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一生何求

  寡人不喜欢孔圣人,只喜欢他的一句话。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即便是征服天下,富有四海,不得长生术,不过是一抔黄土!
  夜深人静的时候,刘彻披衣而起,仰望无尽星空,无数回忆如走马灯一样从他眼前走过。
  将军百战身名裂,何况寡人一生,几经干戈,亲朋故旧、朝里能用的大臣差不多都被杀光了,没办法,寡人又下诏招揽天下英杰俊才。
  于是乎,东方朔再次上了一本万言书,详细陈述了如何兴农、强兵以及巩固国防的策略,并趁机不失诙谐地抱怨了自己一把,请求寡人能让自己过一把当大官的瘾。结果寡人仍旧一如既往,忌惮他的身份和才智,喜欢他的文采,却并不重用他。
  万般无奈,东方朔开始著书立说。东方朔年老将死,上书劝谏寡人说:“臣闻‘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希望陛下远离那些奸诈谄媚的小人,不要再听信他们的谗言了!”寡人看后,说:“现在看来,东方朔的很多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过了没多久,东方朔果然病死了。没有人知道,寡人寿辰之际,西王母带着蟠桃前来拜访,言谈中提及东方朔原本是她的仙童,因偷桃吃被贬到凡间。后来有人告诉我,东方朔其实也并非是病死,而是尸解成仙了,还拜东华帝君为师,道号曼倩。
  东方朔之死。
  是真?
  是假?寡人不知道也不在乎,寡人是人间天子。在过去的岁月里,寡人曾经遇到过很多人,那些人在我的生活里一一出现,又一一消失,如走马灯一般。
  寡人亲政一甲子,无论是同伴还是敌人,多么仇恨还是多么友爱,在生命的航程都仅仅驻留一小段时光。即使寡人曾经的同伴和寡人的妻子们也不例外,陈阿娇、卫子夫、李夫人……谁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和她们见面了?
  因为,寡人不在乎,寡人自问一生功业,与秦始皇一时瑜亮,当然不能够和后世可能出现的,恬不知耻的牛皮大王相比。只因为寡人这一世不止是有帝王心术,也算是武功赫赫,秦统一六国,派兵攻取越地,设立桂林、南海和象郡,还把内地的囚犯发配过去,使其跟当地人杂居。秦二世时,天下大乱,豪强并起,南海郡守任嚣病重,奄奄一息,便任命赵佗代行南海郡守之职。任嚣死后,赵佗诛杀秦朝安置的官吏,先后吞并了桂林和象郡,自立为南越王。
  大汉高祖平定天下时,北方匈奴猖獗,为安定南方,就派官吏去南越,封赵佗为南越王。后来吕后秉政,有官吏请求禁止南越在边境市场上购买铁器。南越与长沙郡接壤。赵佗闻讯后,认为是长沙王想攻并南越,就自称南越天子,并先发制人,派兵攻打大汉朝边境的城池。吕后任用隆虑侯周灶为将,带兵去攻打南越。恰巧当时是夏天,越地酷热难当,潮湿异常。汉军多是北方人,不习惯南方的水土和气候,多数士兵得了重病。别说打仗了,连行军都很困难。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吕后晏驾,汉军正好就坡下驴,立刻收兵回去了。汉军无功而返,南越军队由此更加耀武扬威,南方边境各国都不敢招惹南越。借此机会,赵佗又收服了闽越、西瓯诸地。至此,南越国领土从东到西,长达一万余里。赵佗也俨然像个皇帝似的,住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开口闭口称孤道寡。赵佗原本是真定人。汉文帝继位,以诸侯王的礼仪对待赵佗,修缮了他父母的坟墓,并设置守墓的人家,四时祭祀。还招来他的堂兄弟,赐以高官厚禄。赵佗闻知后,貌似感激涕零,于是写信向汉文帝道歉,表示情愿废除皇帝的尊号,永远只做大汉朝的藩属臣子。此后,每年春秋两季,赵佗都派遣使者带着贡品,去长安朝见天子。赵佗死后,他的孙子赵胡继任为南越王。
  始皇一统天下,在闽越、东海地区设立东越郡。秦末汉初,越王句践的后裔一个叫无诸,一个叫摇,两人将东越郡一分为二,自立为闽越王和东海王。楚霸王项羽分封诸侯,没立无诸和摇为王,于是在之后的楚汉相争中,两人就帮着刘邦打击项羽。刘邦登基称帝,封无诸为闽越王,建都东冶。汉惠帝三年,追及前功,又封摇为东海王,建都东瓯,世人因此也称他东瓯王。汉景帝三年,吴王刘濞起兵谋反。刘濞拉拢闽越王和东瓯王共同起事,闽越王不肯,东瓯王哭着喊着非要跟着凑热闹。后来刘濞兵败,朝廷重金收买东瓯王,在一个叫丹徒的地方杀死了刘濞。刘濞的儿子子驹逃亡到闽越,怀恨东瓯王的杀父之仇,时常怂恿闽越王去攻打东瓯。闽越军围攻东瓯城。东瓯军弹尽粮绝,眼看城破指日可待,忙向寡人告急。当时寡人继位不久,不想动用虎符调动军队,就派庄助持符节到会稽调兵出征。会稽太守故意刁难庄助,过了好几天兵还没调集来。于是庄助杀了一名军司马,借以申明皇帝的旨意。会稽太守吓得胆战心惊,忙发兵从海上去救援东瓯。汉军还未到,闽越军就跑了。东瓯常年受闽越欺负,东瓯王不厌其烦,就上书寡人,请求迁徙到内地。寡人同意了。于是东瓯王率领全体东瓯民众到了中原,在江淮一带定居下来。东海地区遂为闽越王所有。
  后来,闽越王擅自出兵攻打南越边境城镇,赵胡因南越和闽越都是大汉朝的藩臣,不敢发兵抗击,就写信向寡人告急。寡人很赞赏赵胡的忠义,就调集大批军队合击闽越,援救南越。闽越王闻听汉军替南越出头,要来讨伐他,忙派兵据守各处险要,准备进行抵御。闽越王的弟弟馀善私下里跟大臣贵族们商议,觉得汉军兵强马壮,而且人还特别多,即便侥幸取胜一次,也架不住汉军前仆后继地攻打,于是就杀死了闽越王,派人带着他的头颅向汉军乞降。当时,汉军正拉开架势准备打,结果还没动手闽越王的人头就拿到手了!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再好不过了,于是停止进兵。寡人闻报后,下诏撤回了汉军,并将闽越一分为二,封闽越王的孙子为越繇王,封馀善为东越王。南越王赵胡感激寡人发兵帮他讨伐闽越,就派遣太子婴齐入京充当寡人的警卫,并且自己也想随后入京朝见天子。南越群臣极力劝阻,怕他有去无回,最后只好托病,没有成行。谁知一语成谶,没过几年,赵胡果真一病不起,眼看行将就木,忙派遣使者到长安,请求放太子婴齐回去继承王位。
  刘彻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储存的人物走马灯的轮转,直到凝固出一个年轻人的面容,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回忆。
  寡人是真的老了!
  婴齐本有妻室,后又在长安认识了一个邯郸姓樛的女子。此女不仅长得漂亮,还特别不检点,没出嫁时就跟一个叫安国少季的人勾搭成双,私下里翻云覆雨的事没少干。偏偏婴齐对她一见倾心,也不管什么交际花荡妇,就央人做媒娶了过来。据说期间还颇费周折。没过多久,樛姓女给婴齐生了个儿子,取名叫赵兴。赵胡死后,婴齐继立为南越王,封樛姓女为王后,立赵兴为太子。寡人闻知后,派使者征召婴齐到长安朝见天子。婴齐怕自己又被扣留,死活赖着不去。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就派二儿子去了长安,像自己当年一样充当寡人的警卫。当了南越王的婴齐,春秋鼎盛,年富力强,也没有什么烦心事,整天就跟樛女行周公之礼,乐此不疲。谁曾想乐极生悲,没过几年就骨瘦如柴,病入膏肓,最终一命呜呼了。所以说妻子太漂亮太妖艳了,对丈夫来说也不一定就是件好事!婴齐死后,赵兴继位当了南越王,樛姓女成了王太后。赵兴年未弱冠,还是个小孩子。樛姓女却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虽然锦衣玉食,备受尊崇,可身边的人不是宫女,就是太监,没一个管用的。难免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寡人得知南越孤儿寡母掌权,一下子又来了兴趣,就想招赵兴母子一同入朝。谏大夫终军是有名的辩士,自告奋勇说愿意出使南越,还向寡人保证:一定能把赵兴母子带到长安。寡人登基以来,多次招揽选拔有学问有才智的人。终军年方十八,就被选为博士弟子,步行到长安。入关时,守关的官吏给他一个符节,作为出入关时的凭证。终军慷慨而言:“大丈夫西游,再出关还用得着这个!”于是弃符节而去。没到两年,终军就官拜谒者,出使郡国。出关时,守关的官吏认出了他,惊诧道:“这不就是那个弃符节而去的人么!”
  思维与思维叠加,就连往事如风都变成了慢镜头,一张张道貌岸然面具下的狰狞脸孔走马灯般不停放大,汉武帝思绪万千。
  寡人听人说安国少季昔日跟樛姓女有一腿,就选他为副使,陪终军一起去南越。另外又派卫尉路博德率兵驻扎在桂阳,说是为了接迎使者和赵兴母子,其实摆明了就是要先礼后兵。终军见了南越王赵兴,凭着那三寸不烂之舌,慷慨激昂地下了一番说词,吓得小赵兴汗流浃背,好像除了内服大汉朝做一个异姓诸侯王之外,就没有其它活路了。至于樛太后,早一眼就瞟见了自己的少年情愫,急不可耐地把安国少季拉到自己身边,一心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重续旧欢,自然安国少季说什么是什么。南越丞相吕嘉辅佐过三位国王,年老望重,当官做长吏的宗亲就有七十多人,屡次劝谏南越王不要内附大汉朝,南越王就是不听,于是托病不出。自从樛太后见了安国少季,两人就如同天雷勾动地火,有事没事安国少季总爱跑王宫里,跟樛太后叙叙旧情。这件事南越人都知道,就瞒着年幼的赵兴。终军唯恐南越有变,就想早日携赵兴母子回长安。安国少季当然更乐意了,心想:若与樛太后相偕北上,一路上那可真是美不胜收,到了长安还能做个长久姘头。赵兴母子虽然也收拾行囊,准备北上,却还想借助汉使的威势,先把吕嘉干掉,然后再启程。一日,赵兴母子在宫中摆下酒席,款待汉使,招丞相吕嘉一同入宴。酒席上,樛太后故意找吕嘉的茬儿,想激怒汉使。谁知汉使却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只是坐在那儿面面相觑。吕嘉见势不妙,就想溜之大吉。樛太后一下着急了,拿起矛来就想刺死吕嘉,结果被南越王拦了下来。当时,吕嘉的弟弟是将军,正领兵在宫外守卫。吕嘉出宫见到弟弟,就让他分派士兵守护在相府周围,以防不测。回到相府后,吕嘉故技重施,再次托病不出。这次不但不见汉使,连南越王和樛太后也不见了。吕嘉暗中跟大臣们搞串联,准备发动叛乱。可转念一想,前两位南越王对自己不薄,而赵兴也并无谋害之意,终究心有不忍。樛太后总想弄死吕嘉,可没人帮忙,难免力所不及。就这样,几个月又过去了。寡人听说赵兴母子压不住吕嘉,南越有可能发生叛乱,打算派庄参率两千人出使南越。庄参说:“若是去友好谈判,几个人就够了;若是去搞武力胁迫,两千人根本不够用!”寡人以为庄参胆怯,就罢了他的官。有一个叫韩千秋的勇士,愤然道:“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南越国,还有赵兴母子做内应,我带二百个勇士就去给踏平了!”寡人很赏识韩千秋的勇气,就派樛太后的弟弟樛乐和他,率兵二千前往南越。吕嘉闻汉军攻入边境,再也坐不住了,就与弟弟商议。兄弟俩一拍即合,都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于是立即带兵入宫。樛太后与安国少季正勾肩搭背地坐着调情,突遭变故,想跑都来不及,被吕嘉兄弟一刀一个劈死了。南越王赵兴虽然无辜,可事到临头也难以幸免。吕嘉兄弟杀得兴起,于是纵兵去攻使馆。可怜终军二十岁刚出头,出使南越以来恪尽职守,最后也惨遭杀害。吕嘉告示南越国人,说:“国王年少,太后与汉使不检点,不顾赵氏社稷黎民,故特起兵除奸,另立新主,保境安民。”南越人原本就心向吕嘉,当然没有异议,唯吕嘉马首是瞻。于是吕嘉迎立婴齐的长子赵建德为南越王,自己仍为丞相。赵建德是婴齐与南越籍的前妻所生。韩千秋矜才使气,与樛乐带着两千士兵一入越境,就攻破了好几处城池。等到吕嘉另立新主,情况骤然大变。汉军每遇城池不用攻打,官吏自己就把城门打开了,还要吃给吃,要喝给喝,一时之间弄得汉军都以为回到自己家了!韩千秋和樛乐起初也纳闷,后来两人一合计,认为是越人震慑于汉军的威势,所以不敢抵抗。于是放心大胆地往前行军,就当到南越国观光旅游来了。汉军走到离南越首都番禺只有四十里的地方,呼啦一下子,越兵如蚂蚁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把韩千秋的两千来号人重重围住。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眼见得两千多活生生的汉军,就那样被越军砍瓜切菜般撂倒了,无一生还。汉军之前所以能畅行无阻,原来是吕嘉下令开关供食,诱汉军深入。韩千秋与樛乐妄自尊大,因此才令汉军惨遭屠杀。
  寡人闻报后,各种恶毒诅咒走马灯在脑海转着圈,就没有一样能成功实现啊!只好忍着气道:“韩千秋虽然没有成功,但也算得上是汉军先锋中的佼佼者了!”于是封他的儿子韩延年为成安侯,封樛乐的儿子樛广德为龙亢侯。吕嘉杀死汉使,围歼汉军之后,又把汉使的符节用木匣装好,封上,然后派人送到边境,交还到汉军手里,另外说了很多好听的话,以示向大汉朝谢罪。话是说得好听,此时南越军已厉兵秣马,准备跟汉军干仗了。边境官员将此奏报上去,寡人勃然大怒,立即命主爵都尉杨仆为楼船将军,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调集十万大军,会同归降大汉朝被封侯的两人,一名严,一名甲,讨伐南越,会师番禺。当初,番阳县令唐蒙出访南越,南越人请唐蒙吃枸酱,才知道巴蜀以南还有夜郎国诸小国,从那里乘船去南越,水路很顺畅。为日后征服南越谋划,寡人拜唐蒙为中郎将,率领一千士兵,还有运输粮食衣物的民夫一万多人,前往招抚夜郎等国。夜郎和临近诸国的人贪图大汉朝的丝绸,情愿归附大汉朝,于是寡人就在这一地区设立了犍为郡。此次征讨南越,寡人命驰义侯和夜郎侯征调巴蜀罪人,发夜郎兵,顺着柯江而下,也去攻打南越。杨仆率领精兵强将,一路势不可挡,先攻下了寻陕,然后捣破石门,缴获南越战船和粮食辎重无数,接着又迎头痛击南越的增援部队。路博德所率兵卒是赦免囚犯临时编凑起来的,沿途大多都撒丫子跑了,等到了石门,只剩下一千来号人了。于是两军并进,围攻番禺城。杨仆想立头功,带着部众一直杀到晚上,眼睛都杀红了还没破城,一时兴起就下令纵火烧城。南越军民吓得仓皇失措,纷纷跑出城去向路博德军前投降,不敢向杨仆投降,怕被他杀了。赵建德和吕嘉防守番禺城,本来还信心满满,结果被杨仆一把火烧了个稀巴烂。眼见得守无可守,手下兵将又人心涣散,两人只好带着亲信连夜逃到了海岛上。第二天黎明,杨仆攻入番禺城时,路博德在投降越军的带领下,早已大摇大摆地进城了。杨仆气得两眼直冒烟,就想乘船去追捕南越君臣,路博德笑着说:“都尉大人连日攻城辛苦了,歇几天吧,南越君臣自然会被人擒到你我面前。”杨仆将信将疑。过了一两天,果然有人把赵建德和吕嘉抓来,于是验明正身后处斩,并立即向寡人报捷。寡人听后乐得哈哈大笑,下诏封杨仆为将梁侯,增加了邳离侯路博德的封邑。苍梧王赵光和南越王是本家,听说汉军到了,不用叫唤就屁颠屁颠地跑来投诚。南越其它郡县闻听番禺城已被攻破,也都举着白旗来归顺。至此,从赵佗称王建立政权,到赵建德人头落地,历时九十三年,南越国灭亡。
  如是思索着,刘彻的目光渐渐迷离深邃。之前的无数次功败垂成,生死一线,于寡人而言便好似一场漫长迷离的大梦,并不太长的时间,于寡人而言却好像转世轮回了一般,平生记忆如同走马灯般疯狂闪过,然而昔日在乎,在意的,为此求之不得,为此痛苦不堪的,现今看来却无法再牵动心底的半点情绪,最终剩下的,鲜明的,也仅仅只是眼前这个泰山而已。
  寡人也难啊,汉军征讨南越,为了筹备军饷,朝廷不得不催收租赋。当时倪宽为左内史,一向宽以待民,从不严苛地逼迫百姓上交租税,因此税收不足,政绩最差,应该免职。百姓们听说倪宽要被免职,都争先恐后地将租税送到官府,富室大家用牛车拉,穷家小户用扁担挑,没几天就缴齐了。寡人知道后,越发对倪宽另眼相看。
  想当初闽越攻打南越,招致大汉朝大军压境。闽越王郢的弟弟馀善与大臣贵族们商议,用铁把小矛杀死了郢,然后带着他的首级向汉军请降。寡人因馀善杀了郢,使汉军不战而胜,就封他为东越王。馀善杀了郢以后,威望遍布全国,老百姓大都听命于他。大汉朝讨伐南越,东越王馀善上书寡人,请求带兵八千协助杨仆攻打南越。可是直到番禺城破,南越被灭,东越军还在一个叫揭阳的地方踌躇不前。一调查才发现,原来馀善蛇鼠两端,明着是帮汉军,暗地里还跟南越勾勾搭搭。杨仆知情后火冒三丈,上书寡人,说愿意搂草打兔子,顺便把南越也给灭了。寡人没有批准,只让他驻扎在梅岭等候命令。据小道消息称:汉军屯驻梅岭,不日就要进犯东越。馀善日夜坐立不安,想来想去还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于是自立为天子,封将军驺力为“吞汉将军”,率大军进犯白沙、武林和梅岭三地,屠杀了汉军的三个校尉和百余人。当时汉军的主帅是大司农张成、山州侯刘齿。敌军进犯,两人不是迎头痛击,而是退守不出。后来两人都被寡人砍了头,罪名是怯懦畏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可终究是老了!可是伴随着寡人威加海内兮的气息越来越衰微低落,一幕幕画面在寡人的眼前走马灯一般的滑过闪动,刚刚认识阿娇时它那可爱迷糊的模样,和儒士们一同读书时,累得哪怕筋疲力尽也绝对不肯放弃的坚韧,少年天子和伙伴们同食、同饮、一同欢笑一同悲伤……也许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人对不起寡人,但无辜的黎民百姓,它绝对没有对不起寡人啊。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大汉朝终于对东越动手了。寡人命杨仆出武林;中尉王温舒出梅岭;横海将军韩说出句章,渡海东进;越人戈船将军严和下濑将军甲出白沙,四面合围东越。馀善当然也不是吃素的,早令东越军严阵以待,防守各处险要。东越徇北将军在武林地区伏击杨仆的军队,杀死了长吏。来而不往非礼也,杨仆立命钱塘人辕终古追击东越军,杀死了徇北将军。东越军队据险而守,负隅顽抗。各路汉军急切难下,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办法,只好两军相持。一晃几个月过去了。原越衍侯吴阳此时正在大汉朝,寡人派他回去劝说馀善。当时汉军被堵在各处进退不得,馀善正趾高气昂,当然听不进去。吴阳就私下里跟越繇王、建成侯等商议,然后一起杀了馀善,率众向汉军投降。
  尘埃落定,寡人认为东越地方是没多大点,可条条山路都十八弯,别说打仗了,有时走半天都找不到路。再加上闽越人反复无常,而且有民风彪悍,动不动就惹事生非,还老爱造反什么的。思量再三,寡人一咬牙一跺脚,就把东越人都迁到了江淮地区。闽越地区至此罕有人迹,东越当然也就彻底灭亡了。汉军征讨东越时,有羌人勾结匈奴,合众十余万,跑到大汉朝境内烧杀抢掠,兵锋直指枹罕,寡人命将军李息也率十余万汉军,迎头痛击,打得羌人和匈奴人哭爹喊娘,四散而逃。于是寡人开辟河西四郡,隔断了羌人与匈奴联系的通道,并驱逐羌人各部,不让他们居住在湟中地区。
  “人间天子也不能逆天而行,长生不死!我真的是,好不甘心啊,可是,希望我的后世子孙可以走到最后”垂垂老矣的意识看着自己的身体也就是千疮百孔,脑子里面紧接着又闪过无数记忆之中的画面,小时候艰苦的时光,开心的时光,在一统天下之后,带着无比的眷恋,刘彻在自己的意识里面自言自语。
  是的,寡人一统天下,功业胜过了秦始皇,汉家兵锋所指,风云顿时变幻,千军万马过后,哪怕是山间溪水也不由自主的倒卷,树木震动摇晃,地下埋藏的那些五金矿脉居然发出了极度震荡的叮当声,千万人命运,被寡人一人带动,疯一样的动荡起来。就像是棋手一拳打在了棋台上,纵然是英勇善战的棋子、奇才异能的棋子,也要在在一阵热浪中化成粉碎。
  这就是人间天子、帝王之怒!
  威孚四夷,之后就是不服王化的朝鲜了!
  三代之末,牧野之战,周武王率诸侯打败商纣王,建立了周朝。为了不断绝玄鸟殷族的血脉,封纣王的叔叔箕子为朝鲜之主。箕子是个能人,可惜被商纣王猜忌,屡遭迫害。到朝鲜后,箕子与当地土著建立了箕氏朝鲜,建都平壤城。箕子在朝鲜传播先进的文教,教当地人农耕、养蚕、织作技术,还制作了律法条文,深受国民的拥护和爱戴。战国时期,燕国出了个叫秦开的将领,幼年时曾在东胡当人质。燕国和东胡干仗,开始老是打败仗,结果惹恼了秦开,趿拉着草鞋就一直把他们赶到了辽宁以北。燕军很久没打胜仗了,这次一不小心居然打了个大胜仗,群情激昂,于是秦开趁热打铁,又带着燕军东渡辽水进攻箕氏朝鲜,一直打到了鸭绿江。燕国由此在这里设置了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并修筑燕长城。
  大汉高祖刘邦平定天下,封卢绾为燕王,与箕氏朝鲜只隔着一条鸭绿江。卫满是卢绾手下的一名将领。后来因陈豨造反,刘邦怀疑卢绾也图谋不轨。当时刘邦病重,异姓诸侯王韩信、彭越都被杀了,只剩下了卢绾和吴芮。为了还自己清白,卢绾带着家人、亲信数千骑守候在关外,希望刘邦病愈后能召见他。结果汉高祖没几天就死了。卢绾有冤无处申,只好去投奔匈奴。所谓“树倒猢孙散”,卢绾一跑,卫满只好带着千余人东渡鸭绿江,到了朝鲜。朝鲜王箕准知道卫满很有本事,就抱着海纳百川的姿态接纳了卫满,任命他为博士,还将西部百余里的地方赐给了他。谁知卫满狼子野心,人家给他吃,给他住,还给他官当,他反过来却想着鹊巢鸠占,竟然与反对箕准的人勾勾搭搭。公元前194年,卫满伙同反国君势力进攻大同江南岸国都王险城。箕准未曾防备,只好坐船从海上逃到了半岛的马韩地区,汉江流域。结果卫满穷追不舍,一副痛打落水狗的样子,箕氏朝鲜就这样灭亡了。所谓“引狼入室”,大概就是箕准这样吧。
  卫满驱逐箕准,即位为朝鲜王,国都也设在王险城。当时正是汉惠帝和高后时代,天下刚刚安定,正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辽东郡太守上书天子,然后约定卫满做大汉朝的外臣。趁着这个机会,卫满统一了箕氏朝鲜,招降了真番、临屯这些周围的小国,统辖的地方达数千里,势力扩展到了鸭绿江以南。寡人亲政时,卫满的孙子右渠为朝鲜王。右渠这人比他爷爷还不识好歹。作为一个属国,自己不去朝见天子,也不让别人去,还收留一些背叛大汉朝的人犯,明摆着就是心怀叵测。
  心神恍惚之下,那如走马灯一般极速闪过的一幕一幕或血腥暴力或巫秽邪恶或阴谋诡计的记忆画面,让汉武帝既陶醉又充满了罪恶感。
  寡人派一个叫涉何的使臣去诘责右渠,右渠当然不肯买账了,不过还是很客气地命人送涉何出境。将要进入汉境,涉何暗中指示车夫把护送他的朝鲜将领刺死,然后一溜烟躲进了汉军的要塞。回到长安后,涉何反将过错当成功劳,奏报寡人说朝鲜不臣,自己杀了他的一个将领。寡人不明底细,封他为辽东东部都尉。涉何喜出望外,美滋滋地走马上任。没曾想右渠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得知涉何出任辽东后,马上派朝鲜军队攻入辽东,把涉何给弄死了。所以说做人一定要厚道,欺君之罪只能是害人害己。朝鲜胆敢公然进犯大汉朝,格杀朝廷大臣!寡人都快气疯了,下令招募天下犯有死罪的人当兵,由楼船将军杨仆率领,从齐国渡渤海,左将军荀彘从辽东出发,一起征讨朝鲜。右渠闻听汉军大举东来,连忙调兵遣将,防守辽东陆路的各处险要。谁知道陆路上还没见汉军的半个人影儿呢,杨仆就已带着汉军渡过渤海,攻到了王险城下。右渠大惊失色,两军一接触,右渠发现汉军好像人数并不多,而且还不怎么禁打,于是壮起胆子向汉军发起猛烈的攻击。起初杨仆还想支撑支撑,结果没几下汉军就被打得七零八落,只好跑到了山里,此后就老实本分地躲起来等待援军,再也不敢出头了。原来杨仆只带了七千人,想打右渠一个措手不及。岂料效果是达到了,结果却很悲惨。
  兵分两路,荀彘手下一个将领率辽东士兵作先锋,先行进逼朝鲜境内。汉军一路上人欢马嘶,趾高气昂,根本就没把朝鲜军队放在眼里。结果两军一交手,汉军就被士气大振的朝鲜军队长驱直入。两军还没正儿八经地拉开架势干,就先吃了个哑巴亏!荀彘暴跳如雷,把那个将领推出去砍了,然后立刻督军进攻。这次汉军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只好隔着鸭绿江跟朝鲜军队拉锯!寡人满以为大军一到,卫氏朝鲜还不马上土崩瓦解。没想到派去的两员大将抢功冒进,被各个击破。寡人还想指手画脚,可惜腰板直不起来了,只好再派使者卫山前去劝降,希望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右渠居然愿意归降,派太子随卫山入长安谢罪,并献马五千匹,还向在朝鲜的汉军赠送粮食。快要过鸭绿江时,卫山见随太子同行的人有一万多,还个个手持兵器,杀气腾腾,害怕节外生枝,就对太子说:“既然已经归降,还带那么多兵将干什么!”太子听后未置一词,其实他心里也怕汉人使诈,于是当夜就率众跑了回去。卫山把事情办砸了,寡人也不问青红皂白,下诏把他给杀了。所以说,有时候操心太多也不一定就是件好事。
  没办法了,只能是硬着头皮干了。于是荀彘捋起袖子,驱军急进。汉军一路过关斩将,终于杀到了王险城的西北方。此时杨仆也收拢起部队,赶来和荀彘会合,围攻王险城南面。事已至此,右渠也别无他法,只好动员军民,坚守城池。讨伐南越时,杨仆自愧不如路博德,并且深深明白一个道理:好勇斗狠不如斗智。这次围攻王险城,他也学路博德的样子,广设旗鼓,虚张声势,每次出战还手持议和的符节,反正就是光吆喝不出力。荀彘手下多是燕国和代国的士卒,骁勇善战,卯足了劲儿没日没夜地攻城。右渠见此,就与杨仆讲和,腾出手来一心对付荀彘。荀彘多次约杨仆夹攻,杨仆每次都答应得挺爽快,可事到临头就是按兵不动,把个荀彘气得直骂娘。右渠见汉军两员主将生嫌,不能同心协力,心中窃喜。
  就这样,一连几个月,汉军愣是没能攻下王险城。汉军久不报捷,寡人坐不住了,就派遣济南太守公孙遂到前线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公孙遂刚到前线,荀彘就跑来告状,大骂杨仆,还说他私淑右渠,图谋不轨。公孙遂信以为真,就与荀彘密谋招杨仆来议事。公孙遂是钦差,杨仆当然不能不去。谁知刚进荀彘的军营,就被人拿下,紧接着被夺了兵权,关了起来。公孙遂战场上把杨仆给办了,美美地过了一把钦差的瘾,然后就回朝复命。荀彘节制两军,于是就把王险城团团围住,四面猛攻。这下右渠的日子可不好过了,城里处处残垣断壁,哀嚎遍地,眼见的岌岌可危。几个朝鲜的将领一商量,与其陪着右渠一起殉葬,还不如杀了他,一起出城投降呢!不奇怪,诸如南越、东越这些小国礼崩乐坏,想要干掉一个国王似乎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右渠的命运也是这样,几个将领开了个碰头会,他的脑袋就搬家了。朝鲜人杀了右渠,开城投降,可把荀彘大喜过望,忙不迭地整顿部队,率军进城。孰料刚走到城下城门就又被关上,一时间箭如雨下。汉军措不及防,不少人当了箭靶子。原来有一个叫成已的朝鲜将领,很有气节,率部下据城坚守,死活就是不投降。荀彘彻底怒了,就下令说若再不投降,城破之日全都给屠了,一个人也不留。朝鲜军民听说屠城后吓坏了,于是就共同杀了成已,出城投降,卫氏朝鲜至此而亡。荀彘平定了朝鲜,忙一边派人向寡人报捷,一边收拾行囊,把杨仆装进囚车,班师回朝。一路上,荀彘得意洋洋,只道是此番凯旋,自己居功至伟,捞个侯爷当当肯定是没问题,说不定皇帝还会有重赏。那知一回到长安,一个消息就如同一盆冷水般,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公孙遂被处斩了,罪名是擅自拘捕大臣!荀彘吓得面无人色,可也别无他法,只好硬着头皮入朝见驾。寡人果然二话不说,直接就命人把他的官服扒了,推出去砍了。杨仆也因纵兵冒进被叛死刑,但寡人念及他平越有功,还肯出钱为自己赎罪,就贬他为平民,回家含饴弄孙去了。
  刘彻只觉脑子里如白驹过隙,一幕幕惨绿色幻想与记忆碎片混杂的画面,在他眼前走马灯似的划过,体内的气血,也大幅度的激荡雀跃了起来。过去那段不自由却正常的宫廷生活,宛如走马灯般浮现眼前。
  四夷宾服,乃平西域。不破楼兰……终不还!
  江都王刘建是寡人的侄子。刘建这个人行为怪癖,奢靡无度,不但跟自己父亲的宠妾有私情,还跟自己的妹妹搞近亲相交,甚至曾强迫宫女跟羊狗云雨巫山,而他自己则站在一旁没心没肺地笑。一次,刘建在外游玩,忽然刮起了大风。他一时心血来潮,非逼着两名郎官驾小船划到湖中。刚划着小船到湖中,一阵风就把小船给掀翻了,两人抓着船帮在风浪中忽沉忽现,生命垂危。他却站在岸边笑不可支,还不让别人去救,直至两人被淹死。就是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居然生了一个好女儿,叫刘细君。
  汉武帝唏嘘着,眼前在黑暗之中似乎出现了一幕幕过去的场景,之前从亲政到垂垂老矣时间里发生的一切,都犹如走马灯般快速重演了一遍,最后停留在了自己站在一片富丽堂皇的宫室房间里,默默地注视着一个小女孩离去的这个画面上。
  细君公主!
  西域有楼兰、车师两国,暗中受匈奴人的挑拨,动不动就抢掠大汉朝西行的使者。寡人派从票侯赵破奴与偏将王恢率军前往征讨。赵破奴身经百战,干起仗来诡计多端,他扬言说要进攻车师国,却悄悄率七百轻骑兵攻入楼兰国,生擒楼兰王,然后趁着得胜之师进攻车师国。车师人见汉军一眨眼就灭了楼兰,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所以赵破奴几乎没怎么费劲,就又把车师国给打趴下了。楼兰、车师两国认罪,情愿归顺大汉朝。赵破奴请旨定夺,寡人封他为浞野侯。王恢因辅佐有功,也被封为浩侯。赵破奴趁热打铁,率汉军健儿在边境耀武扬威,乘机威逼乌孙、大宛等国,并从酒泉到玉门关一带都设立了大汉朝的边防要塞。当时汉军兵威之盛,由此可见一斑。
  乌孙先前曾派使者入朝献马。使者回来后,向乌孙王昆莫汇报说:“汉国兵强马壮,民众富庶,地域辽阔。我去的时候,骑马走了半个来月才到长安。”昆莫当时听了就心里一咯噔。等到汉军谈笑间攻破楼兰、车师两国,眼看接下来就轮到自己了,昆莫赶忙派使者去向大汉朝告饶,顺便与大汉朝结成秦晋之好。寡人应允了,不过跟昆莫要聘礼。昆莫立即从全国挑选了一千来匹马送来,寡人就把江都王刘建的女儿刘细君嫁给了昆莫。匈奴人向来也想联合乌孙,共同抵御大汉朝。现在听说大汉朝嫁了一名公主给昆莫,匈奴大单于亡羊补牢!于是就把自己的女儿强制性地嫁给了昆莫。没办法,昆莫只好独居外帐,给两位公主当了一个守门人。所以说老夫娶少妻,不一定就是件多美的事!
  汉武帝的心中,过去所发生的一切都如同走马灯一般,快速地重放了一遍,最后的镜头停留在了一个躺在帐篷里面的病床上,气息奄奄的老头子身上。昆莫总以为自己老而弥坚,结果没几年就搞得精力不继,眼看快要死了。弥留之际,他按照蛮夷风俗准备让刘细君再嫁,而且是嫁给自己的孙子。昆莫的孙子叫岑陬与刘细君年纪相当,早就对这位大汉朝美妇垂涎三尺了,巴不得共结连理呢!刘细君闻言却吓坏了,赶忙写信给寡人,求早日救自己脱离苦海,可惜寡人身为一国之君,只能够劝她入乡随俗。于是刘细君只好朝为继祖母,暮作长孙妇,嫁给了自己的孙子岑陬。
  汉武帝叹了口气,即便是被说是穷兵黩武的他,千军万马过大江的,与西域诸国走马灯似的夹道欢迎和围观开战,即便是一代天骄,也亚历山大!
  还是想象那些甜蜜的回忆吧!
  寡人有一个宠妃叫李夫人,能歌善舞,又生得姿容秀媚,体态婀娜。只可惜红颜薄命,跟寡人没恩爱几年,刚刚生下儿子昌邑王刘髆,就一病不起了。寡人遍求天下名医,愣是没把李夫人的病治好。弥留之际,寡人前往探视,李夫人却用被子蒙住头,死活就是不肯相见。等到寡人走后,李夫人对身旁的宫女说:“妇女以色事君,色衰则爱弛,爱弛则恩绝。今我病将死,容颜枯槁,皇帝见了必然心生厌恶,弃之惟恐不及,还怎么会想念我,照顾我的兄弟姐妹呢!”真是糊涂,你们兄弟姊妹都是寡人的爱宠,如果不是自寻死路,寡人怎么会嫌弃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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