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父女

  我看着这对父女，有些出神。
  所以就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那个小女孩因为是一边跑，一边回头去看自己的父亲。
  没有注意，一下子就撞到了我的身上。
  我急忙双手一低，搂住了小女孩。
  没有让她跌倒。
  “盼盼，你没事吧？”
  中年汉子急忙加快了脚步，跑了上来。
  “我没事。”小女孩搂住了爸爸的大腿，头发在爸爸的大腿上蹭来蹭去。
  显得出对父亲无比的依恋。
  “都说让你不要跑那么快了，你总是不听。”中年汉子柔声责备。
  语气中没有一点的严厉。
  “可我要是跑不快，就被爸爸追上了啊？”小女孩理所当然地回答。
  “你啊！太调皮了，快和这个阿姨道歉！”中年汉子吩咐小女孩。
  然后他先开口对我说：“对不起啊，刚才孩子没注意路，也谢谢你扶住了她。”
  我急忙摆手：“没关系的，举手之劳。”
  小女孩看着我：“这明明是个姐姐，怎么会是阿姨？爸爸你好笨啊！姐姐，对不起，刚才盼盼没有注意。”
  她奶声奶气的，逗笑了我。
  也让我之前因为羡慕嫉妒夏兰而影响的心情，有了放松。
  看看，还是这小姑娘懂事。
  比那个夏兰会说话多了。
  知道叫我姐姐，而不是阿姨，说明我还是青春貌美的。
  于是我笑了：“没事的，但你以后也要注意，玩的时候一定要看路，这里比较窄，所以要小心。你叫盼盼啊？很好听的名字呢。”
  小女孩点头：“是的，我叫盼盼，盼盼知道了，以后走路一定看路！”
  我起身要走。
  却看到盼盼一指自己左边的羊角辫：“爸爸，我的辫子开了，你帮我重新扎一下。”
  “好……”
  中年汉子半蹲下身子，开始帮女儿弄小辫。
  可……这实在不是他擅长的事情。
  手忙脚乱、手足无措、笨手笨脚。
  本来盼盼的小辫只是乱了一点，但在她父亲锲而不舍的努力下，终于全乱了。
  “爸爸，你好笨啊，不是这样子的！”
  “爸爸，你要绑的两边一样。”
  “爸爸，你扯到人家的头发了！”
  在盼盼不时的抗议声中，中年汉子终于绑好了。
  我觉得很有意思。
  所以就在一边不出声地继续看。
  看到中年汉子脸上的汗都出来了。
  我想对他来说，可能给女儿绑辫子，比在工地上抗水泥还要累吧？
  “好了，真漂亮。”中年汉子搓搓手，显得对自己的作品还是很满意的。
  我知道我不该笑。
  可我还是忍不住。
  于是我只能低头，用手捂住了嘴。
  不让自己笑出声。
  但盼盼别看小，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距离我们几米，有一家的玻璃比较矮。
  盼盼迈着小短腿跑到了玻璃前，想看一下爸爸的杰作。
  结果一看，咧着嘴就哭了起来。
  “哇！”
  “盼盼不要，好丑啊！”
  不是盼盼爱撒娇，以我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经过中年汉子的摆弄，本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主，硬是被这左右严重不对称，奇形怪状的羊角辫给弄成了滑稽团的谐星。
  孩子哭得有理有据。
  中年汉子更急了。
  像是驴拉磨一样围着盼盼转。
  “那爸爸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其实没那么难看，看看就习惯了。”
  “我们去看金鱼好不好？”
  可小孩子都是这样，目的单纯，认准了一件事很难改变主意。
  现在对盼盼来说，不论是糖果，还是金鱼，都没有她的形象重要。
  所以说女人都是爱美的。
  格外看重自己的形象。
  包括这几岁的小丫头。
  盼盼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一样，噼里啪啦往下掉。
  中年汉子完全没了主意。
  我不能再在一边看笑话了，我走了过去，拿出了手绢擦了擦盼盼脸上的眼泪：“好了，盼盼别哭了，姐姐给你弄好不好？”
  盼盼抽泣着问：“姐姐你会么？”
  我点头：“姐姐当然会了，保证让盼盼和之前一样漂亮。不过你也不要怪爸爸，梳辫子这是女孩子做的事情，爸爸不会是应该的，这不能叫笨知道么？就像很多男孩子会的事情，我们女孩子也不会。”
  盼盼看着我：“盼盼不是怪爸爸，只是爸爸弄的太丑了啊，那样盼盼会被幼儿园的小朋友们笑的。”
  我一边和盼盼随便聊天，一边开始给她重新打理羊角辫。
  我的手很巧。
  这对我来说就是随手而为的事情。
  不过一分钟，就已经重新弄好了。
  然后指着玻璃窗里面的影子：“怎么样？现在满意了么？”
  盼盼一看，马上破涕为笑：“恩，和之前一样，谢谢姐姐。”
  “不用谢，姐姐也很喜欢给你绑辫子呢。”我用手按了一下盼盼的鼻子。
  “小姐……姑娘……谢谢你啊……”中年汉子由衷地感谢我。
  只是在称呼上让他犯起了难。
  现在称呼一个女人，叫小姐肯定是不行了。
  所以措辞了再三，只能喊姑娘了。
  “真的不用这么客气，这对女人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是为难你这样一个大男人了。要是孩子的妈妈在这，肯定就不会让我表现了。”
  我本来是很随意地客气了一下。
  但是刚说完，我就后悔了。
  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因为我从中年汉子的眼中，看到了浓郁的伤痛之色。
  这种伤痛，无法伪装，无法隐藏。
  是只有失去了真爱，只有经历了极大的痛苦，才会有这样的神色。
  孩子的妈妈肯定是不在了。
  我想说点什么，把之前的话圆回来。
  但是又不知道到底应该说点什么。
  “我妈妈去很远的地方了，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回来，等妈妈回来的时候，盼盼就可以自己绑辫子了。”
  盼盼的话，再次证明了我的猜测。
  听着这么天真的话，我不由得一阵的心酸。
  看着那个中年汉子，小声说：“对……对不起……”
  中年汉子爱怜地摸着盼盼的头，摇头说：“没关系的。”
  气氛有些压抑。
  就在这时，我忽然看到从巷子口的方向，走过来几个人。
  正是之前骚扰夏兰的那几个人。
  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不能让他们再看到我！
  我顾不得再说什么，直接一猫腰，躲进了身边一户人家虚掩着门的院子。
  盼盼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以为我是在玩躲猫猫的游戏，于是也兴致勃勃地跟了进来。
  我觉得她跟着进来也是一件好事。
  不要让这么天真的孩子，去看外面那些面目可憎的混混。
  “姐姐，你是在躲猫猫么？”盼盼小声问我。
  “是的，我们不要出声。”我悄声嘱咐。
  盼盼的眼神中都是兴奋，还紧紧地捂上了嘴巴。
  在孩子的眼中，这个世界都是游戏。
  希望她可以一直这么单纯下去。
  单纯地去相信这个世界的美好。
  这样外面就只剩下那个中年汉子了。
  但是我也并不担心，那些小混混只是对女人有兴趣。
  根本不会刁难一个中年汉子。
  我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就听到那几个小混混正在一边走，一边议论着什么。
  “黄毛哥，这是哪啊？没来过啊。”
  “就是，为什么要走这边？”
  “闭嘴！刚才差点惹了大祸知道么？所以我们这几天最好低调点。”
  “你说那真是大飞哥的妹妹？万一是骗我们的怎么办？”
  “呵呵，你不信你自己去问大飞哥啊？看看大飞哥有没有耐心，给你介绍一下他的家谱？”
  “算了吧，我怎么有资格见大飞哥？我连二龙哥面前都说不上话。”
  “所以就别废话！知道我们出来混的，什么最重要么？”
  “当然是武力！”
  “义气最重要！”
  “都不对，是安全第一！我们出来混的，包里要有安全套，头上要有安全帽。”
  “哈哈哈……”
  外面传来了一阵阵的哄笑。
  我也有些好笑。
  想不到我随便撒的一个谎，居然让这几个小混混信以为真。
  但我也在心中暗自警惕了一下自己。
  我这是玩火。
  冒充大飞妹妹这事，干一次就可以了。
  干多了，真传到了大飞的耳朵里，我就属于是纯粹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
  “哎，不过我们该往哪里去啊？喂！那个瘸子，彩虹ktv怎么走？”
  一个人的声音响起。
  这一定是在向中年汉子问路了。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
  可我没想到的是，之前还安安静静，一点存在感都没有的盼盼，忽然间从我身边跑了出去。
  我很意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我不能跟着出去。
  于是继续躲着。
  然后就听到盼盼在大喊：“你们不许喊我爸爸瘸子！你们这些坏蛋！”
  原来是因为这个？
  孩子听到了外面那几个小混混对父亲的侮辱，喊他瘸子，生气了，要去给自己的父亲讨一个公道。
  因为在孩子心中，父亲是最伟岸的，是最有力量的，是不会犯错的，是不能被别人侮辱的。
  我为这样的父女之情感动。
  也为这对父女开始担心起来。
  果然听到盼盼的话后，外面那几个小混混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还有人打抱不平啊？这个死瘸子，还有点意思。”
  “瘸子！就喊你瘸子怎么了？”
  “不喊瘸子，喊你什么啊？”
  “哇”的一声，盼盼哭了起来。
  “你们不许喊，不许喊！”
  她大声说。
  盼盼的哭声让我的心一紧。
  尽管已经决定了要低调，要明哲保身。
  但我不能任由盼盼在外面受了委屈而无动于衷。
  于是我一下子也冲了出去。
  我看到中年汉子用一只手紧紧搂着女儿，另外一只手的拳头紧紧地攥起。
  额头上青筋暴露。
  显然处在随时要爆发的边缘。
  但是他本来就有残疾，对方有好几个人，动手肯定会吃亏的。
  我急忙喊了一声：“住口！你们几个怎么又来闹事了？真让我哥大飞来收拾你们么！”
  我的出现，让正在聒噪的几个小混混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都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我把胸口一抱，故意显得气势十足：“本来想放你们一把的，但你们实在是太讨厌了，哪里都能看到你们！说吧，你们都叫什么？都有什么外号？我让我哥以后专门登门拜访你们！”
  我的话，让几个混混更慌了。
  “妹妹，你别这样？我们只是路过，没想惹你。”黄毛和我哀求。
  “和谁套近乎呢？你也配喊我妹妹？我敢答应，你猜我哥会不会答应？”我故意盛气凌人。
  “姐姐！大姐！姑奶奶！放过我们吧，就像是一个屁一样，把我们放过吧！”
  黄毛哭丧着脸，就差给我跪下了。
  我心中想笑，当然不能笑出来。
  一笑就露馅了。
  按理来说，此时就应该见好就收了。
  可我看着藏在父亲怀中，还在啜泣的盼盼，觉得事情不能这样结束。
  你不能随便侮辱一个人。
  特别是不能在孩子面前，侮辱他的父亲或母亲。
  这关乎亲情、信念和尊重。
  于是我冷哼：“我可以把你们像是屁一样放了，但是你们必须得和这位大哥和这个小姑娘道歉！为你们的满嘴喷粪道歉！他们原谅了，你们才能走！”
  “不用了，让他们走吧。”
  中年汉子出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应该是紧张的吧？
  现在见没事了，所以就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想我继续追究。
  我不认为他是懦弱。
  他在乎的不是自己，而是孩子。
  他肯定不想在孩子面前，与这些人动手、受伤。
  “你不用管，他们必须道歉！”
  既然我又出来冒用了大飞妹妹的身份，所以就要利用到底。
  一定不能在盼盼的心灵中，留下伤疤。
  于是我很坚持。
  我发现，我特别喜欢小女孩。
  不论是杨梅的女儿茵茵，还是李萍萍的女儿妞妞，再就是面前的这个盼盼。
  都会让我心中爱怜，有一种保护的冲动。
  因为我是女人，因为我经历了太多的苦痛。
  所以我就希望，下一代们，像是茵茵、妞妞。盼盼这样的女孩，可以过得无忧无虑，可以过得幸福。
  她们不必懂得社会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阴谋诡计，她们美丽从容，她们会拥有亲情、事业与爱情。
  在我的坚持下，那几个小混混排着队，开始给盼盼和中年汉子道歉。
  然后灰溜溜地走了。
  中年汉子带着盼盼走了出来。
  就听中年汉子有些奇怪地问我：“你是大飞哥的妹妹？”
  显然，他也知道大飞哥的名头。
  所以看我的眼神就有些特别。
  盼盼却是一瞪三尺高：“姐姐，你不可以是那个大飞哥的妹妹！因为我姥姥说，叫什么飞的，都不是好人！”
  我苦笑：“我哪里是什么大飞哥的妹妹？我是唬人的，要不然我没法脱身……不过你认识大飞哥么？”
  中年汉子摇摇头：“我一点都不想认识他。”
  话中有着明显的无奈。
  我不再问了。
  害怕再问出什么伤心的往事。
  或许这个中年汉子之前也是混过的？
  还曾经跟过那个大飞？
  现在金盆洗手了？
  我的脑海中，晃过了很多电影的情节。
  “那告辞了。”我提出告辞。
  “你叫什么名字？”中年汉子问我。
  “我叫乔欢喜，你可以叫我小乔，我在夜市上卖衣服，以后你可以带盼盼来，我那里也有童装的，给你们成本价。”
  我不是故意客气，而是发自内心地说。
  “有小公主裙么？”
  盼盼现在的情绪已经好了，听说我是卖童装的，顿时就兴奋了。
  “有啊，还有很多漂亮的头绳呢，到时候姐姐送你。”我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谢谢姐姐！”盼盼很高兴。
  “恩，有机会我一定去，我姓徐。”中年汉子自我介绍。
  “徐大哥一定不要客气啊。”我笑着说。
  “姐姐，你喊错了，我喊你姐姐，你怎么可以喊我爸爸徐大哥呢？你应该喊徐叔叔。”盼盼认真地在纠正我的错误。
  我扑哧一下笑了。
  中年汉子却是脸红了一下：“臭丫头，爸爸有那么老么？”
  盼盼晃着头：“可这么喊下来，盼盼是喊爸爸爸爸还是喊哥哥呢？”
  我笑得更大声了。
  很感谢这个可爱的小女孩。
  让我郁闷的心情，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轻松了不少。
  “当然还是喊爸爸，爸爸怎么会变成哥哥呢？你和爸爸，我和你爸爸，我和你，我们三个人的辈分都可以各论各的，谁都不影响谁。”我笑完，开始给盼盼解释。
  盼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然后她也笑了。
  此时天色已晚。
  西边露出了火烧云一般的彩霞。
  映着孩子的脸。
  “爸爸，我要听你唱歌。”盼盼忽然提出了要求。
  然后又像是献宝一样对我说：“姐姐，我爸爸唱歌很好听的。”
  徐大哥又有些尴尬。
  “当着外人的面，不能这么吹牛，会被人笑的。”
  盼盼歪着头：“可爸爸唱歌真的很好听啊？再说了，姐姐又不是外人，她是内人。”
  盼盼当然不知道内人是什么意思。
  但却让徐大哥的脸红了。
  他有些局促地看着我：“小乔，孩子瞎说的。”
  我摆摆手，表示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