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下搭卡其色五分短裤,脚上一双白色长袜及白色球鞋,干净清爽。
胸前挂着一条银饰长链,在简单舒适的搭配格调上,平添了些许随性洒脱的味道。
日光碎裂,光影缠络。
缓缓攀爬在男子格外清瘦的身骨线条。
眼角乌青消隐,泛青的胡渣也剃褪得彻底,细软卷翘的栗棕色发丝重新扎回脏辫,与上回邋里邋遢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或许是常年弯腰蜷缩于画板前,他习惯性地脊背微弓,肩胛骨稍稍内含,加上额前碎发轻薄零落。
又总还是在那份阳光男孩的气质里,软禁着丝缕艺术家独具的阴柔。
向杭生闲散斜倚在栏杆上,手里拿着个煎饼果子,只咬了一口,便又开始盯着整条美食街上的摊位在发呆。
直到耳畔恍然淌入一道温软的女性嗓音——
“这么巧啊,1205栋。”
1205栋是汤倪租给他的店铺门牌号。
她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疏懒地勾下墨镜,指尖挑着镜腿儿朝他晃了晃手。
向杭生循声扭头,在瞧清楚坐于法拉利车内女子的那一刹,立马站直身子,很是礼貌地弯下腰,正准备抬手跟她打招呼时,徒然顿滞了下。
汤倪没有敞开顶篷,车内开着温度很低的冷气。
因此在他低身凑近时,分明闻到一股子青柠薄荷的冷香,如缕不绝地缭漫上来,弯弯绕绕,湿濡沁凉。
记忆存档被调出。
向杭生在当下这一刻度,骤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汤倪的那个画面。
暮潮泅渡,她半蜷在沥青地面上。
沥青坚硬,更衬得女子细软窈娆,左腿因为受伤,而混染着扎眼的血迹。
一如落日在赤烧。
那时也如此刻一般。
他刚一走近,便嗅到哪儿哪儿都泠泠泛缱的青柠薄荷香。
不敢多做分心,迅速敛神,乖乖地唤了一声:
“姐姐好。”
这一声姐姐,叫得汤倪愣是打了个激灵儿。
不过叫姐姐是对的。
汤倪后来在张凯笛那里翻过他的租房资料,他填写的个人信息很少,甚至连名字都只填了个1205栋。
唯独年龄那栏倒是老老实实地写了个24岁。
小汤倪三岁,确实应该喊姐姐。
汤倪掠一眼他手中咬过一口的煎饼果子,扬了扬下颚,随口问他:
“好吃吗?”
他下意识低眸瞅了瞅手里的东西,毫不迟疑地连忙点头:“好吃。”
“行,我也来一个。”
汤倪点点头,回身从包包里翻出手机,举出窗外试图扫一下煎饼阿姨的二维码。
只是二维码贴在阿姨摊煎饼的电动三轮车箱上,又有些模糊地发黑,汤倪伸长胳膊极力试图去扫了好几次,依然还是扫不到。
向杭生默默地看着她来来回回摆弄了半天,也还是没捣鼓明白。
本来他想帮她买,或者帮她拿手机扫。
但是自从上回工作室挨那一顿骂,他对着汤倪就总有点儿莫名地打怵,所以又不敢轻易去碰她。
最终就在汤倪准备要放弃的时候,向杭生倏然有了动作。
他不管不顾地转身走到三轮车头的位置,一手拉住车把手,一手把着车厢边框,提起半口气,硬生生将煎饼摊往法拉利车旁拖动了半米。
然后将车厢上的二维码对准汤倪正高举着的手机,献宝儿似的提醒她:
“姐姐快扫!”
正摊煎饼摊到一半的阿姨被他这一手整蒙了,“诶诶、咋回事儿?我正摊着呢车咋跑了——”
汤倪也有点儿蒙。
她正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那边手机上传来“嘀”地一声,提示已经自动扫码完成,汤倪这才反应过来:
“噢……噢行,你赶紧给人推回去。”
于是阿姨就看到那青年点头应了一声,又十分听话地把车子给推回了原位。
很快阿姨又摊好一个,向杭生顺手接过还冒着热气儿的煎饼果子,转手又递给汤倪。
汤倪也是真饿了,她没下车,就坐在车里。
上身直接趴在车窗框上,双手捧着热乎乎地煎饼果子,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向杭生站在摊位与“小白”之间,低头注视着坐在法拉利里吃煎饼果子的女人,一脸懵懂又呆愣:
“……”
当然,向杭生在汤倪吃饼的过程中也没闲着。
一会儿见汤倪吃得太快,饼又干,怕她噎着赶紧倒来煎饼阿姨的免费凉茶给她喝。
一会儿发现她指间沾了油,又急忙从架子上扯几节纸巾递给她擦手。
汤倪见他忙前忙后的,好像看起来很害怕自己的样子,忍不住有点儿想笑。
她又多打量了一眼向杭生今天这身装扮,一边嚼着嘴里的饼,一边懒洋洋地跟他搭话:
“小伙子像模像样的,整挺好,上次……”
“上次对不起!”
向杭生一听她提起上回那事儿,当即联想到自己脑门上挨得那一下,话都没等汤倪说完就紧忙解释起来:
“我画起画来就容易陷入一种忘我的怪态,感知变得迟钝,好像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根本不记得要收拾卫生……”
汤倪挑唇笑了一声,把被他扯远了的话题重新拉回来,语气柔和:
“不是,上次忙着收拾,忘了把钱退你。我从笛子的租房资料里搜索添加了你的微信,但你一直没同意。”
向杭生这几年不论是出童话书、办画展或是发表漫画之类,始终都是以个人工作室的名义,经常性地就会有一些大大小小、有名没名的合作商来找他谈业务。
作为自由画家,他辗转去到的国家和城市很多,个人信息难免也就会泄露出去,所以那些主动加他微信的人一般他都属于自动忽略。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填写租房信息的时候,连名字都不愿意写上去的原因。
可是当听到汤倪说完这话以后,他浑身一震。
立刻从兜里掏出手机,也顾不上询问她的微信名,看也不看地把最近申请添加自己好友的人一股脑全同意了个遍儿。
那火急火燎的架势,倒像是生怕挨打一般。
汤倪又啃了一口饼,单手拿着手机,拇指点开与向杭生的聊天界面,转账的同时漫不经心地悠悠说道:
“你那个店面啊,你要……”
“我一定保持干净爱护环境!!!”
面前的男子又一次堵住了她的下文,接话接得那叫一个战兢利索。
“不是……”
汤倪摇了摇手里的饼,“我是想说,笛子最近出去旅游,之前筹备办的庆祝会推迟到了下个月,到时候西里白全街布景,可能会有点吵,你担待一点。”
向杭生听她这话,才探探头,乖巧应下:
“喔……好。”
说话间,汤倪已经转账过去了。
向杭生随意瞄了一眼,却吓一跳,又拿近手机仔细看了看转账金额,立马把转账界面举给汤倪看,惊诧出声:
“给多了!”
汤倪将煎饼果子里面的肠儿拎出来咬了一口,满不在乎地回答说:
“你那工作室严格来说是转租,我是你的二房东,所以不用违约金,更不用三倍租金,是你的,还给你。”
说到这里,她像是又想到什么,手上啃饼的动作停了一下,换上了循循善诱的口吻:
“而且艺术家要吃一点好的,才有力气夜以继日地画画,总不能天天小摊外卖吧?听我的,吃完饼再下个馆子去。”
艺术家。
他被称为「艺术家」。
他很喜欢这个称呼。
向杭生怔愣一下,定定地凝视着她,眼波柔韧,眸底蓄着某种隐晦不明的情愫,转瞬沉隐。
“愣着干嘛,来,干饼!”
汤倪并未在意眼前男子的反应,只手里举着煎饼果子从车里伸出来,对他喊道。
向杭生:“……”
虽然觉得这个画面会很诡异,但他也不敢拒绝,只好被迫拿着手里已经冷掉的饼,轻轻碰了她的一下。
之后汤倪三两口解决掉手里的煎饼果子,极为自然地顺带吮了两下手指,头也不抬地问了句:
“上车吗,捎你一程?”
向杭生仿佛还没回过神,仍旧愣愣巴巴地:
“我……在那,开了……”
“开了车过来的是吧?好的我先走了拜拜~”
汤倪抽出湿巾擦干净手,干脆利落地接住话茬,而后升起车窗,轰一脚油门从他身侧“噌”地一下蹿了出去。
向杭生目送着绝尘而去的那辆白色法拉利,才缓缓将刚才没机会说的后话补充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