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后悔吗?

  宸王府。
  尹德全刚迈进大门,就被里面愁云惨淡的气氛震住。
  下人们面色悲戚、步伐踉跄,到处挂着白色的灯笼和雪白的绫绸,还有正门里面,隐隐传来的悲声啼哭……
  尹德全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宸王去了?
  他快步赶到正厅,只见里面乌压压站着群人,个个素甲银盔,手执缨枪,像是京城周边驻守的武将,而正厅最前面站着一个冷面侍卫,尹德全认得,是宸王的亲信秦恒。
  此刻秦恒穿着一身素服,脑门上绑了条白带子,他举起手中宝剑悲愤说道:“各位将军,太子不仁,残害手足,王爷为阻他犯下大错,却反被他重伤,至今未醒!诸位都是大盛朝的忠良,也曾在王爷帐下挂帅,如今,我秦恒要前往正阳门为王爷讨个说法,有没有敢随我同去的?”
  话落,厅中爆出高涨的呼声:“同去、同去!”
  秦恒道:“好!那就请诸位跟着秦恒,我们一起到正阳门外,长跪替王爷请命!”
  “为王爷请命!为王爷请命!”
  这声如惊雷,吓得尹德全脚下一个踉跄,不知宸王府何时聚集了这么多武将。
  眼看秦恒要带人离开,他忙不迭冲进去道:“秦侍卫且慢、且慢啊!”
  厅中武将见此,纷纷让开道路,尹德全一路冲到最前面,大声道:“秦侍卫,皇上有令,急召宸王入宫,王爷呢,现在何处?”
  “王爷?”秦恒惨笑一声,悲愤无比道,“王爷如今还在内室中昏迷不醒!秦老神医一力救治,说是、说是凶多吉少……”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扭开头去,七尺昂藏的男儿竟红了眼眶。
  尹德全没料到是这么个结果,愣了一愣才道:“那……王爷可否进宫?”
  他话一落,身后一名武将倏地拔刀,直指他大骂:“你这太监想害死王爷啊?王爷都这副模样了,你还想抬着他进宫?”
  尹德全吓得一哆嗦,回头望去,满屋武将神情肃穆,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怒视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拆吞入腹。
  尹德全自跟随明武帝任大内总管以来,何曾受过这等气。但他可不敢发怒,这曾经跟过宸王在他麾下效力的,可不是什么善茬,尤其这位王爷还护短,听说几年前一个武将的妹子被一名朝官侮辱,那武将当朝捅死了那个官员,这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偏偏宸王以“军法从事”四字把人抓了去,关了两个月就放出来,听说还官复原职了……
  尹德全自问比不上那个官员,连忙赔笑:“误会、误会!”他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好不容易才想出一个法子,讪笑着看向秦恒道,“秦侍卫,你看这样行不行,左右你们也要去正阳门,不如由你跟咱家先进宫去,亲自向皇上面陈,可好?”
  秦恒面上露出犹豫之色,心中却惊叹,主子真是神了!
  他按照主子吩咐行事,尹德全竟就同意带自己一个没品没阶的人入宫,还去见皇上?
  下方一名武将跨前道:“秦侍卫,你就放心去吧,我等在正阳门等你的消息,若是皇上不肯为王爷做主,那我等就在那里长跪不起!”
  秦恒思索片刻,道:“好,那就有劳诸位将军了!我先随尹公公进宫,面见皇上!”
  尹德全欢天喜地的带人走了。
  而此时,宸王府后院主屋中。
  一名暗卫跪在地上,口齿清晰地禀告着正厅发生的一切。
  卯时已过,外面的天儿已经亮起来。不过这间屋子依然垂着厚厚的黑幔,窗子、大门紧紧闭合着,屋子闷热得难以忍受。
  那名暗卫说完,斜倚窗边的柳折枝发出一声轻笑:“小恒子的演技可以啊~不过阿殊,你这么骗你父皇,真的好吗?”
  云殊靠在罗汉床头,肩头披着件苍青色大氅,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封方城刚送来的信函,说是魏青棠的道谢信,正借着床头烛火细细看着。男子眉眼清淡,神色从容,哪里有之前秦恒说得什么昏迷不醒性命垂危那么严重。
  云殊闻言,头也未抬,只淡淡道:“看不惯,你可以说。”
  柳折枝夸张地挥手道:“别别别,你为了这次计划,又是孤身犯险又是假意中毒的,连自己个儿都搭进去了。我要真坏了你的事儿,你还不把我生吞活剥了?”说着又忍不住摇头,“哎,就是可怜那小郡主,被你骗得团团转~我听秦恒说接应你的时候,她把你抱得可紧了,还用自己的身子来温暖你。阿殊,如此温香软玉在怀,你也忍得住?”
  捏着信函的手指一紧,云殊耳边莫名想起她说过的话。
  坚持、活下去、福大命大……
  没来由的心底生出一丝浮躁。
  他冷冷道:“你该回去了。”
  柳折枝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见状弯眼笑起来:“放心,你为让太子下台,不惜以身犯险,我当然不会坏你的事儿了,只是临走前还有一句话想说。”大盛第一公子笑意顿敛,妩媚脸容透出罕见的严肃,“阿殊,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云殊眉梢一扬。
  后悔?
  柳折枝迅速翻窗离开,他低下头,静静看着手里的信函。
  少女写的是簪花小楷字体,娟秀字迹一如她的眉眼,跃然纸上。
  信上内容很简单,无非是些道谢的话,然而在最末一行,却画着一个大大的笑脸。
  粗粗几笔线条,画得很真,笑脸旁边还备注了两个字,谢谢。
  云殊嘴角勾起,清冷的脸庞也柔和下来……
  然而突地想起柳折枝临走前的话语,那柔和线条也变作眉间冷意。
  所谓救美、所谓中毒、所谓雨夜逃亡、所谓同生共死……那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设计好的一个局。魏青棠是棋子,云震也是,甚至沈皇后、大长公主、秃鹰……那些在南山寺出现的人,都不过是一粒粒黑白子。唯他是棋手,漠然旁观、拨弄风云,每一步按照他的意愿而行,如今这一盘棋才下到一半,又如何会后悔?
  云殊将信纸卷成一团,放在旁边的烛火上。
  哧啦一声,火苗窜上,很快将那封信函吞噬殆尽。
  他静静望着手里的浮灰,闭上眼。
  后悔吗?
  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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