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司珩青看着她的动作,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里仿佛被刺了一下。
郁秋……以前都不曾这样轻抚他。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如果受伤的人是他,郁秋会不会心疼他?
他这么想着,眸光愈发阴沉,整个人都变得不自在了。
是梦境的影响吗?
他许久没有感受这么激烈的情绪了。
那些扎根在心底的情绪,如疯狂生长的藤蔓,肆意地霸占着一整面墙,即便斩干净了,彻底清除了,仍然看得到那墙上留下来的斑驳痕迹,让他想起每一次痛彻心扉、肝肠寸断的感受。
……想抱着她,像在梦境中一样。
一旁,顾风华更在意另一件事……师尊她,是不是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刚才她亲口承认,是她自己杀了顾风茹的时候,可把他吓了一跳。
若无万全的把握,她怎么会亲口承认这种事情?
她那说话的语气、神态,就好像曾经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郁秋回来了。
顾风华有点担心,若她真的恢复了记忆,会不会责骂他?
当初跟郁秋离开剑阁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回来这里。
可后来,司珩青离开师门,开山立派功成名就,陆见寒入了杀伐道,成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只有他承了郁秋的老本行,继续做着炼造法器、研制新的法宝之类的事情。
名为炼器师,但这条路走得一点也不顺利,尤其是他只有孤身一人的时候。
炼造一件法器,须得经过千百次试炼,浪费无数宝贵的材料,最终的成果也不尽如意。
剑修会为了打造一柄称心的剑而倾家荡产,但他炼造的,是无数把这样的利器。
就拿阿修罗来说,光是制作那件钢铁之躯就花了十年,若非大宛国皇室的支持,他根本造不出那样的巨型法器。
磋磨了一段时间,年轻的顾风华身边除了一堆破铜烂铁,几乎一无所有。
也遭受过冷眼,听过不少冷嘲热讽,兜兜转转,最终还是选择了剑阁。
至少剑阁给了一片清净的地,有炼造极品法器必备的红莲火,有取之不尽的原材料,那时候剑尊的心思也不在他身上,对他种种行为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剑阁不缺钱,养得起他这样的炼器师。
更何况,剑阁原本就是靠炼剑起家,一个庞大的门派背后,就是无数门派弟子们勤恳付出,日日夜夜为剑阁铸造出一柄又一柄绝世好剑,再以这些宝剑扬名立万。
若是顾风华早些时候知道——师尊原来是蓟国人,他宁愿一辈子颠沛流离,也不会回到剑阁!
更不会为了得到青莲火,而一次一次地违背心意,在顾屹之面前卖力地讨好,处处表现自己。
这青莲火,原本就是剑阁从蓟国王族那里抢来的!
梦境中血流成河,横尸万里,全都是剑阁为了夺取青莲火而造下的罪孽!
想到这里,顾风华鼻子发酸,不知该以何姿态来面对郁秋。
他注视着郁秋,双唇分开,欲言又止,听到身后沧澜宗主说:
“郁秋。”
郁秋淡然道:“没想起来,刚才全是演的。”
沧澜宗主、顾风华:“?”
顾风华哭笑不得:“师尊,你怎么知道沧澜宗主要问你什么?”
郁秋抿了抿嘴,“好吧,也不是完全没想起来,就是关于……顾,顾宗师那一段,我还是有印象的。”
三人相顾无言,片刻后,顾风华哽咽着、唤道:“师尊……”
郁秋看了过去,见老三眼睛都红了,吓了一跳,急忙说:“你,你突然,这是怎么了?!”
顾风华又哭又笑,轻轻说:
顾风华唇角扬起,又哭又笑,轻轻说:“弟子对不住师尊,在师尊沉睡不醒之际,入了师尊的梦境,窥探了师尊的隐私,未曾想到,师尊过往如此惨烈,却也……从未听师尊提起。”
这下子,郁秋怔住了。
顾风华垂着眼睑,轻轻说:“弟子行事鲁莽,未经允许窥探了师尊的过往,请师尊责罚。”
过往……
郁秋揣摩着这几句话,心想,果然梦境里都是真实的。
那些国破家亡、尸山血海,都是她的亲身经历。
郁秋转过身去,看着桌案上江白肚皮上那抹血红,轻轻地眨了下眼。
她好像一点也不排斥血了。
就像梦境中一次一次在血浆里打滚,一次一次提起刀,啃食妖怪的内丹,吃他们的血肉……
这么恶心的事情,真的都是她干的吗?
郁秋摸了下脖子。
隐约觉得那道刀疤又在痒了。
“你进了我的梦?”郁秋不假思索道,“那……阿青是你?”
顾风华猛然回头看向沧澜宗主,后者朝他摇了下头。
“不是,”顾风华苍白一笑,“弟子无能,没能带您脱离梦境。”
郁秋“嗯”了一声,陷入深思。
沧澜宗主的话怎么这么少?
他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过去的事情,早已经过去了,没什么的,”郁秋笑了笑,“不必为此介怀。”
听到这个回答,顾风华心里稍稍舒坦一些。
并非奢求师尊放下仇恨,而是希望这份仇恨带给她的痛楚……稍微轻一点。
就像她刚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却总是一副快快乐乐的模样。
如果能一直那样子,那该多好啊。
他宁愿师尊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该问的顾风华都问完了,郁秋见他们二人没有其他问题,便将他们推出去,留给她一人独处的空间。
等人一走,她立刻爬到床榻上,抱着被子打了个滚。
“小七小七,”郁秋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我炼那个毒害死那个……顾,顾宗师的细节,能不能再说仔细一点?回头他们问我,我得好好回答。”
系统:“。”身为一个系统,他竟然担负起了给宿主备份记忆的作用。
才说了几句,门又被推开了。
听到声音后,郁秋一点点扒开被子,从缝里露出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门口那人,缓慢地眨了下眼,眸光中泛着些许雾气。
两人面面相觑,司珩青道:“你难受?”
郁秋用力摇头。
司珩青疾步走进来,拉下她蒙面的被子,掌心贴在她额头上。
郁秋:“……”
梦境里,好像也有这么一双手,一次次地抱住她,给予她片刻的平静。
“梦里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徒弟,”郁秋死皮赖脸,笑道,“你管的是不是有点多?”
沧澜宗主身体往前倾,从被子里一把捞起她的手,死死地捏住她手腕。
力气大得她有些无法忍受,她烦躁地皱起眉。
紧接着,沧澜宗主从她袖中拿出了那件绿色手钏,扣在了她手腕上!
郁秋:“!!!”
她眼睛都瞪大了,四目相对,沧澜宗主的目光中没有别的情绪,唯独一副要彻底将她看穿的样子!
他要问什么?什么大问题,让他如此较真,连真言钏都用上了?!
司珩青坐在她床榻上,沉声道:“过去种种,你当真一一忘了?”
郁秋微怔,回答道:“是。”
她眼中现出嘲讽:“你以为我会拿这种事骗你?”
司珩青面上没有表情,接着道:“为什么这么怕我?”
郁秋:“……”
郁秋还没回答,司珩青又说:“为什么躲着我?”
真言钏戴在手上,她若拒绝回答,只会遭到反噬,浑身难受。
她挣扎了一会,低声说:“因为,怕你……欺负我。”
司珩青眸光平静,抬起手摸了下她的脸,指腹抚过她脸颊。
“不怕。”他温声说。
“沧澜宗主,”郁秋抽了口气,平静地说,“你这样很过分。”
“什么?”司珩青移开手,有些茫然地看她。
郁秋道:“你知不知道,应该怎么尊重人?”
司珩青垂着眼,想了很久,久到郁秋以为他完全无视了自己,才说了句:“我刚才……做错了?”
郁秋:“?”
郁秋简直莫名其妙,老三会因为闯入她的梦境、窥探她的隐私而道歉,但沧澜宗主是怎么回事?
他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