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9)

  兰斯问:你知道他会做什么事情吗?你亲自经历过, 还是你亲眼看到过?
  虽然利安德尔先生身逝,但是余威仍在,男仆似乎还是不敢直接回兰斯的话,只装作没听见。
  莱芙只好在一旁把兰斯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倒是男仆眼中显露出一丝迷惑,回忆了一会儿, 既没有经历过,也没有亲眼看到过。事实上,利安德尔先生一向对大家亲厚有加, 从来没有动过粗。只是我有一种预感不是只有我一个而是大家都这么觉得,利安德尔先生会杀了一切觊觎夫人的人
  兰斯先被送回了房里。
  莱芙和娜提雅维达则继续留在外头,再三查看利安德尔先生的尸体, 确认了后者身上的伤只需要其中最轻微的三分之一就足以致命了。
  她们接着跟着男仆们一道, 收拾婚礼之后的一片狼藉。那些丰盛的菜肴无人品尝, 经过了白日的高温之后,已经散发出了腐败的气味,需要赶紧扔掉。
  现在这些男仆们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要伤害他们的迹象,他们全部都恢复到了初次见面时那种热情好客的态度但依旧不敢和兰斯说话, 除了丹塞。
  丹塞爱屋及乌,对莱芙和娜提雅维达十足殷勤, 让她们随便挑选住的地方。两人选了之前住的那间房间。
  莱芙准备去兰斯住的房间里拿一些遗落下来的物品。
  门虚掩着。
  一靠近门口,莱芙便听到了屋里传来的哼唱声。
  于是猫着腰,轻轻地推开了门。
  金发蓝眼的小姑娘,还没有舍得脱下在婚礼上所穿的衣服,她站在全身镜前,将腰扭转了四分之一圈,嘟起嘴唇,抚弄着脖子里的红宝石项链,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一边自我欣赏,一边哼着小调。这小调让莱芙听着耳熟,是南国某个部落里的情歌。有一个和兰斯有所交往的异族姑娘,就曾经唱过这首曲子。兰斯此刻哼着这歌,心思不言自明。
  兰斯抚摸着镜子:您可真美。这句话压低了嗓门。
  可惜,兰斯抬手,撩动了一下自己的长卷发,同时将一旁的华丽头饰戴上,换了一种口吻说,可惜,你虽然是我的心上人,我却要嫁作人妇了。
  我真舍不得您,又扮起了深情男角,就像玫瑰花舍不得阳光于露一样舍不得您。
  没想到兰斯背地里居然是这副模样,莱芙憋笑憋得痛苦,这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嘴。
  娜提雅维达贴着她的脸,轻轻地问:在偷看什么好东西呢,嗯?骑士小姐?
  莱芙瞬间僵住。
  在屋里头,兰斯停止了自说自话,冲着镜子,挺了挺胸,来来回回走了几圈,突然停了下来。发现了美中不足,于是拿起梳妆台前的一枝碳棒,描了描有些掉色的眉毛,描完了之后似乎还挺得意的,冲着镜子里的自己挤眉弄眼起来。
  莱芙明明记得兰斯在早上换衣打扮的时候,还是一副受刑的模样,但是瞧现在这副样子,似乎对于这身行头相当满意。
  娜提雅维达敲了敲门。
  兰斯一惊,转过身来:你们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莱芙一脸真诚:刚到,就敲门了。
  娜提雅维达说:嗯。
  兰斯对于娜提雅维达深信不疑,确定了两人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镇定地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丹塞已经答应我了,他会带我们找回我们想要找的人所有人然后送我们离开这里。
  莱芙讶然:这么顺利吗?
  兰斯说:我也没有想到,那小子居然会这么干脆。不过男人就应该这么干脆。
  你先头不是说,利安德尔先生温文有礼,而那个丹塞则言行粗鲁,所以你不会偏帮任何人。莱芙问,怎么就突然决定帮丹塞出手了?
  只有男人才懂得男人。兰斯小心地将脖子上的宝石项链取下来收好,瞥了莱芙一眼,那个姓利安德尔的,一瞧就不是什么好人,看起来对你好,实际上只是装装样子,他只会照着自己的心意办事,而根本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只有傻姑娘才会上套;相反那个丹塞,虽然让人犯恶心,却是一个实诚人我才挤出几滴眼泪,他就什么都答应我了,就算再怎么舍不得我离开,最后还不是都听我的。
  莱芙问:既然你都决定了,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呢?
  实际上是临时起意。你不是提醒过我,如果杀了利安德尔先生,说不定我就能立刻恢复过来。当时我还不知道丹塞和那些男仆们早就已经有所勾结了,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怕你们在场受到波及,就先将你们拦在外头。我做女人实在是做烦了,越早恢复就越好。兰斯说着捏了捏自己的胸脯,但是我明明都已经把姓利安德尔的那人给杀了,怎么我还是这么样子,真是太遗憾了。
  莱芙想到兰斯刚才对着镜子搔首弄姿的模样,觉得这个遗憾恐怕也并不完全是遗憾。
  夜里,娜提雅维达像是确认什么似的,又在门口进出了几次。
  到了睡觉的时候,娜提雅维达时犯时不犯的羊毛过敏症又犯了,这回她没有在床铺中间用枕头来作为间隔,而是索性又取出了一条毯子,卷成柱状放在中间。
  对于魔龙不想让她碰触这件事,莱芙虽然会产生一丝逆反心理,但是毕竟不至于上赶着去招惹魔龙,于是默不做声地缩在属于自己的半边,睡着了。
  睡梦之中,自控力弱了许多,她一不小心便循着魔龙身上淡淡的柠檬草香味凑了过去。不过她甚至还没有碰到魔龙,越过雷池的只有半边身子而已,一条凉嗖嗖、滑溜溜的龙尾巴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贴上了她的小腿。
  莱芙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正要当作没事发生似的抽腿翻身回到自己的半张床上,那条龙尾巴却抬了起来,惩罚性地在她的小腿上抽打了一下。
  嘶莱芙受了这一下,一下子就懵了,你做什么?
  莱芙一向不是怕疼的人,受了深可见骨的伤,也未必会喊一声。这一下其实力道并没有多大,就和老神官用来惩罚不听话小孩的一记戒尺差不多,但是或许是因为困的时候泪腺比较发达,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一行眼泪就这么淌了下来。
  娜提雅维达说:骑士小姐还好意思哭吗?
  莱芙说:我到底做了什么,你要打我?既委屈又莫名其妙。
  您忘了我是魔龙,和我同榻还敢乱动。娜提雅维达说,我看您是不太惜命。
  莱芙说:那我走。
  娜提雅维达说:这样会惹魔龙生气,惹魔龙生气同样很危险。我看您不太惜命。
  莱芙说:那我怎么做才对?
  娜提雅维达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莱芙凑过去瞧,发现娜提雅维达已经将尾巴收了起来,同时闭上了眼睛,睡颜安宁而平和。
  第二日,莱芙是在女人的尖叫声中醒来的,准确的说,是兰斯的尖叫。
  在出门之后,莱芙很快知道了兰斯尖叫的原因。
  昨天刚刚当着众人的面被捅烂了心窝的利安德尔先生,正好端端地站在兰斯门口,捏起了兰斯的一只小手,在后者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亲吻了一下。那张苍白而英俊的脸比普通人要长上一些,下巴很尖,鼻子带勾,在抿着嘴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十分严肃而刻薄。而此刻他正对着自己新婚的小妻子笑着,满脸藏不住的缱绻柔情。
  如果忽略新娘子过于惊慌恐惧的神情,这一幕简直堪称温馨甜蜜。
  利安德尔先生不由分说地将兰斯打横抱起。
  娇小玲珑的新娘缩在高大挺拔的丈夫的怀中,发出被夹住尾巴的犬科动物的嚎叫,眼神中夹杂着震惊、恐惧以及羞耻。
  莱芙知道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在现场,旁观着眼前这一幕的发生,恐怕兰斯的声音之中还不会有这么强烈的羞耻。
  利安德尔先生抱着兰斯下了楼,忍俊不禁:亲爱的,你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只不过是要请你去吃早餐而已。
  在早餐过后,利安德尔先生又以和原来相同的姿势,将兰斯抱回了房间门口。
  这回,昨天被丹塞派人关起来的老管事也出现了,他就跟在利安德尔先生身后不远处。
  男仆们在面对女主人时候的神态,又恢复了漠不关心。
  那个叫丹塞的男仆,昨天还答应了要帮兰斯离开这里,此刻已经不见了踪迹。
  利安德尔先生说:我亲爱的艾莉西娅,你是怎么了,见到我这样害怕?
  我我兰斯不知如何措词。利安德尔先生刚才的表现,像是并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事情了,但是怎么可能,她明明刺了他一刀,后来丹塞又刺了他好几剑,眼前的男人无论如何都应该死了才对,为什么这时候却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这里。
  看到莱芙和娜提雅维达就站在不远处,兰斯投去求助的眼神。
  莱芙对娜提雅维达说:这就是您说的无关大局吗?你早就知道利安德尔先生不会死?
  您现在的眼神仿佛是怪我知道了却不告诉您似的。我的占卜确实没有办法精确到这一步。娜提雅维达说,昨天隐约猜到,今天才确认。实际上骑士小姐您也早就应该猜到了吧?即便是兰斯见到利安德尔先生死了,我们曾经见到的那个利安德尔先生却还在呢,还有好多好多利安德尔先生,说不定这样的利安德尔先生只要想造的话,只要隔上一夜就能造出来,只是一个利安德尔先生被刺死了而已,又妨碍得了什么事呢
  莱芙听着娜提雅维达在话里重复了许多个利安德尔先生,头都大了:简单来说,眼前这个利安德尔先生,也是一个赝品。
  但是即便知道是赝品,也委实太逼真了一些。莱芙想起了昨天他惨死的样子,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利安德尔先生还捏着小妻子的手,听到了不远处的动静,转过头来,看到了两个陌生的女子这个利安德尔先生,按理还没有见过莱芙和娜提雅维达。
  他问兰斯说:这两人是谁?
  兰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老管事还记得利安德尔先生被刺杀前的事情,回答说:是夫人带来的女仆。
  哦,利安德尔先生冲着两人友善地笑了笑,微微颔首,对兰斯说,这样就好,你在这里生活的一定不习惯吧。有她们在这里照顾你,我就放心了。
  一个多么体贴而温和的好丈夫。
  但是此刻的利安德尔先生表现得越是温柔,便越是令人不寒而栗。
  利安德尔又牵着兰斯的手,说了好一段缠绵的情话,莱芙没有听到细节,但是看兰斯一副快要把肠子呕出来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利安德尔先生才离开了这里,留下了老管事。
  根据利安德尔家规矩,这满屋子里的男仆都不能与新夫人说话。能与兰斯沟通的男人,只剩下利安德尔先生和老管事两人。
  老管事又拿着一叠布块过来,交到了兰斯手中,说:今天务必缝好这件衣服。
  兰斯只得点点头接过。
  等到老管事带着其余男仆离开之后,莱芙和娜提雅维达才和兰斯进到房间里。
  莱芙拿起老管事送来的那叠布块一看,发觉和前天夜里的要求兰斯缝的没有什么两样。依旧是暗橘红色的男仆衣服,依旧是原本就缝合制作完毕的,却又给切成了形状相近的小片。
  在这处于荒漠中心的城堡之中,艾莉西娅们能够说上话的人只有两个人而已,在平常的时候,除了缝补衣服,恐怕也没有什么别的方法来打发时间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到那个男人就想发抖。兰斯熟门熟路地穿针引线缝起衣服来,这回甚至没想要莱芙帮忙,昨天,是我太冲动了
  你虽然冲动,但是你没有坏事。莱芙说,你只不过是做了可做可不做的一件事而已。
  莱芙的前一句话让兰斯稍觉安慰,但是后一句话却相当戳心。
  兰斯沮丧地低下头,比起毫无头绪来,希望落空带来的打击要大得多。昨天她是真的以为,这个任务就要完成了,但是利安德尔先生安然无恙不说,现在这座城堡里唯一对他们抱有善意的人丹塞,此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最糟糕的倒不是危险,而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头绪,就这么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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