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丝银镯

  林家曾袭列侯,府上人丁单薄,已有三代不曾分过家,嫁过女儿。侯府及历代主母珍藏的金银玉器、珠翠首饰不计其数。
  贾敏到扬州身体稍安亲掌中馈,多次将城内的银楼掌事传到府中。贾敏很少出门赴宴,用不到许多新首饰,林黛玉年幼,这些自然是给林云星准备的。贾琏知道姑母一直怕自己天不假年,提前为长女置办嫁妆。
  然那些新首饰,林云星也不过挑几件戴给贾敏看,反而是左腕这只其貌平平的绞丝银镯从不离手。这只镯子不知用了什么秘法炼制,从不见氧化变色。镯子原本藏在袖中,轻易不得见,贾琏会留意到是因林云星性情不好或对什么事犹疑不决时便会摸一摸镯子。
  贾琏见过林云星处置那些让她不痛快之人,下场总不是很美好,于是问道:“表妹若寻到癞头和尚,准备如何处置?”
  “先审一审,看看他背后有没有指使者。”林云星松开手看着河面上的水纹道。
  贾琏心道后世不少读者疑心癞头和尚和跛脚道人是警幻仙子派来人间监视贾宝玉与十二金钗的。此事不论真假,那癞头和尚和跛脚道人却不似凡人,应当不是凡人指使。
  贾琏心中斟酌再三,方道:“若那和尚并无人指使呢?”
  “那便断他一臂,也好让他知道有些人是不能招惹的,有些地方是不能乱闯的。”
  “断、断一臂?断不了怎么办?”贾琏对于这种开口就要砍人手的作风略有不适,忙劝道,“那和尚颇有神通,不好对付。”
  林云星看向贾琏,心下有些狐疑。
  对上她探究的目光,贾琏心下一慌:“我就是觉得那和尚来无影去无踪,定是有些本事的。正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表妹虽厉害,可难保没有更厉害的。没有摸清对方底细,我们还是不要急着出手吧!”
  “表兄是这么想的?莫非表兄知道那和尚来历。”
  “不知道!”贾琏说完,又迟疑了一下,“听过一些传说,但做不得准,你只做参考吧!”
  “表兄请说!”
  “江湖传闻有两个神仙人物茫茫大士和空空道人游走人间度化众生,和尚度女子,道人度男子。这二人特征便是和尚癞头,道人跛脚,故此又称呼癞头和尚、跛脚道人。”
  林云星真是气笑了:“僧度女,当年我妹妹才三岁,他度的什么?那薛宝钗怎不见他去度,看菜下碟当我林家好欺负不成?”
  “他也不止度了玉儿,还想度甄英莲呢!”贾琏辩解道。
  听到此名,林云星皱了皱眉:“甄英莲是谁?这名字似曾相识。”
  “甄英莲是姑苏人氏,三岁时被她父亲甄士隐抱着街上玩耍。那癞头和尚要将甄英莲度去,甄士隐年过半百方得一女,自然不肯。癞头和尚便道甄英莲‘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留下了四句谶语: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注1】
  林云星凝神细思片刻,忽然道:“我记得!那年我们正在姑苏老家为祖母守孝,元宵佳节有个与我同龄的姑娘在灯会上丢失了,隐约说是姓甄。阿娘还道幸而因着守孝,我家并未出门看灯,令府上谨守门户。”
  “表妹好记性,大约就是她了。甄英莲丢失后,过了三月,甄家隔壁的葫芦庙起火,将他家也烧了。”
  “我看甄英莲丢失多半是和尚背后搞鬼,这么巧他说甄英莲会带累父母甄家就倒霉了。编瞎话还前言不搭后语,既说是甄英莲累及爹娘,为何她在家,甄家不曾失火,她丢了甄家反而失火?”
  贾琏无言以对。
  “不管是丢了孩子,还是失火皆是人祸,若有人设计也不稀奇。真有命格之说,那小姑娘也定然是富贵命格,失了她,他家就倒霉了。和尚许就是谋取人家气运,她想度我妹妹,指不定是因为我妹妹命好。”
  贾琏:林妹妹命好?
  见贾琏不语,林云星挑眉道:“我妹妹的命难道不好吗?”
  想着现在还是小小一团,在父母身边撒娇卖痴,一日最大烦恼就是与弟弟争夺爹娘和姐姐注意力的小黛玉,贾琏哪里说得出反驳之语。是了,命不好怎么会投胎做了官家小姐,有爱她如珠如宝的家人。
  关于警幻仙子和僧道,后世阴谋论是他们想要从十二金钗身上得到什么。许是功德,许是其他什么,林云星若说气运也说得通。毕竟被茫茫大士和空空道人度化提点过的人境遇不仅没有改善,反而越发倒霉。
  家破人亡的甄士隐且不说,那贾瑞得了空空道人相救,不是死的更快了么!
  贾琏想了想道:“若这些事真是癞头和尚和跛脚道人所为,我们更要小心应对。”
  两人到了金陵,早有人安排好了院子,并未住在客栈。贾琏现下越发惊奇林云星的来历了,他前世也算出过门的,到了这世界的出门也是两眼一抹黑。按理说林云星一个官门小姐,应该比他更抓瞎才是,可林云星却像个□□湖,凡是都提前安排妥当了。
  思及此,贾琏忽然心下一震:莫非他前番想错了。林云星或许与他是一样的,只是来历不一样罢了!
  若是如此,林云星前世是一个怎样的人?纵然也是生在封建朝代,这作风可不像闺阁女子,熟知江湖事,杀伐果断,御下有道既像行走江湖的侠客,又像征战沙场的将军。
  林云星正听着在金陵的人介绍这边的情况,瞄到贾琏走神,习惯性的皱了皱眉。她这个表兄为人还算通透,想事情天马行空常有奇招,就是经常莫名其妙走神。若是混江湖,是一日就能死三四回。
  “表兄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贾琏反问了一句,对上林云星的脸色,顿觉心虚,“我刚才在想事情,没有仔细听。”
  原以为林云星会追问几句,然而她只是让人将方才说的再重复一遍。贾琏见此,再不敢分心其他,只得老实听着。
  到林云星询问他的意见,贾琏便道:“阿星表妹,这些我不懂,你看着办吧!”
  林云星叹了口气,父亲私下与他抱怨说贾琏整理文书什么都极好,做事情也常有妙想,唯有一点御下及人交际总是一塌糊涂。
  身为扬州知府的内侄,林如海信重之人,贾琏完全可以依着这个优势建立自己的关系网。可到了扬州近一年,贾琏不过是与本地的几个读书人有些交情,其余都是一片空白。说到御下,身边只有个奶兄善来得用,其他都是林如海给他的。
  若说贾琏在贾府不敢收拢手下人,可林如海给他的,他也没什么心思收拢。与林云星合伙开的作坊得了不少银子,贾琏除却日常花用,都没有取走。
  不过想到贾琏拿出的那些方子,林云星又释然了。人有所长必有所短,老天爷总不能好处都让一个人独占了。
  以贾琏的才智,日后扬名,纵然没有御下手段,也不缺人依附。贾琏虽然不擅长御下,看人却有些本事。只要不留了奸恶之辈在身边,总能有那忠心之人自愿为他效命。至于不善于交际,日后得中进士,未必要走林如海的路,大可去工部、户部办些实务。
  林云星忙着调度人手查甄家的底细,着人寻找癞头和尚踪迹,贾琏却有些无聊。他这一趟是陪着林云星来的,林云星做的那些事他帮不上,又怕出去被认识他的贾家族人认出来,干脆留在小院读书。
  这日看书久了,贾琏便起来舒展一下手脚,就听到隔壁传来打骂声。
  为掩人耳目,林云星让人准备的这处院子不是什么达官贵人聚集之地,而是三教九流出入之所。在这里住的多是外地人,且以行商之人居多,人员流动较大,陌生人出入也不引人注意。
  这个时代,男人打老婆、打孩子是常事,贾琏虽看不惯,却也知道自己管不了。可隔壁那挨打的女童哭得甚是凄惨,贾琏恻隐之心顿起,心道我便以他打扰邻里为由骂他一顿,也好让他收敛一二。
  贾琏心中有了想法,便往隔壁走去,不想隔壁院门紧闭。贾琏于是上前叫门,敲门声一响,门内哭声戛然而止。
  过了片刻,就有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前来开门,见是个脸皮白嫩的青年,才细声道:“公子有什么事?”
  贾琏被他看得恶心,这人看人仿佛看得不是人,而是一件货物,于是恶声道:“我住隔壁,听到你家有打骂声,吵死人了。”
  “小孩子不听话,教一教,倒是打扰了您,对不住。”
  贾琏想看一看院内被打的孩子,可男人只将院门开了一线,还用身子挡住了,于是威吓道:“我管你家孩子听不听话,你打扰了我就不行。再吵了我,让你好看!”
  “公子教训的是,保证再不吵着您!公子可还有其他事?”
  贾琏一口气堵在胸口,动了动嘴唇,最后只是一甩袖道:“警告你,别再打扰旁人!”
  “公子您慢走!”男人“哐当”一声关上了院门。
  贾琏回到院中,果然不再听到打骂声,可这书却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贾琏终于忍不住挪了椅子,想要爬到墙上,看看隔壁的孩子到底如何了。
  贾琏在椅子上踮着脚尖往隔壁看去,就见院子里有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蹲在地上洗菜,因怕湿了衣服撸起的袖子下是一条条的淤青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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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引自原文: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对于敌人,林云星是举起拳就揍,贾琏是找证据报官。不说谁对,就是受到的教育不同。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癞头和尚是那个硬的,林云星是那个横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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