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果然,如他所料,脚以及通往裤管里的小腿也是一样,干瘪、发黑,脚趾往脚心内扣,难怪刚一跌落,鞋就掉了——脚已经缩了好几个号,压根抓不住鞋了。
  炎拓把韩贯翻过来。
  这一翻,明显感觉出衣服的松垮。
  脸就更恐怖了,只“死”了几个小时,按理说,尸体应该处于尸僵状态,然而不是,他像是被生生饿了几个月,肉都饿没了,只剩皮包着骨头,甚至于骨头也似乎在萎缩,原本合适的衣服显得异常宽大,衬着一颗滑稽的小头。
  怪不得他觉得重量轻了那么多。
  炎拓有种直觉:韩贯死了。
  很透彻的那种死。
  是因为什么呢?喉口的血洞吗?难道杀死地枭的关键是插喉?是不是也太简单了点?
  炎拓一时想不明白,不过也没时间管这么多了,他掏出手机,以电筒打光,给韩贯的尸体拍照:正面,侧面,部位细节,受伤处特写。
  这些都是资料,都是信息,管它懂不懂,打包收拢再说。
  拍到头顶时,只觉得韩贯顶心处反光异常,炎拓凑近细看,这才发现韩贯正头顶处还有个不易察觉的伤口,这伤口跟喉咙处不同,边缘处堆着黏液。
  他不敢拿手去碰,木板上掰了块裂条下来,轻轻搅碰,然后缩回手。
  不出所料的,黏液拉成了长丝,带着让人恶寒的褐黄色光亮,如蜘蛛的丝般,在半空中轻轻晃着。
  拍完照,炎拓收起手机,又去拉另一根绳。
  这一根吊的是陈福,明显要重得多了,非但重,陈福可能还醒了、正在不断挣动,因为绳子抖得很厉害。
  拉出陈福,炎拓已然满头是汗。
  陈福被捆得要比韩贯结实多了,除绑绳外,还费了炎拓两卷黑色的像塑胶带,整个人缠得如同人形茧、木乃伊,连眼睛都缠上了,全身上下,只露出个凸出的鼻子呼吸。
  他像条离了水的鱼,感知到了身侧的风险,即便已经摔在地上了,仍使劲挣蹦。
  这是个活的,或许还能问出点话来。
  炎拓想了想,从工具包里掏出剪刀,剪断陈福遮眼的胶带,一把撕开。
  这一撕,粘下陈福不少眼睫毛来,他痛得眼皮急眨,但很快就定了睛、死死盯住炎拓,嘴巴里发出唔唔的闷声,显见有话要说。
  炎拓又把他封嘴的那道给撕了。
  陈福得以长呼了口气,他口齿不清道:“我……我想起来了,我认得你,你是林姐身边那个。”
  炎拓没有立刻说话,如果不是林伶偷出了那份表格,表格里的人,他是一个都不会认识的,陈福却认识他,说明这些人对林喜柔身边的情况很熟。
  他顿了会才说:“你既然认得我,那你就等着死,或者被关到死吧。”
  陈福浑身一震,破口大骂:“你个小畜生,你敢背着林姐搞鬼!”
  炎拓冷笑:“她不也背着我,搞了这么多年鬼吗?没错,我就是要待在她身边搞鬼,直到把你们一个个的,什么熊黑啊,冯蜜啊,朱长义啊,都给搞干净了。”
  陈福脑子里轰一声,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他万万想不到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林喜柔身边,居然埋了这么个炸弹。
  他忽然想起韩贯,挣扎着四下扭动脑袋:“韩……韩贯呢,你把他怎么样……”
  话没有说完,他已经看见韩贯了。
  这一下刺激不小,陈福瞳孔瞬间放大,身子都僵住了:“你……你杀了他?你怎么杀的?你特么,你是疯刀?”
  疯刀?
  炎拓觉得这个词怪熟的。
  想起来了,那首歌谣。
  有刀有狗走青壤,鬼手打鞭亮珠光。狂犬是先锋,疯刀坐中帐。
  还有,林喜柔说过的那句:“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最好能问出,疯刀是谁。”
  陈福认为他是疯刀?
  炎拓还没回过味来,陈福已经先自己纠错了:不可能,林喜柔把这小畜生带大的,他不可能是疯刀。
  “你……你勾结疯刀?那个女的呢?是那个女的,那个臭娘们,怪不得!”
  陈福恨不得以头抢地,怄得眼眶里几乎挣出血来:被骗了,林喜柔、熊黑都被骗了,医院里瘫着的那个不是!不是!
  他差点就杀了她了啊,只差一点,就能为族群把这个祸患给除了,要不是这个小畜生突然出现。没人知道这小畜生的真面目,他还会装着若无其事、再回到林姐身边去……
  陈福用尽浑身的力气,想暴起逃走、通风报信,可心有余而力不足,被捆缚成这样,他连爬都不能够——他拼命挪动着身体,想像蚯蚓或者蝮蛇那样,一点点挪出去。
  然而炎拓一脚就把他踹翻了身。
  陈福躺在地上,大口呼吸,胸口起伏得厉害,连带着缠裹的胶带都哗啦生响,他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是完了,恨得几乎嚼穿龈血,恨到后来,索性哈哈大笑。
  炎拓站着不动,居高临下,看他作态。
  过了会,陈福笑声陡收,恶狠狠抬起头来:“你爸死了吧?”
  炎拓嗯了一声。
  陈福脸上笑意大盛,之前的那些血道子都干涸在他脸上了,这一笑,血迹干裂,映衬得一张丑脸分外可怖:“你妈也死……哦,不对,她被楼板给砸瘫了,瘫二十年了吧,还没醒吗?”
  炎拓说:“没醒。”
  这些人知道他,也知道他家里的事,没准平时是当聊资一样谈的。
  陈福说:“你还有个妹妹……”
  炎拓还是不动声色,但他觉得,浑身的血,慢慢往脑子里流了。
  他说:“我妹妹呢?”
  陈福说:“你妹妹啊……”
  他张开嘴,慢慢伸出了舌头,肉红色、大而肥厚的舌头,上下扭动着,也许只是为了戏弄和恶心他——炎拓没注意过地枭的舌头,林喜柔和熊黑之流,也不会对着他夸张地伸舌——现在才发现,这舌头像是从喉咙里出来的,比人的要长,舌头背面初时无异状,但渐渐的,奓起了一根根错间的短刺。
  炎拓血冲上脑,一把抄起手边的木板,冲着陈福的嘴狠抽了过去,吼了句:“我妹妹呢?”
  这一板子下去,陈福口鼻处一片血肉模糊,都看不出是嘴了,舌头被砸得再也卷翻不起来,牙也挂落了两颗,但仍是哈哈笑着的。
  炎拓拎起他胸口,往他脸上狠落下一拳,再一拳,还是那句:“我妹妹呢?”
  他越打,陈福就越笑,越痛,笑得越畅快。
  末了,他嘴里呛着血沫,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你妹妹,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你妹妹了。”
  炎拓正往下落的一拳僵在了半空中,连拳头带小臂,不自觉地发着颤。
  陈福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勉强睁开了眼睛——脸颊被打得淤肿,眼睛再睁也只是可笑的一道线。
  他线一样的眼睛里迸出诡异的笑意,呻吟着说了句:“不对,有机会的。我祝你们……早日见面啊。”
  第59章 13
  陈福是个狠硬茬头,这种人,打也没用,越打,越显得你没招对付他,他越得意。
  炎拓发泄一通之后,收了手。
  陈福连声都出不了了,一张脸被打得几乎凹陷、汪在血里,脸上犹有笑意。
  炎拓盯着他看了会,一剪刀插了他的喉——地枭当然杀不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杀死”,但让陈福死一阵子也是好的,省得碍事。
  手电开得时间太长,电光有点走弱,机井房比先时暗了很多,地上大滩的血,渐渐凝固发黑。
  外头起风了,拂过大片的禾草,起声萧瑟,从草尖梢头流泻而过,半天上有轮残月,残瘦得像道线,像极了陈福自肿胀的眼肉间睁开的那道,透着诡异和森冷的光。
  炎拓打了个寒噤。
  该善后了。
  ***
  时近半夜,炎拓驱车回城,车过城乡结合部,仿佛自地狱回到人间,灯光渐明,明得有些晃他的眼。
  过去的几个小时,他做了很多事。
  ——在芦苇荡中打水,反复洗刷血迹,取土掩盖,尽量粉饰。
  ——搜找机井房内外,不遗留任何物件。他认为还用得上的,比如聂九罗的手机、匕首等,都拿了回来;用不上且很容易惹麻烦的,比如空弹壳、微冲,拆卸分了几包,沿路找不同的地方,或沉塘或深埋。
  ——韩贯的尸体以及途观车的前后车牌、车里翻找出的相关个人物件、证件,淋上汽油烧了,残骸扔进了幽深的机井。
  ——陈福就只能带着了,照旧是装进帆布袋、藏进后车厢。
  ——最麻烦的是那辆途观车,那么大个物件,弃置有风险,烧又烧不掉,最好的方式是“分尸拆解”,车壳改头换面、零部件重新流入市场。他走乡村道、把车子开去了临近县的某个地下停车场,暂时停在那儿,预计这一两天联系自己在外省的人脉,把这车迅速改造、进而“消失”。
  ……
  虽说不是杀人毁迹,但做的这桩桩件件,哪件像是正常人该做的?炎拓一路都有些恍惚,城里车多,不知道是哪个操作激怒了临近车,对方疯狂冲着他摁喇叭宣泄,还开窗探头,骂了句“sb”。
  炎拓一惊,陡然回过神来,在最近的一处街口停车道停下,低头时看到手腕上沾着的血忘了擦,拽了片湿纸巾,慢慢擦拭。
  他还有什么事要做来着?
  对了,要给聂九罗买衣服,至少得给她买身干净舒服的睡衣。
  炎拓正想下车,一抬头,看到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脸:他的表情僵硬得可怕,眼神也一样。
  得从那种情绪里出来,他回到世俗世界中来了,要跟普通人打交道、要去买东西了。
  炎拓用力搓揉脸颊,间或下手扇上一记,对着玻璃笑,两手推着唇角,硬推出正常的笑容来,反复眨眼,深呼吸,直到状态渐渐正常。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门下车。
  进入街内,看到大部分店铺已经关门落闸,这才反应过来时间已经很晚了,炎拓不死心,一直往里走,也是运气好,还真让他遇到一家家居服饰店,不过人家不是在营业,是快到年底了,漏夜上货,赶着做即将到来的大促销。
  上门都是客,专门分出一个中年女店员过来接待炎拓。
  炎拓先买了条毯子,又请女店员帮忙配一身:“大概一六六、六七的样子,很苗条,九十多斤吧,睡衣内衣裤还有袜子拖鞋,给拿一套吧,衣服要质量好、舒服透气的,价钱不是问题。”
  女店员:“文胸也要吗?”
  炎拓含糊:“要……要吧。”
  其实他觉得,聂九罗得躺一阵子了,文胸短期内用不上,但总得配齐吧。
  女店员问:“多大的?”
  炎拓:“什么……多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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