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我知道。你睡会儿吧。今天一直没断人。我一会儿跟月嫂交代,再来人看你,不论是谁,都说你刚睡着,我会告诉她别再把人带进卧房里。”
  “那好。我不喜欢这个月嫂,你守着儿子,我先睡一会儿。”
  “嗯,你睡吧。”
  一会儿的功夫,放下心的柴玉娇便睡着了。
  杨毅看着妻儿,陷入沉思。
  柴玉娇和珍珠同岁,但她坚持要读完博士再生孩子,所以等珍珠的女儿上学前班了,她和小志的长女才出生。在一次珍珠带孩子过来影响了女儿睡觉之后,柴玉娇便借口两个孩子差的岁数大,说什么也不让珍珠再带孩子过来玩。更在婆婆的支持下,坚持不带女儿去公公家。
  柴玉娇是真心不想看到珍珠母女小心翼翼的讨好、委曲求全的体贴模样。她把自己担心女儿受到不好影响的想法告诉给婆婆杨卫华,杨卫华便没有客气地直接告诉王大夫,她不想孙女接触汪秋云,怕孙女无意中学了汪秋云那种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做派。
  王大夫身为男人是很喜欢汪秋云对自己的体贴和殷勤的,但他顺着前妻的话联系到自己的孙女,若是孙女长大了是汪秋云那样,他立即就不爽了。他很干脆地同意前妻的提议,表示若是自己想看孙女,自己就到儿子家来看,一定不带汪秋云。
  他们在这一点上是统一意见了,但架不住小志的同学为了保持跟小志的关系,经常会带老婆和闺女上她家来。
  所以柴玉娇想躲开珍珠却避不开的烦恼,令小志总要在这方面多花心思。但是再小心的回避,有心的汪秋云母女还是会抓住任何机会跟他们示好。
  比如今天的乌鸡汤。
  刘主任只赞了一句鸡汤不错,汪秋云便顶着烈日,下午又去买了一只乌鸡炖汤。
  难道上午的那一只乌鸡就都炖完了?小志刚才听父亲说晚上的鸡汤是另买乌鸡熬的,直觉就先这么想。但他同时也不得不叹服汪秋云的用心和抓准机会的能力。可惜父亲不理解自己拒绝汪秋云再来帮忙的认真。
  难道次次都要把话说的那么透吗?
  唉!
  柴玉娇睡得很沉。梦里仍紧抿的嘴角暗示了她决不妥协的顽强精神。小志看着母子俩相似的嘴角出神,不知道儿子的性格是不是也要像了他母亲。
  坐了一会儿,杨毅觉得屋子里的温度有点儿低了。他找到遥控器,把空调调高了一度,然后继续细看孩子,用目光仔细描画儿子的轮廓。
  越看越觉得儿子像奶奶的地方多。
  杨毅眼睛端详儿子,脑子不知怎么却开始去想院务会的决定。
  杨毅觉得谢逊提议李敏当院长助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刘红作为书记为什么一反常态不表态呢?等举手表决时,刘红还是投了赞成票——这表明他们事先沟通时,应该没能达成一致意见。
  省院都知道刘红和李敏的关系一直很好。原以为会提反对意见的潘志,却自始自终没发言,在表决时也是最后一个举手赞成。
  从来都如一体的他们仨,怎么会有这样矛盾的表现呢?
  杨毅这几天有闲空儿就会琢磨这件事儿,但始终没有找到原因。他揉揉眉心,决定等另一位月嫂过来,自己便去向孙叔求助。
  *
  叶凌云被罗天问住了。
  乡里初中能考上县重点高中的学生,每年都只有寥若晨星的几个。自己弟弟自己知道,从来都是中等成绩。要说自己当时没怀疑父母的说法,那是撒谎!
  但为什么就含糊地认了呢?
  看着04年8月开始的记账,叶凌云不再回避内心的真实答案——那时自己在追罗天,怕心高气傲的罗天看不起初中毕业就没书读的弟弟,继而也看不起没有什么文化的自家父母。
  第67章 67捣糨糊  刘卫武跟罗主任、罗天的情……
  罗天板着脸怼了丈夫一句, 然后立即在丈夫的脸上收到了她意料中的答案。
  “妈。”小姑娘拉下盛怒的母亲的衣袖。
  “叶凌云,你伙同你父母骗我。你!穿帮半年了,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罗天使劲地呼气。看在女儿的份上, 她没有抬高声音。
  “对不起。”叶凌云隔着女儿向妻子诚恳道歉。“小天,我这半年一直在想怎么和你说这事儿, 可我没脸开口。当初我爸妈那么说,我没当场纠正,是怕你家看不起我弟和我父母。小天, 我错在我父母再说这事儿时,我……”
  叶凌云说不下去了。
  如果说自己当时没解释有情可原,但过后不该在父母用这个理由要钱帮弟弟时给钱。可自己第一次第二次不得不地给了以后……不知怎么就演变成了月月给, 养成了侄子说自己挣钱都是他的局面了。
  唉!现在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强辩,再说什么也都会激怒妻子的。
  “我现在连你都看不起。”罗天的架势拉开, 隔着女儿说丈夫:“你想别人看得起你弟弟,人后下苦功啊,光在嘴巴上说要脸有个屁用。哼, 全家干了十几年的不要脸勾当。”
  叶凌云微微皱眉, 提醒妻子说:“孩子在呢,别说粗话。那是我爸妈,你多少尊敬他们一点儿。”
  小姑娘这一刻母亲说话看母亲,父亲说话看父亲。
  “你少扯有的没的。叶凌云, 你知道什么品德是令人尊敬的。我告诉你我这半年的每一天都看不起你父母、你弟和你,不是因为读书多少。你父母秘着良心眼骗钱,他们该跟我们要钱吗?他们知道不该!所以他们才编造你弟弟对你有恩来骗我。你就是从犯、共犯,你们合起伙干了十几年令人不齿的勾当,你还想要谁看得起你们?”
  “小天,女儿在呢。”叶凌云低声哀求。
  “女儿在怎么了?难道你还想叫女儿去尊敬持续犯罪十五年的诈骗犯?”
  “别说那么难听。怎就诈骗犯了?”
  “怎么不是诈骗犯!你等我把所有的钱数整理出来的, 咱们到法院问问,看看是不是诈骗,是不是该判刑。”
  “小天!”叶凌云慌了。这祖宗说要去法院是真会去的。
  “你叫破天也没用。我跟你说叶凌云,2004年8月,你爸妈前脚离开省城,后脚就打电话回来要钱,说你弟弟农大了人家肚子要结婚。”罗天“哗啦哗啦”翻记账本。“咱们为什么给他那么多钱,不就是因为你妈妈说他挣钱供你读书了吗?那是我上班的第一个月。我从小到大的所有压岁钱都给你家了。对不?”
  叶凌云羞愧,但他不敢起身离开。女儿看他的眼光,令他想找个地板缝儿钻进去。
  “04年秋天,你侄出生,我第一次开口跟杨宇借钱,你忘了吗?”
  小姑娘眨着好看的眼睛问母亲:“妈妈,怎么8月结婚秋天就生孩子了?”
  “婚前非法同居了,你堂哥是个奸生子。”
  “罗天。”叶凌云打断母女俩的话。“小璇还小。”
  “许做不许说吗?莫非你想女儿跟你弟妹学?”罗天提高声音。
  “我哪有。”叶凌云小小声地辩白了一句,提醒妻子说:“小天,咱倆早说好的不当着孩子面吵架的。”
  “叶凌云,是我要跟你吵架吗?你太抬举你自己了。我就想问问你,你爸妈和你弟还知道廉耻两字怎么写不?包括你在内。”
  “小天,不管怎么说,嗯,我的意思是说总要给他们留点儿面子,那是我的父母,那是小璇的叔叔婶子,都是长辈。”叶凌云竭力挣扎。
  “长辈怎么了?令人尊重的是行为、是品德,不是年龄。你父母明知你弟学习不怎么地,居然还敢十几年如一日地在你我跟前冒充与你有恩、好诈骗钱物。他们都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儿了,你还想你女儿尊敬他们?你是潜意识里希望女儿跟他们学吧?”罗天碍于女儿在,不得不把更激烈的话留在肚子里。
  “我的意思是说女儿还小,先不用告诉她那些话。”
  “她还小?你忘记现在的女孩子平均初潮年龄了?你忘记上回我们教研室介入的那个案子,10岁的小姑娘被邻居强/奸怀孕?”
  叶凌云身体后仰回避与妻子的对视。他满脸纠结,既不愿意妻子说这些话,想阻拦又没有合适的理由。
  罗天就继续说:“就是因为女儿还小,咱们才要趁早教导她,好竖立正确的是非观念,才能避免出现你弟妹那种事情。不然等女儿挺着大肚子回家,再去男的家里逼婚,不结婚、不给够彩礼就告强/奸?”
  叶凌云彻底熄火。
  罗天见丈夫难堪的快要钻饭桌下面了,才转脸很严厉地对女儿说:“小璇,你要记住,女孩子首先要自重,你们现在来月经都早,并不代表身体上就是成人了,18周岁以前绝对不准有性生活。我告诉你未婚先孕除了不安全,还有就是可能会被夫家蔑视。像我就从来都瞧不起你婶子。”
  “嗯。我知道,我太姥姥说过了。妈,这个还加不加了?”
  “加。继续。”
  三口人继续。女儿一边念、一边在excel上输入时间、原因、金额,父母亲分别用纸笔记录。
  ……
  良久以后,全部统计完毕,罗天说女儿:“小璇,你把每一年的求和了,再把总数加出来。要核对一遍。凌云,咱们俩各自用手机算。”
  “嗯。”
  excel求和很快的,总数拉出来之后。小姑娘翻看日记本核对了一遍,夫妻俩也各自计算完毕。叶凌云捏着手里的数字心惊手抖,他没想到这些年给了家里这么多钱,他知道这是属于女儿的“幸福”基础,知道这有属于她渴望的弟弟或妹妹的基础。
  诧异之下,他忍不住凑到电脑跟前,不仅翻看那一年年的每一个分页,仔细地对比自己手里的数据……然后他悲哀地发现,每一个分页的结果都和自己算出来的一样——没有任何错误。
  2019这一页的总和之数自然也没有出错。
  叶凌云慌神了。“怎么会这么多?!” 算上从杨宇那儿借的5万元,总数已经超过给父母百年赡养费了。
  “你怀疑哪一笔?”罗天追问。“你父母参加新农合是我们出的钱,平时每次发工资都是你说我记。原始记录在这。你弟弟结婚、生孩子给的都是大额的整数,去年盖房子也是,有错吗?”
  叶凌云摇头:“我没有怀疑。我就是没想到加起来会这么多。”
  罗天冷笑。她把统计表保存,压缩后生成新文件存盘,当着父女俩的面把附件发送到几个邮箱里。其中有叶凌云弟弟的,有罗天母亲的,还有杨宇和刘卫武的,再就是他们父女的。
  “小天,你准备怎么办?”叶凌云自觉心慌得要出现奔马律了。
  “我还没想好。叶凌云,我虽是独生女,也是有哥哥和姐夫的。你叶家如此下作,我不是没人做帮手!”
  叶凌云明白罗天的这话是还击春节自己父母说女儿将来得有兄弟帮手。他勉强苦笑一下,无言以对妻子毕露的锋芒。
  此时此刻,他的心头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喘不过气来。他意识到谎言被戳穿的恶果来了,意识到事情根本就不是自己以为的拖久了就能混过去的。这令他觉得父母和弟弟合谋的“挟恩图报”,不仅仅是让自己丢脸、让自己在妻女面前抬不起头,还将成为勒在自己下颌,随时能把自己拽脱地面的绞索。
  *
  刘卫武跨进电梯门听到邮箱的提示音。他打开手机,电梯里没有信号。便对杨丽嘀咕:“谁这么大晚上的发邮件给我?”
  杨丽知道丈夫这话不是要等自己回答,便笑着说:“赶紧回家洗澡。你这一身汗的最招蚊子了。”
  “我这一身肉啊,也就蚊子喜欢了。”刘卫武感慨一句,进屋也没看手机,便奔向洗手间。
  *
  容教授在书房里跟杨宇说儿子问饮食忌讳,杨宇回答:“咱倆什么都吃,没忌讳。”
  “亲家两公婆会做人,咱们以后照着学,斯抬斯敬,大家好做人,孩子也不因为咱们出矛盾。” 容教授的笑里意有别指。
  杨宇咧嘴,不理会妻子的含沙射影是在说自己亲妈。容教授见丈夫不接话,自觉没趣就走了。杨宇在书房里继续端着他的ipad琢磨面部的神经、血管,偶尔在ipad上勾勒一下,底版是一个年轻女子因疤痕牵拉而变形的脸。
  这是下周要做二期整容手术的。
  门铃响,容教授去开门。
  “杨宇,罗姨找你。”容教授的声音响起。
  杨宇抓起手机,点开微信群。不料听到妻子在说:“罗姨,你先坐,我去书房看看,他一定是看着迷了。”
  杨宇闻声立即拿着手机往外走。他没有想到罗主任会登门,而且是她自己来的。
  “罗姨,我爸有事儿?你打个电话我就过去了。”
  “不是你爸是小天。你看着小天给你发的邮件没?”
  杨宇略略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今晚一直在琢磨下周的手术,外院转过来的面部烧伤,住院期间有过感染,我都没注意到有邮件过来。”
  容教授去把杨宇的ipad拿过来,然后给罗主任泡了一杯菊花茶。
  罗主任说:“容容,你也和小宇一起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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