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她用手指抹了下眼角,没有再往下说,转而抬起双臂,像雌鸟张开宽恕的羽翼,把伤痛的孩子揽向自己。
  “妈……”周谧情不自禁地喃唤,也拥紧自己母亲,发泄般撕心裂肺恸哭出来。
  汤培丽一刻不停地给她拍背、顺气,也一次次洇红眼,又一次次往回憋。
  她顽强地稳定住声音,安抚女儿:“没事了啊,没事了,谧谧,我的可怜囡囡,等会儿就跟妈妈回家啊。”
  周谧闷在她肩头,轻轻答应:“唔。”
  ……
  —
  大概是近来身心损耗太大,外加安全感回归,周谧鼻息渐弱,慢慢在母亲怀间入眠。
  等她呼吸匀稳,汤培丽才小心翼翼将女儿放平,替她拢好被子。
  周谧咂了下嘴,半侧过身,又陷入深睡。
  汤培丽凝视了会女儿恬静的睡颜,幽幽一叹,起身想往别处走,不料姿势别扭太久,左腿麻意急剧上涌,险些让她在平地跌个跟头。
  她稳住膝盖,极轻地嘶了声,才一瘸一拐挪向沙发。
  等腿部知觉恢复,汤培丽重新站起身来,走向病房内的小隔间。
  隔间门是关着的,但并未上锁,汤培丽迟疑少刻,还是转头坐回原位。
  她打开微信,瞅了会备注着“老公”的置顶那行,点进去又退出来,反反复复好多回,最后选择关闭。
  也是这时,病房门被人轻叩两下。
  汤培丽先看眼床上的女儿,确认她没被吵醒,才攥紧手机,提胸冲了过去。
  她唰一下将门拉开,横眉怒目。
  但她没想到的是,门外不止一个人,除了一名相貌俊朗的高大男人,还有位个头只到他肩部的女人。
  女人看外貌应该已过中年,但也不能说是老太太,介于中间值。
  她穿着蓝橘撞色的修身毛衫,皮肤细白,神采奕奕,眉目和善地弯成月牙。
  汤培丽猜她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母亲。
  两人并排立在那里,均浓眉重目,气质疏朗,像极民国时期会挂在宅邸墙上的高官大户肖像油画,扑面而来的直观感受就两个词:体面,高级。
  汤培丽及时敛住下意识的嫌恶眼神,理了理略凌乱的额发,平复呼吸。
  但她依旧板着张脸,不想给他们半分好颜色。
  “周谧呢。”女人往里探了几眼,面露忧切。
  汤培丽侧身让开点地方,轻声说:“睡着了。”
  女人点点头,刚要再说两句,那个年轻男人已开口询问,吐字不卑不亢:“阿姨,方便出来聊会吗?”
  汤培丽多扫他两眼,单凭外貌她估摸着他最多二十八九,但他周身弥散出来的气质偏于稳重,具体多少岁难以判断。
  反正待会就能了解到,汤培丽停止猜度,点点头,跟着两人走出去。
  同一层的大厅接待处,刚巧摆放着三张全白的单人皮质沙发。
  张敛先送两位女士入座,遣人倒了三杯茶水过来,才坐到剩下的那张空位上。
  女人含笑望眼汤培丽,又侧头询问儿子:“先做个自我介绍?”
  张敛看过来,彬彬有礼道:“阿姨,您好,我是周谧的男朋友。这是家母。”
  荀逢知莞尔:“叫我逢知就好。”
  “套近乎就不用了,”汤培丽气不打一处来,冷嘲热讽:“我原以为就是两个年轻人不懂事闹出来的,哪知道你这个家长也跟着一道荒唐,怀孕打胎暂且不说,全程瞒着我们女方这边是怎么回事?你们看着也不像这种混账家庭出来的样子啊。”
  张敛态度始终温文尔雅:“阿姨,这确实是我与周谧两人共同商量之后的选择。我母亲也是刚刚知情,所以赶忙一道过来跟你见面了。”
  “真是不好意思,”荀逢知歉疚地笑了笑:“让我学生出这种事我也很惭愧。”
  “什么?”汤培丽愣了下:“什么学生。”
  荀逢知似刚反应过来那般回:“我是周谧的导师,她没有跟你们提过我吗?”
  “啊?”汤培丽眨了眨眼,扬声:“提过啊!当然提过。”
  她心里开始犯嘀咕:“就是没说过还有这层关系。”
  荀逢知理解地弯弯嘴角,看向身侧:“我儿子呢,肯定跟你们说过吧,毕竟在他公司实习两个月了。”
  “……?”汤培丽突然无法接话。
  第17章
  短暂的静默后, 汤培丽决定问清楚:“你也在奥星上班?”
  张敛颔首,面无波动:“嗯,我目前任职奥星的董事总经理。”
  汤培丽心头跳针, 克制了好几秒才不至于蹦出一个惊诧的气声, 只说:“我也是刚知道。”
  荀逢知和蔼地笑:“可能中间关系太复杂, 周谧担心说了之后你们会多想。”
  “那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汤培丽眼神犀利几分, 把话题扯回去,拒绝被轻易带偏:“两个月就弄成现在这样?”
  张敛淡笑:“我跟周谧去年就认识了。”
  “怎么认识的。”汤培丽咄咄逼问。
  张敛语速不徐不疾:“在清吧认识的,之后互加了联系方式, 半年前才确定恋爱关系。”
  汤培丽哼一声:“你多大了?”
  张敛回:“三十三。”
  听见他年纪, 汤培丽不悦皱眉:“你应该知道周谧才多大吧?”
  “我知道。”
  汤培丽环臂,嗓音不高不低道:“难怪不跟我们开口说呢, 找个岁数这么大的。”
  荀逢知端起纸杯:“周妈妈, 年纪稍长一些更懂得怎么照顾人。”
  汤培丽不掩讥嘲:“照顾到医院来受这种罪?”
  “唉,”荀逢知轻叹:“年轻人嘛, 有时到底没我们这些过来人考虑得稳妥谨慎,面面俱到, 情到浓时会犯些错,我也是刚知道这件事, 堵心得很, 一路上该批得也都批了,就想着赶紧过来跟你碰上头, 积极寻求一下解决方式。”
  汤培丽别开眼,没好气道:“不都已经解决了吗。”
  她想想又眼热:“遇上这种事, 也不知道这十来天都过得什么日子, 我还不在她身边。”
  “这点你还请放心, ”荀逢知瞥了眼自己儿子:“我已经问过张敛,他这段时间每天尽可能地陪在周谧身边。”
  汤培丽哈一声:“陪个床就能功过相抵了?酿成这种大错,你们这语气轻飘飘的,吃苦的到底不是你儿子,拳头没砸在他身上,你不心疼。”
  张敛注意着周谧母亲的所有微表情,忽然不动声色地弯了下唇:“阿姨,您也知道我已经三十多了,无论是结婚还是有个小孩,于我而言都是适宜的,期待的。这件事我也是基于周谧的选择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您的女儿很优秀,也一向有主见有思想,她希望能在这个节点全心全意发展自己的学业和工作,作为她男朋友,自然要把她的想法放在第一位。对她造成的伤害我很抱歉,但我认为强求她变成自己短期内并不想成为的人,才更是对她的不尊重和不负责。”
  一番话毕,汤培丽沉默了,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打量这位英俊白净的年轻人,他也正沉静地目视自己,从神态到口吻,无不透着令人身心舒适的真诚妥帖。
  荀逢知则白了眼自己儿子,不甚自然地轻揉两下耳根。
  思及女儿刚刚在病房内的反应,汤培丽不由暗叹,不知不觉已一只脚踏入对方阵营:“这事我还没跟谧谧她爸讲,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荀逢知接话:“我倒是已经跟我先生说过。不过他这两天去南大交流学习了,不然人这会肯定也一道过来了。”
  见他们这般不敢怠慢,汤培丽的恶感与戒心减去大半,顺势问起对方父母职业:“您先生也是老师吗?”
  荀逢知答:“是啊,他也在f大。”
  “嗯,”汤培丽面色和缓许多:“要不这样吧,我今晚回去跟孩子她爸商量下,回头我们双方父母再见个面,把这件事捋清楚。”
  她瞟了眼病房方向:“谧谧还在休息,就先不把她叫起来了,让她多睡会。”
  荀逢知露出正有此意的笑容,取出提袋中的手机:“周妈妈,那我们互相交换个电话?有事好联系。”
  汤培丽点点头。
  互存联系方式后,汤培丽刚要把手机揣回去,侧方的张敛忽然说:“阿姨,您也存个我号码吧,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联系我。”
  汤培丽微怔,同意了。
  —
  一觉醒来时,周谧头脑迷蒙混沌,不由搓揉两下,才睁开眼,留意起周围环境。
  目及沙发上三尊大佛时,她跟砧板上的鲫鱼一般弹坐起身。
  “醒了啊,周谧。”率先发现她起床的人是她的教授,荀逢知。
  其他二人跟着望过来。
  周谧脸上热团汇聚,声音难免结巴:“怎、怎么不叫我?”
  “你得多休息,”荀逢知和煦的语气叫人如沐春风:“睡饱了吗,要不要再睡会?”
  母亲跟在后面交代:“就是啊,你睡你的,别管我们。”
  周谧揪紧被面,连眨数下眼,转头去看张敛。
  男人静坐在那里,一声不响,神色在半明半昧的光线里喜怒难辨,少刻,他漂亮的嘴唇起了弧,熟稔地切换为微笑模式。他掀开袖口看眼腕表:“饿吗,这个点了,先吃点东西再休息吧。”
  “对对,”两位女家长异口同声:“还是你想得周到。”
  周谧倒吸口凉气,叹为观止。
  他是怎么做到的,能让自己预言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变成其乐融融合家欢。
  周谧坐在被窝里,心不在焉且目不斜视地夹着小桌板上的饭菜往嘴里塞,慌到嚼蜡一般,基本尝不出味道。
  “胃口还不错呢。”
  “是欸,这小孩一向不挑食,我现在回头想想吧,其实有好多细节就让我觉得原来是因为怀小孩了,我起初还以为是工作压力大呢。”
  “我儿子也真是不懂事,出了这么大事也不知道跟父母说。”
  “我囡又好得到哪里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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