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剑 第126节

  第268章 同道中人
  以阮慈之能,便是要把这大玉修士一剑斩死,想来也不在话下,她手中长剑,曾经斩断南鄞洲气运,剑意不知不觉间,也是更上一层楼。如今在金丹境界中,能挡得住她全力一剑的修士也极是少见,这大玉修士绝不在其中。只是两军交战,有时信息要比武力更加宝贵,便是这大玉修士可以封锁神魂,连洞天都无可奈何,但他本人存在,便是极为宝贵的信息,洞天修士也当可从他的功法、性格、道韵之中,推测出大玉周天此刻的情况。
  有胡不忘在神念之中呼应,此人想要逃脱已无可能,阮慈令众人一道追猎,也是想称量一番双方战力,如今场中诸人实力都在金丹境中,中央洲陆也颇有几个天才弟子前来,如种十六、阮容、仲无量,都是将来在门派中有份话事的弟子,便要看看这两大周天最出类拔萃的弟子,其战力究竟都在什么层次。
  凡是中央洲陆弟子,个个好事、人人争先,得阮慈此言,俱都是大喜过望,种十六一声轻叱,叫道,“我先来!别和我抢!”
  话音刚落,他双手平推,一枚符文一闪即逝,但那栲栳大的遁光猛地便是一滞,种十六手中印法变换,一枚又一枚符文往前飞出,四周天地之中,封、断、闭、锁之意大盛,种十六气势张狂,在这灵炁黯淡之地,依旧无限往上拔高,要将气势场中所有生机全都占尽,让那遁光无处容身。
  阮慈等人虽未出手,但他们同仇敌忾,在气势场中所占的份额也自然和种十六互相呼应,那遁光便是底蕴深厚,隐隐有一股气运在背后支持,也终究无法维持,左冲右突了一阵,终于闷哼一声,缓缓消散,在空中现出人形。
  大玉修士多是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发丝、眸色都是雪白,和阮慈曾经见过的沧浪宗有一丝相似,但这大玉修士却生得如常人一般,仪容俊伟、身量雍容,便是今日已凶多吉少,却依旧不露丝毫惧色,扬眸凝睇众人,尤其多看了阮慈几眼,一言不发,抬首便放出一道彩光,向种十六攻来。
  实数之中,种十六似乎只是傻站着看此人现身,但在气势场中,这遁光化身之时,气势便陡然一振,与身后气运呼应,刹那间增强到某个种十六也无法瞬间杀灭的强度,开始抢占气势,双方的对抗早在进行之中。不论是法力、气势,都已是难分难解。
  种十六实力是何等强横?若是阮慈不出手,当今世上,除了徐少微能稳稳压他一头以外,金丹境中能和他匹敌的修士几乎没有,他此前坠入宇宙空间之中,被清善真人救回,用却数百年疗伤,如今修为尽复旧观不说,还得了些难以言喻的好处,不过他虽看似冲动,但粗中有细,知道此时不应行险,不愿让那彩光近身,伸手又飞出一枚符文,要将其定住。
  那彩光却果然暗藏狡狯,在空中微微一颤,分做十数根,向众人飞去,众人竟都兴起被锁定之感,知道这彩光必中己身。仲无量笑道,“攻我神念?种道友,你手脚太慢,不如我来。”
  她将袍袖一飞,一股浑浑噩噩的魔气顿时将周围点染得污浊不堪,飞向她那丝彩光刹那间便被污秽,反而往原处飞回,仲无量笑道,“论到神魂情念,我们魔门是大行家。道友,你们大玉周天可有魔门么?”
  她是眉眼通透之人,已知阮慈用意,更想借斗法逼出些大玉修士的底蕴,便不急于克敌,而是在言语中挑逗敌人,她话声中自然有一股摄人心魄的魅力,令人想要和她对谈,便是并不答话,但只要心中有了这样的欲念,便是中了招。那大玉修士面上闪过一丝黑气,喝道,“成王败寇,在于手底,又何须多言?”
  仲无量笑道,“啊呀,你不敢和我说话,是欢喜上了我么?”
  大玉修士一向是冷冰冰的,没有太多情绪波动,这人此时话语颇不客气,便已是受了影响。此时众修纷纷出手消弥彩光,竟无一人让其近身,便是其中成就金丹最晚,按说手段最是匮乏的阮容,也是从身边放出一张小网,将彩光捕住,收入瓶中。
  气势场中对弈至今,双方实力都有了个数,仲无量攻势反而放缓,众人也不催促,反而有意给那人让出了些许空间,令其还有一丝逃离指望,这也是众人久经风波,此刻仲无量只是在猫捉老鼠,实则她既然已侵入心灵,那么彻底腐蚀其人只是时间问题,阮慈也不动声色,只在旁掠阵,暗忖道,“是了,仲师姐刚才那句话问得很好,魔宗最是桀骜混乱,对本周天的归属感也最低,那瞿昙楚不就是如此么?一心一意只想逃脱周天大劫。我此前还在想,若是如此,为何魔门从上古以来传承不断,近数万年更是逐步和中央洲陆靠拢,北冥洲连洲陆都和中央洲连成一片。原来如此,魔门和大玉周天的风格迥然有异,他们是万众一心备战大劫,留下魔门传承和自身的部署南辕北辙,因此大玉周天应当是没有魔门的,他们对种种天魔手段也就毫无防御,仲师姐的修为不如种十六,但论到对付大玉修士却是正得其所。”
  “中央洲陆自上古以来,便暗中扶持魔门,令其今日兴盛至此,便是为了周天大劫做准备,这些魔门修士,将来都是要对付大玉高阶修士的!”
  便是此时,仲无量也有其特别的价值,魔念已藏,假以时日,这大玉修士便会像是阮慈筑基时遇到的金波宗弟子一般,逐渐变成仲无量的魔奴,到那时,他的内景天地对仲无量完全开放,和大玉周天相关的隐秘将成为琅嬛周天的囊中之物,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这一次大玉周天到底派遣了多少修士来此,是不是还有余孽在外。
  两人几番对谈,仲无量缠绵悱恻,那大玉修士反而激愤不已,直斥她不知廉耻,仲无量笑眯眯的,也不反驳,只柔声道,“郎君,你看我这样不顺眼,为何不到我近前来教训我呢?”
  她声调旖旎,又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郎君啊,我叫仲无量,你呢?”
  此时气势场中,已是魔气遍布,仿若一张大网,那大玉修士便是落在网中的猎物,他面上忽地露出惊恐之色,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但此时又哪里还来得及?仲无量一拍头顶,骤然间无数光点流泄,在网中每个节点上缀起白光,蠕蠕而动,细看之下,却是一只只极其微小的蜘蛛,此时将网络振动起来,遵循着某一节奏,往那人身上飞去,这柔媚气势如蛛丝一般,将那人柔情缠缚,那人连抵抗都是不能,很快便被小蜘蛛爬入面孔,要往七窍内爬去。
  阮慈叫道,“仲师姐,《天魔解体大法》修得真不错,但可要小心了,勿要被其反噬,也别都吃光了。”
  蜘蛛身上一阵流光溢彩,似是仲无量在回应阮慈,那些蜘蛛螯足摩擦,似乎馋涎欲滴又极为不舍,但终究还是停在面上不动,只有一只小蜘蛛爬入鼻孔之中,只见得那修士躯体不断微微震动,原本还隐隐起伏的气势逐渐平稳下来,转为黯淡服从,那小蜘蛛半晌后又爬了出来,吐出一口蛛丝,将此人七窍封住,重又化为人形,却是不断舔唇,仿佛吃了什么滋补的东西,还在回味无穷。
  “此人名唤枕风子,这一次潜入周天的修士的确只有十人,在绝境之绝死了四人,一人在空间通道里被种十六杀了,还有一人应该是被剑使大人杀死,余下四人中,两人伤势过重,为了回避搜索沉入黑水域中,他们则是立刻动用法宝,逃出寒雨泽,躲过之后的封锁,想要来此在周天本源中埋下一样法宝。”
  仲无量伸手操纵蛛丝,在乾坤囊中取出了一枚玲珑剔透的玉莲子,道,“这莲子有什么用处,此人就不知晓了,他们到了南鄞洲之后,便遇到了念兽,之后的事情和我们猜测得差不多。其实我们着急,他们也怕,时间对他们来说更是紧迫,我们落入禁制之后,大家都各自隐忍,全然不曾和禁制对抗,枕风只得另行设法,让同伴进入禁制之中,和其对抗,殒身其中,用血气激发了禁制威能。”
  “如此一来,禁制更加严厉,我们纷纷坠凡,念兽便可操纵人心,将凡人境界的我等杀死,不过看来此事还是出了一些岔子。念兽入去禁制之后,并未激发禁制中其余凡人的恶念,而是发生了不可测的变化,到底是如何,连他也说不清楚,只知事情不成,两人只得设法逃跑。”
  接下来的事众人也都已知晓了,阮慈心中也是一动,暗想道,“不错,真是鬼使神差,念兽刚开始便想要入侵我的梦境,才有了这一切的发生,若她入侵他人的心念,鼓动他们前来杀害我,又是另一种发展了。”
  心念至此,她便道,“胡不忘,你还不出来么?说罢,为什么没有蛊惑旁人来杀我?”
  枕风子身上莹光微微一亮,阮慈感应之中,胡不忘的气机从枕风子身上穿渡出来,丝毫未受蛛丝阻碍,念兽之奇可见一斑,只是她并不现身,而是在枕风子身上停驻不前,阮慈略想了想,便知道其中端的,胡不忘心中对中央洲陆的憎恨依旧是根深蒂固,这么多中央修士在此,她不出手已是极为不易。
  她将王真人看了一眼,王真人微微点头,伸手一指枕风子,将其收入人袋之中,又对仲无量道,“这玉莲子为你所得,我自不会收去,不过你拿着它便要小心为上,任何险地都不能涉足。”
  仲无量显然不知周天大劫真相,虽然点头应下,但却并不慎重,反而种十六盯了她一眼,道,“我会看牢你的。”
  仲无量笑道,“我倒无妨,只怕大阮道友有些话说呢。”
  阮容白了她一眼,众人又开始研究彩光之用,王真人登上一气云帆,将众人装载飞走,唯有阮慈站在当地不动,又过了许久,此地灵光一闪,胡不忘方才现身出来,却是遍体鲜血,气息也较此前衰弱了许多。阮慈不由微微一皱眉,道,“看来你已有些许办法可以抗衡这天生恨意了。”
  胡不忘刚才和中央洲陆合作,或许还可说是为了维护周天,这也是所有周天生物的本能,但刚才和这许多中央洲陆修士杂处,没有出手伤人已是其极力抵抗的结果,她张口刚想说话,口中鲜血喷涌,连吐了几口血,方才道,“我刚才助了你,能请你也助我一事么?”
  阮慈道,“你还想问道吗,可——”
  胡不忘摇头道,“我是念兽,念兽应念而生,存活的意义便是不断实现执念,那些人心杂念,斩了又生,永远无法忘却、无法超脱,我初生的念头,无法逃过它们的吞噬。”
  阮慈也知她所说乃是实情,心中不由一阵怜悯,缓缓道,“纵然如此,但此念由你心生,便是被剥夺碾压,也会缓缓再行滋长……人心中的念头,只要是本心萌发,本就是世上最不容易消灭的事物。”
  胡不忘唇边不断溢出鲜血,忽地也会意一笑,笑意被血色点缀,格外凄艳,点头道,“不错,念兹在兹,念,本就是这世上最玄妙的东西,一念之差,竟会让这世上有这样多的人不惜寄上道途、赴汤蹈火,也要贯彻自己心中的信念,便连我……我也是同道中人。”
  她道,“我脱困以来,已经被碾碎了三次,自身念头,滋长得越来越慢,我怕有一天我会完全淡忘,重新沉沦回念海中去,剑使,我……我想求你,为我炼化那些不属于我的念力,只留下我心中自生之念。”
  阮慈多少也有些猜测,但心底仍是微微一震,道,“胡不忘,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是念兽,在这世间别无寄宿。那些浓郁念力,才使你有了今日这样的神通,你依念而存,倘若那些念力被我炼化,你仅剩自己那些微小念头,恐怕是无法支撑你的神魂识忆……这对你来说,便等如是……等如是……”
  她不愿再说下去,只是望着胡不忘,胡不忘与她坦然相对,唇畔含笑,阮慈的话声也慢慢消失在了唇边,她久久地凝睇着胡不忘,终是叹道,“好罢。”
  说罢,便伸手抚上胡不忘顶心,将道韵转动,运起那无名心法,狠狠刺入胡不忘体内那无穷无尽的念力之中,鲸吞虹吸,不由分说,将那无量怨念抽取炼化了起来!
  第269章 最后气运
  承、君、为、道,事、君、如、己,逞、君、之、意,望、君、如、愿……
  十六字真言仿若烧灼在天空中的永恒符文,阮慈内景天地之中,如海道韵奔涌而下,几乎遮蔽了整面天空,但承露盘上,那如日金丹大放光芒,将所有激流全都吸食殆尽,竟没有一滴道韵往外溢出。实数之中,在南鄞洲残破大阵笼罩之下,天空中亦是雷声阵阵,不片晌,乌云密布,雨声大作,但海面却只是微起波澜,并不见雨点落下的涟漪。这大雨仿佛只有声势,其在实数中的雨滴已被某种力量全数掠夺,这场面奇诡无比,即使是中央洲修士,也不由引为奇观,都在甲板上眺望远方。
  以众人目力,便是数千里也在观望之中,不过此时那大雨中央已被一团云雾遮蔽,看是看不分明的。王真人对阮容道,“勿要太用神观望,道祖之身,不可强求。”
  低辈修士便是望见洞天修士的真身也往往不可承受,阮慈那未来道祖真身,平日里也没什么不妥,但在运法时一举一动自然牵动道韵,倘若被人看去,或许是顿悟,也或许会乱了道心,只看自身缘法。众人听闻王真人此言,都是一凛,便不敢过分强求。阮容情牵妹妹,道,“师叔,慈姑她……”
  这般声势的确骇人听闻,四面八方,神念所及之处,仿佛都在落这那无形大雨,天地间似乎有什么规则正在悄然改变,只是一众金丹修士很难感应分明,王真人道,“她无事,但此地或有不可测的变化,你们手持玉莲子,不可留在这里。先驾舟出去,在大阵外等待,若是数年内不见我们出来,便驾舟返回山门去。”
  他望了阮容一眼,道,“你修为还差了些,资粮可足够么?”
  一气云帆乃是上清门灵宝,只有上清弟子可以祭炼,按说金丹修士若是出类拔萃,也可以驱动灵宝,当日周晏清便是这般将阮容带回坛城,但那时他亦是金丹圆满,只差外功便可换得资源,闭关结婴。阮容成就金丹未久,还在金丹初期,若是按照常理,也难使动一气云帆。但她有神通在身,只要灵玉足够,驾舟便不是难事。闻言颔首道,“已是有了,倘若不足,还可和道友们凑些。”
  王真人便果然不再下赐,只是目注种十六,将人袋掷去,缓缓道,“看好玉莲子,此物非同小可。”
  种十六身为太微门弟子,虽然不得不服从上清门调派,但也始终留有一丝傲气,但此时神色凝重,把枕风子收好,点头道,“师叔放心,我会照看好的。”
  众人虽然也想留下旁观王真人所说‘不可测的变化’,但也知轻重,这等洲陆翻覆的余波,便是元婴真人卷入其中,也难全身而退,金丹修士想要窥伺其密,只能是因缘际会,却不可强求。王真人将袍袖一拂,把阮容送入舟中,片刻后,一气云帆浑身灵光一闪,已是换了气息,王真人微微一点头,道了声,“去罢!”
  他周身法力荡漾,宛若潮水,将一气云帆推向天边,小舟在半空中一个颤动,便骤然间破空而去,在空间裂缝中滑行跳跃,灵动处竟不下于王真人亲自驾驭,王真人看其走势,也是微微点头,道了声,“到底是剑使羽翼。”
  他又将左右一望,把南鄞洲中涌动翻滚的气势尽收眼底,唇边微露一丝笑意,身形一闪即逝,却是就此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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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阮慈这里,却是难得失却了对外界的感应,胡不忘秉南鄞洲幽怨之意所生,乃是南鄞洲那不计其数的生灵,在灭洲之战中横死时迸发的怨气所化,南鄞洲有多少人口、妖兽,便有多少念力。如此庞大的怨念,对太初道韵来说不啻于大补之物,但也需要全力炼化,否则便赶不上怨念涌入心灵的速度。再者此地有护洲大阵遮蔽,大玉修士又都已就擒,还有王真人在左近护法,她也就放开心神,臻入那物我两忘的境界中,毫无保留地全力炼化怨念。
  她的道韵本来经过多方掠夺炼化,已有了四五分满,后来因果、气运又在过去追上道韵,甚至犹有过之,尤其是气运,已然是接近圆满,而那道韵裂隙,此时被南鄞洲这一洲情念灌注,终于逐渐有了满溢之态。便连法力也在这后三层裂隙圆满之时,自然而然受到那跨维度的滋润,逐渐从金丹四转迈向五转、六转……这景象若是被其余修士看到,真要道心失守了,须知道这修士修行越是往后,便越是难行,其中原因便在于这后三层道基的修筑太过艰难,便是洞天修士,想要返回过去弥补道基,也只能先通过法力试图反哺后三层道基。如此由后三层道基带动法力运转,提升修为,当真是奢侈之至!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怨念大海也终于变成涓滴道韵细流,那宽广如海的玉池中央,一座险峻小山顶峰,那如大日一般徐徐转动的金丹之上,骤然绽放出一道彩光,伴随着不知从何处响起的宏大钟鸣,那大日射出七彩光辉,徐徐又是一转,金丹之上,有一道裂隙缓缓弥合,随后消失无踪,那便是道韵在这一层次,已然是臻于圆满,达到了金丹境界能够承受的极限。
  再算上已然弥合的六道法力裂隙,此时金丹之上,还有五道裂隙,其中气运、因果两道,也已经接近圆满,反倒是法力还需时日炼化填补,但和这后三层虚无缥缈的维度相比,已然不存瓶颈。在那大日之下,盘坐着一人一兽,阮慈所化少女一袭白衣,面上宝光流转,而那似猪非猪的小兽却是身形虚浮,连人形都无法维持,但其神情宁洽,却似乎反而隐隐带了一丝解脱。
  “嗡——”
  当最后一滴细雨落入金丹之中时,天地上空自然而然,迸出一道金光,一声长鸣,似是内景天地也在庆贺金丹又是一转,阮慈缓缓睁开双目,注视眼前那身形波动不定的小兽,叹道,“果然如此。”
  她指尖射出一缕灵光,注入小兽体内,助她重新化为少女,问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么?”
  胡不忘睁开双目,微笑道,“我现在感觉很好,你不必为我感到难过,我终于完全属于我自己了。”
  她身形中放出万丈微光,似是有什么东西不可避免地要离她而去,胡不忘也无意拦阻,只是欣羡地望着阮慈的内景天地,望着那山海连绵、鸟语花香的青山绿水,神色中无限向往,轻呼道,“世上的大道,是多么的奥秘神妙,令人心醉神迷,想要追寻其中的隐秘……道祖,我好想要探询那无穷道妙。”
  她的面庞,在这微光之中逐渐蒸腾模糊,仿佛被烧成幻影,只有那欢欣话声宛然回荡,“哪怕只有一刻,我也正向着这无穷隐秘而去,道祖,我好自由,我从未如此自由……”
  “我虽然求了你的帮助,但我还是渡过苦海,到达了彼岸……”
  她的面容,已然不存,从她身躯中蒸腾而出的东西,终于投入大日之中,令金丹又是一声嗡鸣,其上代表气运的那条裂缝缓缓弥合,胡不忘是南鄞洲怨念所化,正是南鄞洲最后一丝气运所存,如今随着她的陨落,这最后一丝气运也被阮慈所得,终于令她圆满了气运这一转!
  气运一去,原地便只有一点纯净而又微小的情念,仿若火花一般轻轻跃动,而胡不忘的欢喜也正飞快淡去,正如她的言语一般,已然并不完整,正如阮慈所言,这么一点情念,承载不了胡不忘的神魂、识忆,还有她的满腔抱负,她秉念而生,没有肉身,这些东西只能不断散失在虚数之中,当她自由的那一刻,便也是念兽消散的时机。
  那情念闪烁不定,传递出模糊的情绪,“之后……我会如何……”
  阮慈垂目俯注,感慨万千,捻起这朵念花,轻轻说道,“你会散入虚数之中,在那万千情念的冲刷践踏之下,或许会很快消亡,或许会融入情念之海……但你确然存在过,胡不忘,有人对你念念不忘,谁又能说得清将来会发生什么呢?”
  那念花闪烁了几下,还有些微欢欣,“闵……华……”
  阮慈微微一笑,道,“不错,还有我,胡不忘,胡不忘,我们都不会忘记你的,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你已度过了苦海,将来倘若还有再见的一日,我自会教导你大道中蕴含的那些东西,你可也不要忘了。”
  那念花最后闪烁了一下,像是想要对她说话,但情绪已含糊不清,在阮慈指尖缓缓熄灭,落入虚空之中,消失不见,阮慈望着它没入虚实障碍,毫无阻拦地融入虚数,不由微微一叹,轻声道,“念兽秉念而生,怨念是念,思念也是念,念,果然是这世上最神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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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虚数之中,距今不知多少万年以前以后,那混乱不堪,随心绪随时变化的波澜之地,忽地有两名少年站住脚步,同时向远方眺望,“咦?”
  “阿闵/阿华,我好像……突然感受到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两人暂停了脚步,凝神感应,片刻后并无所获,便是相视一笑,紧紧拉着手往前方并肩行去。“阿闵,你说我们还能见到不忘吗?”
  “我好想再见她一面啊。”
  “还有黄掌柜,它去了好久。”
  “还有师父……下次相见,便可拜师,什么时候能拜师呢?”
  念,是这世上最神奇的东西,人心中的思念,在少年脑后绵延成一条无形的长线,在这光怪陆离的虚数之中肆意飞扬舞动,延展向无尽的远方,仿佛一条回家的长路,接引着那些念兹在兹的人。
  “不忘……她现在还好吗?还开心吗?我们都很想念她。”
  第270章 大玉隐子
  入道如今,生离死别所见多矣,回首再看,孟令月陨落时的笑靥还在目前,但其时酸楚惋惜之意,却仿佛已蒙上了一层轻纱。胡不忘之死,对阮慈或有触动,但也难以动摇道心,只是将那异样感受铭记心中,出了一会神,又略将修为整理一番,这才循着心中感应,往王真人飞去。
  他们两人身怀九霄同心佩,只需以法力激发,便是相隔千里万里,也可如常交谈,阮慈奇道,“你怎么避得这样远,其余人呢?”
  王真人道,“他们持有玉莲子,被我先打发出去,在护洲大阵之外等候,你来我这里。”
  他传来一副景象,阮慈见了也不由一惊,当下将遁速提到最高,以她此时修为,和元婴真人也不差多少,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便落到王真人身侧,现出身形,和他一道观望虚空,道,“如何竟会这般?”
  这虚空中本来就空无一物,两人如此慎重其事,似乎有些滑稽,但倘若是那些对大道规则有一定感应的修士到此,便可知道这并非是矫揉造作,而是此地原本稳定的大道规则正在发生变化——这里便是众人此前陷入的那坠凡禁制,可此时在胡不忘消亡之后,那禁制却仿佛也失去了核心,好像满天云雾,正在缓缓散开,虽然眼下还是什么都没有,但当大道规则散尽,和此时的南鄞洲重新融为一体时,恐怕才会出现异样。
  王真人道,“这禁制虽然是周天本能为了护住气根而生,但也要有个依凭,方才能招揽那许多南鄞洲历史上的修士到此。胡不忘一去,南鄞洲最后的气运也是不存,此洲彻底消亡,这条气根也就到了凋落的时候,这禁制没了作用,又没了依凭,自然会逐渐散去。”
  虽然胡闵、胡华还活在虚数之中,但这两人本为凡人,而且要拜阮慈为师,显然和南鄞洲气运已然没有沾染,阮慈也觉王真人说得有理,“如此也好,那气根若在,便等如是始终有一条通道去往周天本源,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又好奇地道,“也不知琅嬛周天的本源,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王真人淡然道,“你观照自己内景天地,不就知晓了?”
  宇宙中虽有不计其数的大天,但琅嬛周天却是道祖内景天地所化,和其余大天自然还是有所不同,阮慈笑道,“那一位可是旧日宇宙来人,而且开天辟地时,正在陨落之中,按说她的本源是不足以支持周天运转的,要我说,琅嬛周天的本源应当是青君创世时,受到生机洗刷,自然滋生而出的新生本源,不过从那时到现在,我们周天一向是灵炁充足、气运旺盛,或许是因为那里多少还留了一些那一位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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