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剑 第176节

  阿琢心下,大为诧然,却又忽见峰顶望去,所有触目可及之处,都又摇荡了起来,仿佛连身下的山头,都在晃动,那终年未散的云雾,不知什么时候已褪得一干二净,将这山峰全貌第一次呈现在阿琢眼前,她虽站在山顶,按说难以窥见全貌,但不知为何,却仿佛又能看见在那旷野之中,趺坐着一位高冠美人,鹅颈微垂、秀目长阖,形貌正和自己十成十的相似。
  阿琢仿佛什么都明白了,却又一件也说不上来,她望着阿慧,见他颤抖着始终不愿松手,心下柔情满溢,忽而笑道,“原来我才是夫人呀。”
  “这不是很好吗,阿慧,我早就想做你的夫人啦,原来,我已做了这么久啊。”
  言罢,凑上前去,在他嘴边轻轻亲了一口,方才抽出手往峰顶走去,只见那处土石滑落,宿鸟惊飞,两处庞大山洞豁然洞开,正是女冠双眼。阿琢再不停留,缓缓走入瞳仁之中。
  第441章 以身相许
  正当此时,那末世黑鸾仰天长鸣,血红双眼中闪过诡异流光,而往下坠落的那些浓稠黑影,刹那间化为无数纷飞小鸟,细看之下,其尾如剪,身形修长,却是一只只北归南来之燕,而紫精山顶部,妙法无上天大放光华,众洞天隐约可见,妙法无上天中,趺坐着一尊顶天立地的美人女冠,其眼中大放光华,穿破道韵屏障,形成一条甬道,将那些燕子全都接引入自己瞳仁之内,刹那间已是墨燕纷飞,其势难止。众人都是大为惊怒,臻元真人喝道,“林晦!你这是什么盘算!”
  此时阮慈身在宝云海上方,无暇他顾,王真人又被虚数动荡牵扯,显然本尊泥足深陷,无法出面主持大局,林掌门和那末世黑鸾无疑便是瞅准了这个空子,实践自己的谋算,臻元真人等人,平时虽然挥斥方遒,但此时要和上清掌门抗衡,却还是力有未逮,多都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清善真人,臻元真人叫道,“清善,墨燕回还,谢燕还离去之时,只有真灵,此时真灵化燕回返,要侵占你姐姐的法体,夺舍为人,林晦负心至此,你难道就没有打算么!”
  其实谢燕还破天而去之时,各大门派多多少少都有些表示,看似围追堵截,私下也少不得暗中襄助,或是网开一面,或是指点机缘,这是周天大劫将临以前,各门派下注的一面,只要能走出周天寻找生机,都会得到扶持,但此时谢燕还显然只是末世黑鸾旗下大将,哪比得上阮慈可和黑鸾周旋,自身更是未来道祖,因此各方门派便自然而然转变态度,至少要阻止她携带黑鸾道韵进入琅嬛。
  清善真人面色端凝,望着洞天中那久违的玉颜,神色中似有无数柔情眷恋,最终俱都化为决绝,他轻叹一声,只见天星宝图之上,那提灯巨人缓缓低头,目注妙法无上天方向,忽地垂首摇了一摇,只见那巨人面孔之上,五官纷纷而落,从天星宝图上落下,合着纷飞墨燕一起,落入妙法无上天中!
  “清善,你!”
  “你们早已合谋!”
  众真又是一阵大惊,更觉不可思议,清妙、清善姐弟,自幼一同入道,姐弟血亲之间,因果牵连可谓特厚,清妙嫁入上清门后,因征伐南鄞洲之故重伤不出,从此杳无音信,不久后清善便和林掌门交恶,而且法相也变了一副面孔,提灯巨人,化为美人相,便是清妙面容,众人都以为这是在表示对上清门的不满,但无人想到,清善是为胞姐维系一份因果,如今时机已到,因果偿还,被他温养了数千年的五官,落入妙法无上天中,点缀在那石女面容之上,其眉顿时多出锐气,眼波逐渐充盈,红唇微扬,虽然长相和提灯巨人别无二致,但显然气韵已是截然不同,不少积年洞天,已是忆起了清妙风采。
  那女冠原本身躯化山,生机只是若有若无,全靠妙法无上天的雄厚气运支持,林掌门正是将大量因果都汇入妙法无上天中,这才只能屈居于七星小筑,而此时得到墨燕补充,又有了五官补益,神色逐渐生动,睫毛轻颤,却是双眼最先回生,顾盼有情,含笑往天边望了一眼,众真方才留意到,林掌门已立于女冠身侧,只是双方身躯差别太大,众人一时未有留意而已。
  此时夫妻相视,眸中各有情念,那女冠神色间柔情无限,似有一丝不舍,却又化为欣慰,她双眼轻轻一眨,便扇动一股巨风,将肩头处立着的一名少年,吹向林掌门,众真神念一扫,便知道那少年乃是林掌门的一具化身,只是观其神色,便知其只是林掌门的一面所化而已。那少年满面热泪,狂呼高喊,伸手向女冠伸去,显然极是不舍,林掌门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灵炁一卷,那少年的神色也凝固了起来,逐渐化为灵光,没入他法体之中。
  清妙夫人见此,只是微微点头,道侣之间,情念交流,刹那间也不知交换了多少念头,各自颔首,似是已然道过诀别,她又抬头望向天星宝图,妙目之中,射出笑意,那无面巨人也依旧垂首下视,双方对视片刻,巨人空荡荡的白面上,缓缓沁出一滴泪水,反倒惹得清妙夫人微微一笑,摇首传出一念,又随手一指,几道宝光飞往四方,方才又掐出一诀,笑道,“来吧!”
  此时众真多数都猜得到林掌门一脉的计划,虽然还不知用意,但在清妙夫人一事上,来龙去脉已颇明晰,清妙夫人在南鄞洲被那白衣菩萨反戈一击,中了坠凡诅咒,仓促间只能将残余灵体神念和法体分离,法体被封禁在妙法无上天中,以绝大气运阻住法体坠凡的诅咒,而神念则化为分神,在上清门附近不断夺舍转世,因果被清善真人收入法相之中,如此苟延残喘,才算是维持住了最后一丝生机,没有彻底陨落。
  但若只是如此,其实也没有丝毫意义,只要神念因果一旦回归体内,便会立刻坠凡陨落,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全都白费,当去的人,不可多留,便是这个道理。直到谢燕还破天而出,所用的借口便是要给师母寻找宝药——她其实也并未说谎,这宝药并非是一味药材,而是末世黑鸾修持的那条毁灭类大道,毁灭类大道之间,可以彼此制衡、攻伐,互相消解、统御,只要谢燕还携来的道韵比白衣菩萨更加强盛,便可治愈法体中的诅咒。
  只是法体虽然康复,但残余神念却也永远都无法恢复全盛时期,除非得到太一君主青眼,可以穿渡时间,带回过去的清妙神念,否则在如今的境况下,这神念因果便是回归法体,清妙夫人也根本无法出手,只能勉强驾驭法体做一些最简单的举动,譬如……
  开放本体识海,容纳谢燕还的真灵,将自身法体,化为谢燕还回归琅嬛周天的依凭!
  清妙夫人这是要将自身法体相赠,铺平谢燕还登临洞天的阶梯!
  倘若王真人在此,自然便会知晓,谢燕还精通一门法术,可以将因果密切相连的两人化为一体,其势倍增。她曾对王真人提出邀约,却遭拒绝,而此时清妙真人虽是洞天,但神念受过重伤,二人也可算是势均力敌,正是施展此术的好时机!只见那纷飞墨燕,犹如乳燕归巢一般,争先恐后地飞入清妙眼中,当最后一丝黑影闪没,清妙夫人眼帘重新落下,众人神念之中,恍惚忽觉妙法无上天‘跳动’了起来,好像一枚棋子,不断翻转,中有两张面孔,一张清丽万端,乃是清妙夫人张琢,另一张面孔似笑非笑,明艳不可方物,锐意进取,却正是久违的谢燕还!
  翻转之中,那女冠周身气势越发强大,仿佛距离洞天只差了一步,但这一步却并非那样容易迈过,谢燕还的确做下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她也舍弃了自己的法体,和正统修士相比,根基还是差了一层,因此这至关重要的一步,便显得有些艰难。
  但其丝毫也没有任何忧虑恐惧,反而在翻转之中,微微一笑,妙法无上天中,传出隆隆话声,“阮慈,我曾借你一剑,又为你出了一剑,现在你该还了!”
  随她的话声,非但众真的意识,就连涅盘道祖,都不由微微扬眉,望向了身侧袖手而立的阮慈!
  第442章 残剑归还
  “阮慈,我曾借你一剑,又为你出了一剑……”
  谢燕还所说,也并非是假,这便是阮慈入道的因缘,即便在太一君主的巧手安排之下,阮慈也成了谢燕还炼化东华剑的关键,但双方的因果却并非会绝对因此抵消,只是陷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阮慈可以认为自己已经偿还了因果,只要谢燕还没有异议,双方的恩怨便是一笔勾销。但只要有一人有异议,他们的恩怨就还不算完,此时谢燕还要晋升洞天,已然开出了自己的价码,阮慈可以应也可以不应,众真实则也不知她会如何选择,有些修士,对自身地位极为看重,便也因此觉得点化入道的恩情比山高比海重,‘因我贵重,我的人情也便贵重’,有些修士则完全从利弊出发,众真对阮慈的性子已是颇有了解,这位剑使是最难琢磨,随心所欲之辈,因此如今这诡谲情况,很难知晓她到底会如何选择。
  从利弊来说,琅嬛周天数名洞天一起叛离的可能性极小,的确谢燕还、林掌门、清妙真人、清善真人,或许还有已经故去的楚真人,都在如今这洞天局中,众人事前并不知晓,但追根究底,此局成形的时间要比阮慈出生还早了数千年,也就谈不上什么背叛盟约了。其人的谋划或许对阮慈不利,但对琅嬛大劫却一定是有所裨益。只看阮慈有没有这个心胸,越过自身得失,以及谢燕还和她恩怨难分的过往,成全这天外归来的墨燕而已。
  就连道祖意识,都似乎留意向了阮慈,乃至天外那末世黑鸾,红眼灼灼,似乎也穿过了道韵屏障,借用谢燕还的视野,要看看阮慈会如何选择。涅盘道祖似笑非笑,众人倒是看不出她的心思,末世黑鸾已经侵占了大玉周天的一重维度,倘若得到谢燕还的帮助,将琅嬛周天的一重维度也炼化完全,或可将两大周天从洞阳道祖的道域中‘偷走’,划入自己道域之中,倘若如此,琅嬛大劫也算是迎刃而解,之后再不会有和另一周天相撞的危险,至于本周天居民的情念,自有谢燕还、阮慈等修士斡旋,或许可以免去对道祖的崇拜和敬服,只维系主从关系便可。道祖扩张道域,手段复杂多样,也并非都是所有周天都一定对道祖狂热膜拜,无有一丝二心。
  不过,如此一来,不论是涅盘还是阮慈,因末世黑鸾占去了琅嬛周天暗伏的超脱之机,都将失去证道的机会,因此涅盘道祖神色还算放松,似乎并不意味阮慈会真正答应,只是斜眼望去,眸中风情无限,也透了一丝兴味,要等着阮慈的回答。
  阮慈面上亦掠过挣扎、犹豫之色,似乎并非作伪,越是如此,众人越信实了她将要拒绝谢燕还,令清妙复生之局完全失败,如此一来,上清门势必遭受重创,林掌门下注许多,全盘亏输,注定无法稳坐掌门之位,接下来上位的极有可能就是王真人。如此阮慈自身从断恩绝义中获利,面子上难免有些抹不开。
  正是这般纷纷猜测之时,却见阮慈似是终于做出决断,朗声道,“谢姐姐,凡人一诺,千年未亡,这把剑可以还你,从此之后,你我便是两不相欠,你意下如何?”
  这一语,震惊四座,非但涅盘道祖,连上清众真都面露不可思议,秋真人在蒲团上直呼道,“痴儿,痴儿,此女又犯了牛脾气,她一生行事,最是任性,哪管利弊。此时便是觉得能了断因果心中爽快,便随意而为,这样好的机会,她却错过了,要将道果拱手让人,这却将我等置于何地?”
  最后一句话,说到了无数曾在阮慈身上下注的修士心底,但场中局势,又哪容看客置喙,便连涅盘道祖,都来不及阻止阮慈出剑的速度,刹那间剑光涌起,仿佛天上地下,只剩这白茫茫的创世剑光,而这一剑亦将琅嬛周天中所有生机夺尽,让生之大道有了片刻暗弱,方才自生灵光,自我弥补。而这些被剥夺的生机,全数被阮慈送入紫精山顶,妙法无上天之中,点化了那坠凡法体,令清妙夫人的残余神念重新焕发生机,而谢燕还那墨黑色的神识,刹那间便如响斯应,捕捉到了清妙复苏的韵律,在其被坠凡诅咒重新沾染之前,那稍纵即逝的一瞬间,那硬币不再翻转,而是陡然直立了起来!
  只见硬币双面之上,那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的美人,面上都放出湛湛金光,光芒逐渐彼此融合,倏尔从妙法无上天内飞出,在中央洲陆上方缓缓巡游,只见洲陆一处隐秘角落,有一点迷雾缓缓亮起,正是仍和周天相连的洞天小世界,其气息有几分荒芜,似乎许久未得其主打理,如今重归主人麾下,实在欢欣雀跃,洞天中重新充盈生机,毫无保留地被那双面美人的气息席卷,片刻后,那洞天小珠轻轻一颤,在其一侧仿佛多出了一枚虚影,众人心中,顿时有所了悟:这虚影便是寄宿另一意识的所在,这两人可以不断在虚实之间转化,本命洞天究竟在虚在实,谁也说不出来,便是摧毁了实数中的本命洞天,虚影未灭,谢燕还便不算是真的败亡,总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如此特殊的洞天,在虚空宇宙不论何处都极为少见,谢燕还不愧是做惯了大事,若不是此时局势紧急,众人少不得要一番品鉴夸赞,又要感慨她的天才。但此时哪有这般功夫?谢燕还成就洞天,也不过就是用了几息的时间,后变便已急生,倘若她再慢一些,恐怕当即便会被涅盘道祖随手打出的一指击杀。
  阮慈刚才发出一剑,助谢燕还突破境界,此时却是袖手旁观,只道,“谢姐姐,我已为你出过一剑,现在再将当时你给我的那柄剑还给你,你我便两不相欠,从此或许便是敌人了。”
  她的心意,似乎本来就十分摇摆,刚才犹豫了许久,此时还剑也是磨蹭片刻,让涅盘道祖找到机会,微微一笑,打出一道指诀,刹那间只见紫精山上方,雷霆如怒,狠狠劈下,仿佛是这方世界体会到主人心意,立刻为谢燕还安排了一场极为凶险的小天劫!
  谢燕还的面孔,刚刚从虚无中重新澄清,仿佛自身的小洞天刚和琅嬛周天建立连接,立足还未稳固,便已是一道道天雷劈下,她却不慌不忙,刹那间没入虚无,原处虽然现出清妙洞天,但两人气息全然不同,劫雷反而失去方向,只能茫然蓄在空中,而此时末世黑鸾亦是忽地仰首长鸣,发出一圈一圈可以眼见的黑色音波,往琅嬛周天攻来。
  涅盘道祖横了阮慈一眼,道,“瞧你惹来的麻烦。”
  她虽不悦阮慈践诺,但显然也不想让末世黑鸾的道韵沾染琅嬛周天,和她争夺掌控,因此便不再对谢燕还出手,双手如花一般,幻化出重重幻影,各掐法诀,在宇宙虚空中打出无数法阵,阻挡音波道韵扩散。而阮慈此时终于反手一抓,从身旁虚空中取出一柄长剑,笑道,“谢姐姐,你可瞧仔细了,不多不少,这便是当日你给我的那柄残剑!”
  原来她将谢燕还收敛入内的残魂剑种全都散去,连灵远等人带来的本源补益,以及屡次历练中炼化的东华残余,不知用了什么秘法,似乎也都归还给宇宙虚空,此剑虽然也是光华灿烂、气派十足,但显然无法和她刚才用完全体所出那一剑的气势相比,随着东华剑本尊回归,残剑便自然沦落为副位,这亦是这种绝世法器常见的情况,因其功用唯一,总有大能想方设法从过去未来中将其取到,拥有本体,但不论如何,同一时空中只会有一件法器拥有完整权柄,其余便自然沦为副册。以东华剑来说,阮慈手中持有的这一柄,自然便是主剑了,谢燕还重新得到的残剑,纵然依旧是宇宙中不可多得的宝物,但却已失去了蕴含的无数可能,少了那或许存在的超脱之机。
  众人的眼神,都望着那柄残剑飞向清妙周天处,那处周天并未有什么反应,或许是因为清妙真人的这一面,被谢燕还融合之后,虽然依旧是一体两面,但此面多是法体本能,神念依然极为弱小,要等谢燕还将自身法体修持上来,反哺清妙神念,其才会逐渐恢复,到了那时,也等于是多半个新人了,不再是和林掌门相知相爱的清妙夫人。而此时以她的神念,自然是接不住这柄剑的。
  这柄青釭长剑,看似平平无奇,在空中划出的轨迹都显得朴实无华,但其走势却是牵动了周天内所有洞天的心绪,便连那末世黑鸾,眸中亦是迸出了腥红火花,这火花化为血雨,落入音波之上,不吝挥洒道韵,竟在刹那间将音波加速,绕过了法阵预估中的路线,一眨眼间,便侵入了道韵屏障,落入灵炁之中,化成一只大手,直捉实在剑柄之上。
  连涅盘道祖都来不及阻拦!
  东华残剑,终于落入白剑之手!
  第443章 天下英雄
  竟真被她夺走!
  竟真到了她手!
  一时间,无数道韵迸发,众多道祖,无穷疑问,中心全是站在涅盘道祖身侧的阮慈,“只是为了全了心中残念,便将超脱之机赠予?”
  更多疑问,连提出的时间都没有,洞阳道祖此时此刻都尚未开放权柄,让太一君主进入,太一君主也无法迟缓时间,除非坐视涅盘复原,刹那间,黑鸾道韵所化大手,其中涌出黑光,便将东华残剑瞬间炼化——她本就是青剑的姐妹,倘若是完全体,或许还要费上一番周折,残剑入手,禁制并不完全,而且已经无主,怎能招架气势更盛的未来道祖?
  她已窃据大玉周天的某一维度,此时得到东华剑,气势更上一层楼,俨然已是完全占据主动,此时场中三名准道祖,谁能想得到反而是白剑完全占了上风,涅盘稍靠后一些,阮慈反而失去主动,便有琅嬛周天大多修士的支持,也是无济于事。而气势一成,黑鸾便更是得心应手,忽而发出一声轻鸣,仿佛一道女子声线,笑道,“洞阳,你令两大周天相撞,不过是为了找到一个子民,能够借东华剑成道。我炼化了你的大玉周天,是否也算是你的半个子民,这一劫,是大玉周天赢了,也是我赢了罢?”
  随这一句话,她周身气势又生出暧昧转变,仿佛正和洞阳道韵有些微的扭曲重合,诱惑着洞阳道祖将她纳入麾下——如此一来,白剑自然更加占尽优势,琅嬛道果,将被她攫取无疑,而洞阳道祖也将得到一个机会,可和白剑争夺道果,若能成功将白剑炼化,那么他合第三道,可以证道永恒离去,这对任何一名道祖来说,都是极度的诱惑。自然,如此一来,也可能面临被白剑反过来窃取道果的风险,白剑所修,正是人心阴暗面,此乃洞阳道祖这天魔最匮乏的领域,或有手段对付洞阳特有奇效,也未可知。这诱人的提议背后,也藏了绝大的风险。
  若是其余道祖,或会犹豫,但洞阳道祖天生便是气魄极大,否则也不敢封锁琅嬛周天,灵山之下,道韵伸缩,似是他正在思量其中得失,竟并未阻止黑鸾持续将道韵在琅嬛周天中散播。道韵屏障虽然正在缓缓恢复,断去了黑气大量来源,只留下一缕细丝维持神念,但灵炁却汇入了新生的谢燕还洞天之中,以此为根基,照样能获得补益——谢燕还被白剑俘获了数千年,此次回归,或许都是白剑布局,又怎能抵抗白剑的入侵?
  此时已无太多人来得及关注谢燕还的处境,众人都在望着那黑气在残剑中逐渐变得更加明亮,在虚空中缓缓编织禁制,黑鸾正重炼东华,往里灌注本源,很显然要再炼出一柄东华剑的完全体,和阮慈争夺主剑名位。而诸位道祖或是有心无力,或是暂还有所保留,一时间竟无人出面阻止。至于诸位洞天,此时更是只有旁观的份儿,哪能出面插手!
  宝云海中,涅盘轻哼一声,水袖连扬,化为云彩缠上黑色灵炁,传念对阮慈说道,“白剑所修,正是洞阳难以触及的维度,他们若是融合,最终不论哪个意识胜出,都将是前所未有的强盛道祖,证道永恒时,带走的无量气运会让本方宇宙在数十亿年间都处于低微衰败,阮慈,这便是你乐见的结果么?”
  阮慈出过那一剑,便始终垂手立于原地,罡风吹拂,秀发飞舞,娇颜却无有一丝变动,显然心意沉浸在别处,反而没有投注于此地太多,此时听了涅盘道祖言语,方才收回神念,对涅盘道祖微微一笑,道,“若是这般,的确便不太好了。”
  言罢,素手伸出,在空中轻轻只是一转!
  众人意识四处探索,都未能发觉任何不对,但便是这一转之下,原本正在中央洲陆,清妙夫人的洞天上方停留的黑气,便突然颤抖了起来,涅盘道祖轻咦了一声,妙目连眨了几下,仿佛正在寻找此时正博弈的维度,片刻后,娇颜一亮,意味深长地瞥了阮慈一眼,笑道,“原来便埋伏在这里,这是什么,请君入瓮么?”
  阮慈凝望远方清妙洞天,轻叹道,“白剑姐姐甫一诞生,便是道祖随身灵器,拥有洞天威能,居于万物之上,未免便小瞧了天下英雄。”
  白剑自以为谢燕还已完全归于麾下,对她忠心耿耿,此时显然遇到了谢燕还埋伏下的后手。阮慈此语倒也中肯,只是似乎无意间,却正中涅盘道祖心事,她面上带了一丝迷惘之色,忽地神色一动,轻呼道,“你在本源处藏了什么?”
  阮慈侧首笑道,“是我藏的么?道祖,或许是从前的你,想对你说些什么呢。”
  她只是一语,便不再搭理涅盘道祖,而是转过头去,凝望洞天,双手掐诀,不断变换,一枚枚大道符文随之飘出,落往清妙洞天处,便见到黑气之中,隐隐一条白线亮起,追根溯源,往天外而去,一样是横贯道韵屏障,将其视为无物,在那黑气内部不断往内蚕食,而在清妙洞天之内,那硬币般的异象重又呈现了出来,只是一面为谢燕还的容颜,另一面却不再是清妙夫人,而是在空白中缓缓被黑气蚀刻出一张女子娇颜,此时尚且还只是个模糊轮廓,但众真看到此处,心中谁不明了——
  这一面,便是为白剑准备。谢燕还这是要逆炼白剑,将白剑也收为硬币的一面,和她融合,反过来侵占白剑的道祖果位!
  琅嬛修士,竟至于此,还在元婴修为,便已有如此谋算,刚刚洞天不久,便立刻出手,谢燕还当真是想得出!
  “原来如此!”
  “果然!”
  琅嬛金殿之中,诸多洞天意识,反而释然,甚而传出几声轻笑,“这才是谢燕还!”
  “谢氏,你敢!”
  那黑气之中,传出一声轻呼,倒并无多少怒意,只觉迷惑,只见那黑鸾随意一瞥,身后的阴影道域便是一阵翻腾,似乎正要掐动谢燕还留在道域中的神魂印记——若非留有能钳制谢燕还的后手,白剑怎会将她放出?
  但这一翻腾,道域之中,忽有一层白光亮起,稳稳地抵住了黑气卷涌,阮慈笑道,“谢姐姐,我来助你。”
  她反手再掐一诀,一枚大道符文飘飘荡荡,从宝云海上飞出道韵屏障,往大玉周天上方的阴影道域遥遥只是一印,那阴影道域之中,一道灿烂白光乍然亮起,好似大日高悬,逼得人不敢直视,往外顺着黑气飞快蔓延,刹那间便来到中段,迎上了谢燕还从琅嬛周天中蔓延而出的白线,两道白光彼此相触,在白剑能够阻断以前,已然通融到了一处!
  黑鸾红目望来,竟是无悲无喜,极为镇定。“在青华万物天时,已埋下伏笔?”
  阮慈含笑颔首道,“多亏谢姐姐为我遮掩。”
  昔日在青华万物天博弈之时,阮慈的确往阴影道域中,打入了一缕道韵,唤醒谢燕还挣扎神念,但却被黑鸾残酷镇压,带入了阴影维度之中。那一缕道韵,并未被逐渐消磨,反而被谢燕还藏在心中,逐渐温养壮大,才在今日釜底抽薪,给黑鸾结结实实来了一记!
  黑鸾还欲再问,但白光之中,已是现出谢燕还身形,她一身黑衣飘飘,面容清矍,历经这无数劫难,似乎比之前清减不少,但神态之中,狂傲依然丝毫不减,长声道,“白剑,时机已到,该分胜负了!”
  话音刚落,此身已没入阴影道域之中,黑鸾双目,骤然合拢,身躯中生机隐没,已经全数投入阴影道域之中,与谢燕还争夺她们二人这一局中,最后的胜机。
  第444章 以小博大
  每逢大道之争, 诸道祖各自插手之时,局势总是错综复杂,混乱不堪, 甚至可以说是兔起鹘落, 刹那之间优劣转换,不到最后一刻, 都很难说谁是赢家。但即便如此,此时的局势依然大出众人意料, 直至此刻,尚且还未有道祖直接插手, 全因为这几名未来道祖让几名道祖的力量彼此牵制,如此一来, 她们几人的博弈暂且还主导着周天大势, 其余道祖, 暂且静观其变, 或许便是等待着某一时刻可以直接攫取道果。白剑、涅槃、阮慈三人各有底牌,众人看好谁的都有,但谁也没想到, 刚刚成就洞天的谢燕还,竟起了吞没白剑的野心, 甚至还让她成功将白剑拖入了死斗之中!
  “那清妙夫人此时又是何等状态……”
  “一体两面,当是她那门神通最初始的状态, 如今这新的变化, 是她自己别出机杼,还是天魔令上本就记载了这等进阶神通,这就要问魔主了。”
  金殿之中,众真神念也觉疑惑, 因上清众真多已消逝返回,清善真人将因果返还之后,亦是元气大伤,暂未酝酿化身入内,只有臻元真人在主持大局,因此众人的眼神先是落在太微门处,见萃昀真人微微摇头,便知晓他不愿让莫神爱动用神通,观照这道争详细,自然也不勉强。便又纷纷看向了燕山处,问道,“太史令主,你和谢真人相交莫逆,或许知道一二内情?”
  太史宜成就洞天之后,一向在燕山静修,除了与徐少微成亲双修之外,久已不在人前走动,此时盘膝而坐,仰望天外,入鬓长眉微扬,显然心绪亦并不平静,闻言只摇了摇头,并不言语,他身侧徐少微代答道,“随机应变,生机暗藏,这本是亘古至今绝无仅有之事,胜机无从寻觅,更难谈把握,只能破釜沉舟,抱定殉身决心,从死中求活,去寻那渺茫莫测的一线机会。”
  又叹道,“若非阮真人崛起,此时胜算或会更高,但又或许连这一步都走不到。”
  白剑是距离合道只有一步的未来道祖,其身横跨了两个宇宙,还有道祖姐妹,谢燕还能将她拖入自身斗场之中,已是让人刮目相看的壮举,结局如何,连琅嬛众真都不敢过于乐观,更不说此时阮慈已是占据琅嬛大势,了解徐少微和阮慈一段龃龉的修士,也都能理会得她话中的复杂。亦是赞同她的判断,宇宙大事,谁能说得清胜负?不过是尽力应对,无愧于心而已。
  此时天中,白气和黑气的争斗,已然激烈到了十二万分,此消彼长,攻守快速转换,实在难分胜负。太史宜和徐少微对视一眼,面上均带了一丝微笑,徐少微慢慢将头靠到太史宜肩上,又对上清门方向微微颔首示意,似是在做最后的告别,二人身形,逐渐淡薄,众真望向燕山方向,只见那处腾起一束白光,傲然汇入白气之中,刹那间便壮了白气不少声势。萃昀真人叹道,“太史令主已是不计生死得失了。”
  众人都能感应得到,太史宜是借助和徐少微的双修之法,将自身修为提到中法洞天在合道以前最高的极限,将自己所有的因果气运,都化为白气,全力襄助谢燕还,助她与白剑争斗。倘若直到积蓄用尽,都无法分出胜负,二人更将燃烧本源,以自身元气转化反馈,即便谢燕还取胜,二人自身所受的损害也难以弥补,所谓不计生死得失,真正没有说错。臻元真人道,“若非如此,谢氏很难取胜。”
  能坐在金殿之中的修士,或者性情各异,但却没有一个不是拿得起放得下之辈,若非如此,也难以晋升元婴洞天,此时对太史宜和徐少微的选择,只有赞叹,却无惊异。只因琅嬛落败,他们也将陨落,自然不如择选此时尚有希望的时候,增强琅嬛胜算。此时彼此神念思绪交融,多数还是在考量这是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阮慈二字,在神念中频频闪现,使得照壁中阮慈那写意身影越发明亮,阮容站在柳寄子身边,望了他一眼,心道,“太史令主和徐少微肯全力相助谢孽,稍后到了时机,我自然也愿全力帮助慈姑,只不知这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是否和我一样,须得想个法子。”
  柳寄子仍在仰望照壁,似乎对她的想法一无所觉,阮容知道他又在装傻,心中不乏恼怒,却也忽而升起一丝怜爱,不觉牵住了他的手攥在手心中。忽又觉得有些视线正凝望自己,转首望去,只见种十六、周晏清似都投来眼神,只是刚刚收回,阮容有些歉意,暗叹道,“情祖应身,便是如此,无形间总能招惹情丝,将来或可央求慈姑,将他们解脱。”
  她心中真正挂念的是谁,历经这些劫数,放下凡俗因果,已极是了然,阮容并非贪心之辈,并未想过兼容并蓄,但思及此处,她似乎也有一丝不舍,知晓这是情祖应身本能的反应,乃是之后在修行中要慢慢炼化克服的魔障,也不过付诸一笑,“谁知道我们还有没有以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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