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后传奇 第36节

  郑氏望着李氏,道:“夫人贤德,若您得以晋位中宫,阖宫姊妹方有出头之日。若夫人不弃,妾愿追随夫人,助夫人一臂之力。”
  第七十二章 真与伪(四)
  贵嫔夫人李氏起身行至香炉旁,自香函之内取了些合蕊香料添入炉中。香炉之中袅袅青烟飘起,宛若神山盘绕终年之云雾。
  李氏微闭双目,深吸一口气,方转了身对郑氏道:“吾与郑阿妹是天作缘分,方得一宫而居。如今郑阿妹这般深信于吾,吾又岂能辜负于你?罢了,如今便是为了子悌与阿妹,吾亦是要博它一博。”
  郑氏笑道:“皇后如今被陛下禁足,那昭仪又是再醮之妇,夫人已是稳操胜算。”
  李氏缓步回至塌边,待坐定,方摇了摇头,道:“你可知那日吾缘何与皇后起了龃龉,又缘何落水?”
  郑氏闻言,一脸茫然,道:“难道不是因夫人得了治宫之权,皇后因妒生恨,而对夫人行陷害之举?”
  李氏长叹一声,道:“人人皆以为如此,只无人知吾落水之前皇后所言为何。”
  望着郑氏,李氏接着道:“皇后言太子未来嫡妻亦是其冯氏之女,吾便是得了治宫之权亦无可奈其何,这大魏后宫是其冯氏天下,其余人众皆为其婢。”
  郑氏本就不甘心郑荞只以右孺子之身入太子府,此时又听闻皇后称众人为婢,虽说嫡庶有分,然其亦是大家世族嫡出之女出身,心内岂能不恨。
  见郑氏已满面愠色,李氏心内窃喜,又接着道:“皇后乃心胸狭窄之人,吾又恐其因你与吾一宫而居迁怒于你。吾本就视你如亲阿妹一般,加之荞儿于宫中这些日子,懂事乖巧,吾亦欢喜得紧,听闻皇后那般言语,心内自是为你与荞儿忧心,吾又岂能坐视不理?”
  郑氏此时心内已然明白李氏所指,于是试探道:“夫人是为保妾与荞儿,自己落的水?”
  李氏不置可否,道:“如今先太皇太后已薨世,陛下待冯氏一族亦不如从前那般倚重。若可令陛下厌恶于其,进而阻了冯女入选太子府邸,那荞儿岂不胜算更大!”
  拉起郑氏之手,李氏一脸关切之情,道:“悌儿年幼,若将来荞儿做了太子正妃,岂不悌儿前程无忧?”
  郑氏待李氏言罢,已双目晶莹,望着李氏道:“夫人待妾之情,妾无以为报,妾此生唯夫人马首是瞻,绝不有负。”
  人心不如水,平地起波澜。
  元宏这几日因李氏落水相伴于其,故而不曾与禾相见,心内亦是想念十分。
  待议罢政事,众臣离去,元宏便询三宝道:“今日你可曾至昭仪处问安?”
  三宝向元宏作了个揖,笑道:“陛下所嘱之事奴岂敢不遵。奴巳正初刻便去了倚德苑,昭仪正为长乐公主做小食,还对奴言,因今日二皇子与五皇子休沐,无需往励材苑,故昭仪欲午后携二位皇子与公主同往御花园内放纸鸢。”
  元宏微微一笑,道:“恪儿兄妹与宝儿着实投缘,有彼等相伴,亦可令宝儿多分欢愉。”
  内侍端了碗盏入内,三宝呈于元宏,道:“陛下,此为灵粉羹,是昭仪亲手以灵根研磨制粉,辅以蜂糖煮之。昭仪着奴奉于陛下,言其可补中养神,益血生肌。”
  元宏闻三宝之言,心内一暖,道:“着人备辇,待朕食罢这灵粉羹,便往倚德苑瞧瞧昭仪去。”
  因方才见了冯聿,禾此生心内自是感触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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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为其亡…”
  元宏入了倚德苑内,便闻禾抚琴而歌。元宏微微皱眉,心内有疑,此为《国风.绿衣》,缘何宝儿会吟唱如此伤感之曲?
  不及元宏细想,禾已得内侍传报,止了琴声,迎了出来。
  二人几日不见,不待禾行礼,元宏便近前一把将其揽于怀内,众内侍与宫婢见状,急忙忙转身离去。
  元宏于禾耳畔轻声道:“宝儿,朕想你了!这几日不曾来看你,可有怪朕?”
  禾摇了摇头,复又轻轻推开元宏,望着其,道:“妾知元郎待妾之心,已是足矣,又岂会心生不悦,怪罪元郎?”
  元宏闻言,心内释然。拉了禾之手,大步入了内室。
  席塌之上,元宏倚窗而坐,禾依偎于元宏怀内。元宏望着窗外春景,道:“过几日阖宫便要往洛阳,朕已知会了少府卿,不再于你单独安置车马,你随朕同车而行便可。”
  禾心知此为元宏疼惜之举,然此番阖宫同行,此举恐惹来非议,令元宏烦心,于是柔声道:“妾知元郎待妾上心,然邺城至洛阳路途遥远,阖宫车马同行,定是常作停顿,若妾与元郎同车,恐是不便元郎议政。”
  元宏轻抚禾秀发,道:“宝儿事事以朕为虑,朕得宝儿是朕此生之福。”
  顿了顿,元宏道:“如此朕便着羽林卫为宝儿备下车马,若非议政之际,宝儿亦可与朕同车而行。”
  禾缓缓起身,望着元宏,道:“元郎,羽林卫乃陛下禁卫之旅,亦只可为陛下与皇后安置车马,妾岂敢逾矩。”
  元宏闻禾如此恪守礼度,心内亦是颇感欣慰。轻抚禾面庞,元宏道:“若皇后如宝儿这般懂礼识节,这宫内便可清净了。”
  禾浅浅一笑,谦道:“皇后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妾怎可与皇后相较。”
  元宏摆了摆手,淡淡道:“王朝之作,天子外事五权,皇后内事五枚,帝后同心,方可国运昌隆。如今皇后无德,朕已将其禁足,此番迁宫暂不令其同往,以观后效。”
  冯聿方才之言仍萦绕于禾之心,此时元宏如此言皇后,禾心中一动,道:“元郎,妾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元宏笑了笑,道:“此间只你我二人,有何不可直言之事?”
  禾正了正身子,道:“妾虽不知元郎缘何将皇后禁足,只妾入宫以来,感皇后平日里虽待下以严,却非存恶之人。”
  元宏望着禾,道:“其身为皇后,无力照拂嫔妃,致你滑胎,朕着李夫人代行安顿迁宫事宜,其因妒生恨,举止失常,以至李夫人落水,险些丧命。朕将这后宫交付于其,然其履生事端,朕自是要行惩戒之举。”
  禾闻元宏之言,心下暗叹,劝解道:“妾知陛下疼惜于妾,然妾滑胎亦非皇后有心之过。”
  望着元宏,禾暗示道:“子曰:‘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妾愚钝,不知如何辨这世间善恶真伪,只妾愿这后宫清净,不令元郎忧心。”
  元宏闻言一怔,望向窗外,不再言语。
  第七十三章 复归来(一)
  因圣驾即将抵洛,又有大批朝中重臣携家眷迁至洛阳,这些日子洛州牧高墉席不暇暖,忙碌异常。
  这日晨起,高墉食罢早膳正欲出门,高夫人周氏便迎了上来,道:“主君,昨日大子妇对妾言,亲家夫人与其阿姊荥阳郑氏嫡夫人昨日已抵洛阳,我思忖着于家中设宴,为彼等接风洗尘,不知主君意下如何?”
  高墉止了脚步,道:“就依夫人之言,便劳烦夫人张罗了。”
  周氏欢喜着应下,复又送高墉至府门,待其登车离去。
  自旧年立冬后院走水,禾“葬身火海”,高玲每月逢初一与十五,便随柳氏至北院佛堂为其诵经超度。
  今日谷雨节气,又恰逢十五,高玲待食罢早膳便入了佛堂。
  见柳氏已于香炉之内燃了香,高玲便径直行至佛像前,跪下祈求道:“佛菩萨,嫂嫂此时已登极乐净土了吧?愿您保佑,令其来生子孙满堂,不再受此苦难。”
  柳氏闻言,轻叹一声,道:“二娘子良善,佛菩萨自是会保佑于其。傻阿女,快些起身吧,待诵罢经文还需往正厅与夫人议事。”
  高玲闻柳氏之言,默默于心内又道了些祈愿之语,便又俯、伏、跪、拜,行罢三遍礼,方才起了身,与柳氏一并礼诵经文。
  高府北院正厅之内,长媳佟氏入得内来,待向周氏行罢礼,佟氏方于下手而坐。
  周氏望着佟氏,笑盈盈道:“今日垣儿兄妹怎得未与你同来?我呀,只一日不见垣儿,心内便想得紧。”
  佟氏望着周氏,笑道:“方才芸儿哭闹,倒是垣儿逗弄,其便止了哭声,故而妾便着垣儿于屋内相伴于芸儿,亦交代了乳母,待其为芸儿喂罢奶,便携垣儿与芸儿来向您问安。”
  周氏点了点头,道:“昨日听伯深言已为垣儿觅了你叔妻内侄伴读,不知垣儿可还中意?”
  听周氏相询,佟氏便答道:“妾正要道于您知呢,垣儿才及启蒙之年,本不喜读书,如今有个相伴之人,彼此倒是有益,亦是欢喜得紧。”
  周氏听佟氏如此言,便微笑颔首,复又望着佟氏,道:“方才我已同你父亲讲,过两日待亲家夫人与你姨母安置妥当,便于府内设宴,为彼等洗尘。”
  佟氏闻言,喜从心来,急忙忙起身行了常礼,道:“妾谢父亲与母亲体恤之情。”
  周氏摆了摆手,示意佟氏坐下,又道:“垣儿一日日长大,如今仲远屋内又添了旭儿,日后叔达再成了亲,咱们府上小郎自是愈发多起来。我与你父亲商量了,于家中设一私塾,便是族中亲眷子弟亦可一同求学。”
  佟氏满面堆笑,道:“父亲与母亲果然菩萨心肠,如此亦好,免去小郎们淘气。只是府中东区南北二院皆无空置之所,这西区又为仓储与下人居所,又有何处可作私塾所用?”
  周氏笑了笑,道:“旧年后院走水,你父亲已着人将其修缮一新,那里僻静,可令小郎们安心读书,又有独立出入之门,便是亲眷子弟入学,亦无需途... --gt;gt;
  亦无需途经府内,倒是最佳之选。”
  佟氏闻言,当即转了脸色,喃喃道:“后院…”
  周氏见佟氏神情有异,料想其定是因禾亡于后院而惊惧,于是笑着宽慰道:“虽说那林禾亡于后院,然你父亲已请了高僧大德行了超度法事,再者言私塾本就为人众之所,阳气最盛,又有圣人庇佑,自可保平安无事。”
  佟氏摇了摇头,却噤若寒蝉。
  周氏知平日里佟氏是个泼辣之人,遇事亦是心直口快,此时见其这般模样,心内倒觉稀奇。
  望着佟氏,周氏狐疑道:“大子妇,你可有哪里不适?不如让张嫂去请了郎中来瞧瞧?”
  佟氏望着周氏,欲言又止,足足十个弹指,方小声道:“母亲,林禾,林禾还在人世…”
  周氏以为所闻有失,复又询佟氏道:“你方才所指何人?何人还存于世上?”
  佟氏此时已渐缓了心神,道:“母亲,是仲远之妻林禾,那日其并未葬身火海,而是,而是被陛下带入了邺城宫。”
  继而佟氏又将那日入宫探望姨表阿妹郑嫔之时,于宫内所见所闻尽数道于周氏。
  待佟氏言罢,周氏已瞠目结舌,乱了心神。
  旧年后院无故走水,禾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高墉夫妇虽心内有疑,然彼等视禾为不祥之人,加之林家又无人问津,此事亦不了了之。此时得知禾入了邺城宫,又被晋了昭仪,回想此前其于府上所遭遇种种,周氏心内自是担忧十分。
  见周氏不语,佟氏小心道:“母亲,妾出宫前贵嫔夫人嘱咐不可将此事外泄,故而妾不敢相告。今日因母亲提及,加之圣驾将至洛阳城,媳妇恐那林禾返故地忆旧事,若其心内生恨,再行陷害之举,岂不我高府危矣!”
  周氏起身离席,缓缓踱步,道:“旧年林禾离去只不几日,汪氏便交了赎金,言其欲回家侍奉公婆,我倒是未曾多想便允了于其,此时想来,这汪氏赎身之金自何而来?我实在是大意了。”
  佟氏亦接口道:“是啊,您是菩萨心肠,被那吉祥一哭求,亦是一并允其离去。”
  周氏轻叹一口气,道:“福兮祸所依,那日陛下无故授了主君从二品使持节都督,原来竟是为了林禾。”
  佟氏脱口道:“母亲,如今该好好筹谋,免府中遭祸啊。”
  周氏闻言,止了脚步,转身无奈道:“其如今贵为昭仪,若其欲行陷害之举,又有何人可阻其行事?”
  佟氏略一思忖,道:“其以冯太师之女晋位昭仪,自是不敢将真实之身于外人道,妾思忖着其断不敢明目张胆行陷害之举。过两日姨母来咱们府上,妾便托姨母传信于郑嫔,求贵嫔夫人相助,母亲觉得可还妥当?”
  周氏心知自己亦是无能为力,于是便点头应下。
  厅外廊檐之下,柳氏与高玲本欲入内与周氏商议府中设宴之事,不及入内便闻得周氏与佟氏之言,一时怔住,竟不知所措。
  第七十四章 复归来(二)
  自受命协助咸阳王元禧行督造皇族与重臣府邸,高融亦是整日里日出而行,日暮而归。
  高融便是再忙碌,这晨昏定省之事亦是不可免之。今日入得北院,不及入高墉夫妇卧房,高融便瞧见高玲于院中石阶而坐。
  高融迎了过去,关切道:“石阶寒凉,怎得坐于此处?快些回房,免三姨娘记挂。”
  高玲抬眼望着高融,淡淡道:“我便是于此等三阿哥,我有话要相询于你。”
  高融见其一脸肃色,心觉稀奇,便调笑道:“有何紧要之事,还要劳高府小娘子亲询?”
  高玲起了身,双目炯炯,道:“你先入内侍奉父亲与母亲,我于你房内相候。”
  高融心内一怔,不及细想,高玲已起身离去,高融望着其背影,只片刻便入了高墉夫妇房内。
  待一切停当,高融回至室内,便见高玲正襟危坐于席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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