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针见血

  云衍抬步走去,只见韩玥立在一堆白骨前,低头静望,神色凝滞,仿佛想起了一件很久远的事,眉头微微拢着。
  不知怎的,他的心跟着沉了沉,“有什么发现?”
  韩玥回神,语气是惯常的平和淡定:“周明妻子是怀着身孕死的。”
  云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白骨的腿骨之间,还有极小的一团、几不可察的细骨。仔细看的话,确有几分人型。
  元忠不解道:“你的意思是,这孩子是人死后才生出来的?”
  韩玥点点头,“死尸会被微生物分解,这个过程中氧气会减少,随着厌氧菌的大量繁殖,它们在分解尸体的过程中会产生二氧化碳和甲烷。这些气体会令尸体明显肿胀起来。正是这些气体,导致了类似女性正常分娩时会出现的宫缩现象。尸体身体里增多的气体,占用体积增大,推动子宫,迫使死胎通过产道,甚至会导致整个子宫剥落。”
  “也就是所谓的——棺材子。”
  话音落下时,似乎还伴着一声极轻的叹息。
  云衍侧眸去瞧时,韩玥已经蹲下,开始认真验尸。
  “不应该呀!”元忠道:“周明妻子若有孕身,周母应该知道吧?知道的话,就更不会寻死了。”
  韩玥头也不抬:“两种可能,周母不是自杀,或者信了谣言。”
  “那邻居也应该看得出来吧?”元忠又道:“邻居看不出来,仵作总验得出来吧?可文书上并未有记载。”
  西孰的户籍制度相对比较完善,就是普通人死了,也得去官府备案,若死于非命者,得由官府亲自上门查验,故而都有案底留下。
  县令被这话惊得一头汗,忙不迭地解释:“县府不比州府,仵作一事一般都由殓葬人代劳,女尸尤为特殊,得由专门的坐婆来,普通仵作可不敢直接验,故而疏忽了些。实在是找不到这方面的能人,还望王爷见谅。”
  云衍眉宇间已显冷意,“找不到就去培养,这样的理由,本王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是,下官知罪,下官一定整改!”县令连抹几把汗,退到一旁大气不敢出。
  云衍静静看着韩玥,就算换了一张脸,那专注而肃穆的神色却是半分不改。
  他不由得想起她曾说过的话——吏不良,则有法而莫守;法不善,则有财而莫理。
  官吏不行,即便律法完善,也不能按法行事;律法不完善,即使有钱有财也不能管理好。
  还真是一针见血。
  待这些事彻底结束,是时候上书天家,有些律法制度,该是时候整顿整顿了。
  “周明妻子,死于他杀。”足足有一个时辰,韩玥直起身来,拧着眉头说。
  云衍刚一挑眉,韩玥又道:“她是被人先勒死,再吊上去的。”
  “勒死与缢死的方式不同,原理不同,故很好辩别。”
  “缢死绳索多压迫在舌骨和甲状软骨之间,又由于体重的关系,舌根被压向后上方,与咽后壁和软腭后端接触,从而使呼吸道部分或全部闭塞,空气不能畅通,肺呼吸不能正常进行而发生窒息。”
  “而勒死因为勒绳常较缢绳位置低,压迫甲状软骨附近……简单来说,死者舌头有断裂的痕迹,通常情况下,只有勒杀才会出现……”
  ‘扑通’一声,县令吓得跪地,瑟瑟发抖。
  韩玥被打断,正准备继续解释,云衍看过来道:“除此,可还有别的异样?”
  见韩玥有所迟疑,云衍示意道:“但说无妨。”
  “她死前还有服毒,其成份和夺命丹一样。”
  当然,这个结果是人体扫描仪提供,没有精密仪器,她拿不出实质的证据,所以才有犹豫。
  她不确定云衍是更相信她,还是更相信证据。
  这结论令云衍眸色一震,随之拧眉道:“夺命丹是剧毒,咽气不过分秒间,凶手为何还要大费周折地勒死她?”
  换句话来说,反正要勒死再制造自缢假象,何必再给她服毒?
  “或者,那夺命丹的毒性并没上次内应所服那种强?在这过程中,死者试图呼救,凶手情急之下才选择勒死她?”
  只有这个说法比较合理。
  云衍大幅度点头,眸底冷光晃了人眼,“现在可以肯定一点,你的猜测是对的。”
  周明,极有可能在参军前就被人盯上了。
  一时,韩玥神色也有些沉重。
  如果周明真是颗种子的话,那大概率还有无数种子的存在。
  基本上可以定性为,这是一起蓄谋已久的、大型组织型犯罪。
  临近天黑,六具尸体终于全部验完。
  元福忙命人打来水,待韩玥清洗整理好时,人基本走光了。
  云衍牵着马走来,淡道:“周明妻子与周母的死,既然有疑点,就得重查。元忠已带人前往周家旧居,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来。”
  他哼一声:“至于县令,本王令他回府思过,明日若交不出整改方案,本王定饶不了他!”
  韩玥不语,这些问题她之前就提过的,方案她也提了,只是无人推进而已。
  当然,主要是这种情况下,云衍也顾不上。
  见她不说话,云衍缓了情绪,说道:“你提的那些,本王不是没有考虑,只是时机未到。”
  “我知道。”韩玥笑了下,“任何改革,都需要一定的牺牲与犯错积累。”
  换言之,人和事都一样,只有被逼到绝境,才能直面改变。
  这是嫌他办事效率低下啊!
  云衍心底叹了口气,翻身上马,伸手道:“走吧。”
  韩玥只得伸手,待坐稳后,心跳又很没出息也很莫名地跳了起来。
  “那个……元公公呢?”
  “他先回客栈安排膳食。”云衍似乎有一声轻笑,“怎么?怕我?”
  韩玥注意到,他在许多时候,都会下意识将‘本王’换成‘我’,这是亲近一个人的信号。
  起码说明,他已经没那么反感她,以及她的女性性别。
  她心里不由一松,笑说:“不怕,有王爷在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话说的很有技巧,听起来是在夸他,但也表明了一点,对她来说,他这个人没什么好怕的。
  男女独处,女子若连一点戒备没有,除了信任外,还因她笃定,这个男人不会对她做出格的事。
  云衍一时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索性转移话题:“今日说到那棺材子时,为何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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