针锋相对

  秋日的乡村, 层林尽染, 霜花满地, 一夜之间, 桑槐的黄叶在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
  素嫣打扫过院子后, 便去了陪房给宋哲远收拾屋子,然后又装了一小篓的木炭, 填在了寝室的薰笼里。抬眼一看, 张嫂子正在榻上剪裁衣服,身边跟着小五, 萧可就在旁边瞧着, 比划了半天也不敢下剪子。
  “嫂子还是交给素嫣吧!我学不来。”萧可自认没那个本事,不如让贤。
  素嫣擦了手就过来学, 三下、五下就学会了, 她在王府也做过针线, 就是没有做过小孩子的衣服, 张嫂子却是个行家里手,她家大大小小有七口人,做衣服全是她一人包办。
  素嫣正在向张嫂子讨教剪裁的窍门,萧可无所事事, 着手收拾起了床榻, 很大的一张木榻, 平时只有她一个睡, 摆得却是乱七八糟, 全都是雉奴从长安西市卖来的玩物, 木鸡、陀螺、染彩的细陶娃娃、布老虎……,也不知道是给她卖的,还是给腹中的孩子卖的,反正每晚睡不着觉就拿出来玩儿,之后就随便乱丢。
  两人讨论结束,素嫣去了厨房做糖水梨,屋里就剩下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子。张嫂子打量了萧可一番,觉得她气色还不错,便向她推荐起了村子里的稳婆安氏,说是很有手段,到日子就把她请过来接生。
  其实,萧可心里想得是赵蓉蓉,只是梅园村地处偏僻,条件又不太好,不便劳烦她,毕竟她是个有夫之妇,上回就在这里陪了她半年,害得人家夫妻分离,现在开不了这个口,既然村子里有稳婆,就将就着用吧!
  婴儿的小衣服剪裁好了,张嫂子穿针引线开始缝制,随口说着闲话,“听娘说,郎君是在长安城里做生意的,那娘子怎么不去城里住?这乡下总是简陋了些。”
  “这里挺清静的。”萧可应了一句,便抓了一把饴糖给小五吃,那孩子已经把一盘子点心扫荡完毕了,看着他又想起了仁儿,会不会也是这付狼吞虎咽的吃像。
  “是清静,数来数去就那几户人家。”张嫂子虽是个农家妇人,却是个极利落的,四十几岁的年纪,经过也见过些事儿,又和萧可住对门儿,两家关系极好,有些话不得不对她说,“娘子先别见怪,我们这些庄户人家的妇人们,吃了饭就是瞎叨叨,她们嘴里那些混账话你听听就好,千万别往心里去,犯不着。”
  萧可纳闷,没想到在这村子里也落下了口实,“什么话呀!嫂子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告诉我吧!省得我记挂着。”
  “还不是她们在编排你,我也听不下去了,就跟她们吵了几句。”张嫂子停下手上的活计,叹了一声,“一看你就不是受苦的人,吃穿用度也和我们也不同,郎君又不常来这里,她们就什么难听说什么,说白了不过是眼红和嫉妒,别放在心上。”
  原来是这些话,萧可多多少少也听到过风声,不过就是编排自己是长安富商包养的歌伎,或者达官贵人眷养的外宅,整日吃饱了没事干儿。想想自己的处境,说是被包养的外宅、歌伎也不为过,反正是没名没分,见不得人的。
  “她们说得没错儿,我就是那种人,虽然有丈夫,却不是光明正大的。”
  张嫂子万没想到是这样,随即愣了一下,“娘子好糊涂,怎么就走上这一步了,以你的样貌,什么样的男人找不上,好歹也能做个正室呀!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也要他跟着你在这里藏一辈子。”
  几句话戳到萧可的痛处,本不该要这个孩子的,仁儿好歹也是王府的世子,将来必定承袭爵位,可腹中的孩子呢?一生都见不光?果然自己是糊涂的,就算认命也连累了孩子。
  见萧可恍惚起来,张嫂子才知道把话说重了,安慰她道:“你也别听我在这儿瞎叨叨,俗谚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儿孙自有儿孙福,现在顾虑这些不是太早了吗?再说,大户人家都兴母以子贵,娘子真要生下儿子,还愁没有一席之地吗?”
  一瞬间,萧可想通了,封官加爵不一定是好事,做个平平淡淡的农户人家不一定就是坏事。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炊烟袅袅,萧可留张嫂子和小五吃了晚饭后才把他们送出门外。张嫂子放在家里的活计,替她腹中的孩子做了一天的衣服,心里又过意不去,便让素嫣送了一匹布帛和一些点心,送钱人家不收,送缎子根本穿不着,张家有大大小小五个孩子,张嫂子平时还要纺麻、织布、缝缝补补,日子过的紧巴巴,送布才是最实惠的。
  夜里无聊,拿了银钗拨着灯花玩儿,不料屋门被推开,一阵零陵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她再不到李恪会在晚上出现,连忙迎了上去,一个多月不曾见面,样貌一丝也没有改变,璞玉一样的精致面容,剪裁合度的浅紫圆领袍,领口、袖口皆掐有金线描边。
  李恪看着就不大高兴,随手把马鞭一扔,正好儿把雉奴送来的金香大丞相砸了一地,滚得到处都是。
  “你怎么了?来了就砸东西。”萧可只好挨个去收拾,每次弯腰都很费力。
  “长孙泓来过?”李恪毫不掩饰,上来就问。
  萧可是又好笑又可气,这告密的除了素嫣、宋哲远,再也寻不出第二个,难道那天他们一直在监视自己。“看来你在我身边放了两个眼线呀!”
  “他找你所为何事?”李恪一如冷若冰霜,见萧可不回答,伸手将她拽了过去,弯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随即又推开,“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看来他对这件事是一清二楚了,萧可也没打算隐瞒,“他是来过,可我一直把他当朋友看待,就像对雉奴一样。”
  李恪是吃了飞醋,一脸的阴阳怪气,“朋友,说得好听,朋友能样亲你。”
  萧可被逼不过,终于给惹急了,“只会抱怨我吗?你呢!背着我做了什么?元如娴的孩子是哪里来的?说得好听,守着我一个,却处处寻花问柳,把我留在这里自生自灭。”
  李恪一手指着门外,“你可以跟长孙泓走啊!我决不会拦着。”
  这是成心来找她吵架的,萧可也毫不相让,“你放心,生下孩子我一准儿跟他走。”
  “你现在就滚!”
  “该滚的是你!”
  两个人是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素嫣、宋哲远在外头听得惶惶难安,就怕他们打起来。
  最后,李恪把萧可揪了过来,警告道:“你要敢离开这里,我让你一辈子见不到仁儿。”
  “不见就不见,我会稀罕给你生的儿子,转眼我跟伟伦生一大堆。”萧可正在气头上,向外狠命推着他,“滚!再也不要来,领着你的两个眼线马上滚。”随后把屋门重重关上,当时就反锁了。
  一个气呼呼走了,一个在屋子里哭,宋哲远与素嫣对视一眼,今夜又不得安生。
  第二天,雉奴又來探望萧可,身边仍是领着高延福,马上还驮着两大包过冬的衣服。主仆两个一进门儿就觉得这里不对劲,宋哲远、素嫣皆是怪怪的,见了他们连个笑脸都没有,雉奴自去屋子里找萧可说话,高延福则去了陪房找宋哲远搭讪。
  听到敲门声,萧可没好气地拽开房门,还以是那两个眼线呢!发现来人是雉奴时,赶紧遮去眼睛,哭了一个晚上,现在是又红又肿。
  “你哭了?”雉奴到底眼尖,进门就发现了,除了三哥,她还为谁哭,越发的楚楚可怜。再看屋子里的情况,送来的橘子洒了一地,被衾不曾动过,难道她一夜没睡?
  “没有,刚才出门儿了,风大迷了眼。”萧可还不承认,忙给他沏了一碗茶。
  “别忙活了,我一点儿都不渴。”说着,便去地上捡橘子,还一边抱怨,“想那素嫣也不个伶俐的,屋子里都乱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拾掇拾掇。”
  正在拾着橘子的当口儿,外头传来一阵哭天喊地之声,还夹杂着女人、孩子的尖叫,打破了一向平静安宁的村落。萧可推窗一望,宋哲远、素嫣、高延福全挤在家门口瞧热闹呢!
  雉奴也来了兴致,扶着萧可就往外头走,扒在门口儿那三个,乖乖让开了路。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萧可大吃一惊,竟是一队公差在对门的张嫂子家里抓人,一个短衣旧衫的少年被几名公差五花大绑着拖了出来,仔细一看,是张家大儿子阿牛,张嫂子两口子和四个孩子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围观的人是越聚越多。
  “出了什么事儿?”雉奴没见过这种事儿,好奇的向人打听。
  “她家大儿子杀了人。”一位老者指指点点道:“阿牛在地里锄地,锄出来一具女尸,差人就把他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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