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 碰瓷

  本来我觉得，什么碰瓷不碰瓷，都与我无关。
  可是……
  歪脖子？
  瞎眼睛？
  还是一个无赖？
  这几个词汇集在一起，构成了我脑海中，噩梦一样的回忆！
  不会吧？
  不会吧！
  不会是那个夺了我清白的男人吧！
  那个烂人！
  那个恶棍！
  那条流着口水的癞皮狗！
  那条卑鄙的毒蛇！
  我的丈夫！
  我名义上的丈夫！
  崔老歪！
  是的，我没有忘记，其实在名义上，他还是我的丈夫。
  我是和马大少私奔逃走的！
  虽然我很想马大少那次直接杀了他，但我后来从婆婆口中知道，他并没有死，只是瞎了一只眼。
  我想永远的忘记这个人。
  但有时候，他还是会出现在我的噩梦里。
  让我流着眼泪哭醒。
  我多么希望，这辈子再也不要听到他的任何消息，更不要说和他见面。
  但此时此刻，我僵硬地转动目光，往人群中间看去！
  ……
  一辆红色的小车，停在了路中间。
  开车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长得很漂亮，穿着长裙。
  而在车的前面，正躺着一个男人，正抱着自己的一条腿，在哭天抢地的叫唤。
  “啊！”
  “啊！”
  “撞死人了啊！”
  “你会不会开车啊，你是马路杀手啊！”
  “我的腿断了啊！”
  “大家给评评理啊！”
  那女司机显得六神无主：“起来，你先起来好不好？我们去医院，我们等人来处理好不好？”
  那男人却是叫唤得更凶了。
  “起不来了啊！我要死了啊！”
  “我不去医院，我没钱啊！我只能在这等死啊！我好惨啊！”
  “处理？你们城里人都是一伙的啊，肯定会偏袒你的，撞了也白撞啊！”
  “我好冤枉啊！”
  “农村人命贱啊！被不当人了啊！”
  “我记住你的车号了，你可不要跑啊！”
  ……
  是他！
  没错了，就是他！
  还是那黄鼠狼一样难听的声音。
  我远远看着地上的丈夫。
  将近一年的时间没见，他变得更邋遢，更恶心，更猥琐了。
  果然，崔老歪已经瞎了一只眼睛，让他本就丑陋的面孔，显得更加诡异。
  他不但在地上滚，在地上闹，我还眼见着，他总是往那个女司机的身下滚。
  以我对这个无赖的了解，他不只是在撒泼，还是在趁机偷窥那个女司机的裙底！
  狗改不了吃屎，说的大概就是丈夫这样的人吧？
  ……
  “姑娘，你认倒霉吧，这人就是故意讹你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给他点钱打发他走就行了。”
  “是啊，要不然一会儿就算人来处理了，你也是又麻烦又费时间，和这种无赖，你是耗不起的。”
  “对，要不然他死活赖在医院里不出来，像是蛆一样恶心，敲诈你！”
  周围有人开始给那个女司机出主意。
  毕竟在当今社会，碰瓷的事情也是经常发生的。
  那女司机都要哭了，只能无奈地从包里面掏出了一沓钱，给了地上的丈夫。
  丈夫开始还不满意，后来又讨价还价，甚至把那女司机脖子上的项链都要了过来，这才慢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三摇地要走了。
  那女司机红着眼圈，急忙上了车，也逃一般地走了。
  有人实在是看不惯丈夫丑恶的嘴脸。
  往地上吐了一口：“呸！”
  丈夫却是扭头，混不吝地说：“谁在满嘴喷粪啊？不知道这城市里面管得严，不许随地大小便吗？”
  那看不惯的人是一个老者。
  一看就是一个文化人。
  老者看着丈夫：“你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做什么不能吃饭？为什么要干这种碰瓷的事，缺德不缺德啊！”
  丈夫却是张嘴一笑，露出了满嘴的大黄牙。
  “我这人啊，缺钱，缺老婆，但就是不缺德！你看不惯我？不让我以后碰瓷？行啊，我和你去你家，你供我吃喝，让你家女人给我暖被窝，我就当个好人，嘿嘿嘿……”
  丈夫笑得卑鄙又无耻。
  气得那老者浑身颤抖，但他当然知道，与一个无赖斗嘴是很不理智的行为，这才气愤地走了。
  我也走了。
  我走得很慢。
  我的腿上像是灌了铅一样。
  每一步，都那么的沉重。
  其实今天的天气很好，可我的世界却是已经乌云密布。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在我刚刚开始憧憬爱情的时候。刚刚开始从不敢想，到悄悄想，我和温绍年会不会有未来的时候。
  我见到了丈夫。
  他就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一下子把我打醒。
  提醒我，乔欢喜，你醒醒吧！
  你醒悟吧！
  你看清楚吧！
  想美好的爱情，你有资格么！
  想和温绍年在一起，你配么！
  想放下过去，那些人答应么！
  丈夫！
  婆婆！
  父亲！
  母亲！
  哥哥！
  还有被关在监狱里的马大少，他们会答应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这些人会找上门来。
  告诉所有人，我乔欢喜，是多么的不堪。
  会不会掐住我的脖子，对我说，乔欢喜，你欠我们的！
  你还没有还！
  我哭了！
  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哭，因为我觉得眼泪无用。
  只是让软弱的人更软弱。
  无助的人更无助。
  可我此时还是哭了。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全无形象。
  我的心也凉了。
  我知道，刚刚因为一场血战，激发起来的对爱的勇气，已经没了。
  曾经幻想的，我和温绍年的未来，不可能了。
  现实不是童话，我也不是公主。
  不管温绍年是不是喜欢我，我都再次告诉自己，远离，离开，逃离！
  我是一个有很多麻烦的女人。
  我是一个不干净的女人。
  正因为我也喜欢温绍年，所以我才要坚决地离开他。
  因为……他值得更好的！
  因为……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伤口，我的狼狈，有的不堪。
  因为……我想在他面前，保留最后的尊严！
  ……
  我发现我迷路了。
  不知不觉，我都不知道我走到了哪里。
  我努力辨认着方向。
  却发现，我的人生早就没有了方向。
  我想一走了之。
  可我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塑料袋。
  里面的毛巾、香皂。
  我想了好久，终于给了自己一个理由。
  我转身，又摸索着，往医院走去。
  十几分钟后，我到了医院。
  我站在病房的门口，看着里面的温绍年。
  他还没有醒。
  我推开门，又走了进去。
  本想放下东西，我就离开。
  离开这里，离开医院，离开与温绍年有关的一切。
  可我真的是恋恋不舍。
  最后……最后帮温绍年做点什么吧。
  我坐在了温绍年的床边。
  把毛巾用热水弄湿，开始一下下，轻轻地擦拭他脸上，额头上，脖子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然后。
  我眼见着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又一滴。
  滴在了温绍年的脸上。
  我用毛巾，蘸着我的眼泪，继续轻轻地擦。
  擦完后。
  我站了起来。
  “温绍年，再见。”
  “这是我能给你，最后的温柔！”
  说完，我推开门，毅然决然地向外走去！
  在走廊里面。
  我又遇到了那个热情的护士。
  护士：“姑娘，你怎么哭了？没事，你丈夫现在没有什么危险了，他好好睡一觉就能醒了。”
  我擦了一把眼泪。
  挤出了一丝笑容：“是啊，我知道，他很快就会好的，麻烦你们照顾他了啊。”
  护士摆摆手：“不麻烦，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我不想再多说了。
  可我还是想起了一件事情：“对了，护士大姐，要是温绍年醒了，你千万不要说，我来看过他好么？”
  护士显得有些意外：“为……为什么啊？你不是他老婆么？”
  我苦笑了一声，故意显得很无所谓的样子：“曾经是，可我很快就不是了。”
  “为什么啊？他对你那么好？又那么帅？”护士充满了不解。
  “因为……因为他太蠢了啊，哈哈，我喜欢聪明的男人，哈哈，你说是不是很好笑呢？他那么帅，其实是一个傻子，哈哈哈哈……”
  我笑着。
  笑着越来越大声。
  笑得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像是看一个疯子。
  笑得我开始剧烈的咳嗽。
  笑得我想在地上打滚。
  想撞墙。
  我终于离开了医院。
  ……
  回到了小区。
  已经是下午六点。
  我忘记了做饭。
  朱丹并没有生气。
  事实上，这一天，小区很多人家，都忘记了做饭。
  都在关注发生在何教授家的大新闻。
  朱丹估计是在外面和人打听这件事情，回到家里，就开始语带唏嘘地和我分享何教授家的事情。
  “你知道么？何教授把他家保姆给杀了！”
  “现场那个血腥啊！”
  “更狗血的是，本来何教授是要和这个保姆结婚的！”
  朱丹啧啧称奇。
  但听了她的话，显然朱丹也不知道具体的细节。
  因为在办案之中，巡捕不会把细节告诉给外界。
  我本来不想说，自己当时也在现场。
  但这事，朱丹早晚都会知道。
  于是我就告诉朱丹，当时我就在何教授的家里。
  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没有说出温绍年的名字，只说当时我在小区里面，是被小芹老公挟持上去的。
  因为小芹要报复我。
  报复我揭露了阴阳菜价的事情。
  朱丹果然很是意外，又拉着我问了更多的细节，我都以现场太乱，我太害怕，没有印象搪塞过去了。
  其实我有些担心，朱丹因为这件事，觉得我是一个惹麻烦的人，把我开除。
  但朱丹并没有提起这件事。
  这让我放心不少。
  我对爱情已经没有了期待。
  如果要是工作再丢了，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自处了。
  ……
  随后的几天内，温绍年给我打了电话，我没接。
  然后我把他拉黑了。
  给我发了短信，我也没看。
  我怕我忍不住看，直接给删除了。
  而关于何教授的后续，也都逐渐明朗了。
  我在巡捕房做笔录的时候，知道了最确切的消息。
  小芹死了。
  小芹老公也差点被我勒死。
  现在还在医院，等待他的，必将是法律的严惩。
  何教授的女儿从国外回来了，聘请了最好的律师，要以正当防卫的名义，为何教授辩护。
  后来，何教授果然被判处了无罪。
  而他也从大学辞职了。
  可能是觉得无颜再面对国内的熟人了吧，何教授也是黯然出国，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终于又见到了温绍年。
  那是4天后。
  早上，我从小区出来，要去买菜。
  结果我刚刚走出来，迎面就遇到了温绍年。
  他显得有些憔悴。
  脸明显比之前瘦了一大块。
  见到是我，温绍年大步走了过来，先是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在确定我没有事之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乔欢喜，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不回我短信？你不知道我很担心你？你不出来，我就在附近等你，终于把你给等到了。”
  我故作轻松地一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吃的好，睡的好，这两天还胖了两斤呢。你也没事吧？其实我本来想带点水果去看看你的，但事情一多，我就耽误了，你别介意啊。”
  温绍年看着我的眼睛，语气中有浓重的酸涩：“乔欢喜，你怎么了？为什么我觉得今天的你，让我如此陌生？”
  我故意不看他的眼睛，随意看着周围来回川流不息的车辆。
  “陌生？本来我们就不是很熟啊。你除了知道我叫乔欢喜，你知道我今年几岁么？你知道我是哪里的人么？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么？你知道我穿几号的鞋么？你知道我大姨妈都是几号来的么？”
  其实，我还想问，你知道我还是不是处女么？
  只是那话实在是太伤人，我才没开口。
  但之前的那些问题，就已经够噎人的了。
  温绍年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你看，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事实上，我也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少钱，不知道你家在省城到底是什么身份，不知道你的过去，不知道你的口味，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等在小区门口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我继续说。
  但温绍年却打断了我：“你知道的！因为我喜欢你！那一次，我对你说，我可能是喜欢你，只是我自己都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喜欢？到底有多喜欢？所以我要给自己一点时间整理我自己的心情。但经过了这么多事，我已经很确定了，我就是喜欢你，是真的喜欢，是很喜欢！”
  这是温绍年，第二次对我表白。
  比第一次坚决、决绝。
  他继续说：“并且我也很清楚，我喜欢你，不是因为觉得你新鲜，觉得你不对我投怀送抱，还有些高冷，让我觉得很有挑战性。那次，你说我太单纯了，说多女人都是套路很深的，可能你对我的冷淡都是欲擒故纵，都是你装出来的，但我知道不是那样！我知道你真的是与众不同！这不是做作可以做作出来的！当你在巡捕房的时候，你冒着名誉受损的危险，也要证明我的清白！在何教授的家里，你为了保护我，不顾危险给我示警！难道这些都是假的？都是演戏？都是你的套路么？”
  温绍年见我还是左顾右盼，他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肩头。
  让我的脸正对着他的脸。
  我的眼正对着他的眼。
  “温绍年，你把我弄痛了！”我低呼。
  但温绍年没有松手，也没有松力。
  “乔欢喜，你看着我，其实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么？你根本不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对我没有感觉！我承认，我温绍年是很笨，我没有谈过恋爱，我没有经验，但我还没有蠢到连别人对我是不是真心，是不是有感情我都分辨不出来！你是关心我的对不对！”
  “是，我是关心你！因为我欠你的！我乔欢喜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我最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因为你曾经救过我，所以我才会那样对你！但感激不等于感情你知道么？我可以报答你，我甚至还可以拿我的身体感谢你，但我真的不喜欢你！你明白了么！”
  我的声音一下子就高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呢？难道我哪里不好么？”温绍年松开了我，目光中充满了痛苦。
  让我有那么一刹那的心软。
  让我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我很想对温绍年说，傻瓜，我骗你呢！
  其实我喜欢你的啊！
  我不是和你说过，女人都会撒谎，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不能信么？
  所以不要在意我的言不由衷。
  可我马上又想起了丈夫那恶心的脸，那卑鄙的眼，那癞蛤蟆一样的身体，那黄鼠狼一样的声音。
  我有一种想吐的冲动。
  我又狠了心。
  我不能让温绍年喜欢上一个像我这样，有如此不堪过去的女人。
  那对他不公平！
  一旦他知道了真相，如果他没有那么喜欢我，那么我会很伤心。
  一旦他知道了真相，如果他真的很喜欢我，那么他会很伤心。
  既然早晚都要伤心，那索性就一次做个了断。
  其实这段时间，我已经撒了很多的谎。
  有主动的，有被动的，有得意的，有失意的。
  但无疑，接下来的这个谎言，是我撒的最大的一个谎，也是让我最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