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车站

  母亲摇头：“不行，现在换谁回来都不放心啊，他现在疯疯傻傻的，知道什么？换来的女人是给自己的还是被别的男人的？那不得整天出去勾搭野汉子，给咱儿子戴绿帽子啊！就算是真生了孩子，你敢说是我们老乔家的种么？指不定是谁家的野种呢！所以传宗接代的事情，你就不要想了！”
  看来还是母亲想的比较远啊。
  父亲一听，顿时就干嚎了起来：“啊啊啊！难道我们老乔家就绝后了啊！你说我这辈子，没干过一件缺德事，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太不公平了啊！”
  你听听啊。
  父亲的话，多悲愤啊。
  多凄凉啊。
  仿佛遭受到了世界最大的委屈。
  可你真的委屈么？
  你真的确信自己这一辈子没有干过缺德事？
  那我又算什么？
  你对我干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又算什么！
  母亲拍着父亲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我也委屈，更替咱儿子委屈。为今之计，我们得为儿子想想后路了。他痴痴傻傻的，也不能一辈子就跟着我们啊？我们老了怎么办？所以，还得指望那个死丫头！让死丫头养着他啊！等死丫头回来了，你得控制一点脾气，不能让她再跑了。”
  他们当然不知道，此时他们口中的那个死丫头，那个被他们指望以后当牛做马，伺候傻哥哥一辈子的死丫头，就在后面听着呢！
  父亲的鼻子里面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好吧，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我可以不打死那个死丫头！但她这辈子也不要再嫁人了，就留在家里面伺候吧！”
  母亲也说：“或者我们找一个上门女婿？以后生了孩子，也可以姓乔啊，那也不是可以传宗接代了么？”
  父亲显得有些心动，又有些无奈，他吧唧着嘴说道：“上门女婿的孩子虽然也是姓乔，但终究是外人，隔了一条心啊！”
  ……
  我的父母，还在安排我的人生。
  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安排，我同不同意。
  我愿不愿意找一个上门女婿，我愿不愿意以后的人生，都成为哥哥的奴隶。
  他们在那里自说自话，是如此的坦然，丝毫没有觉得这样做对我有任何的不公平。
  在他们看来，他们生了我，所以就天然对我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我曾经以为他们有。
  但现在我知道了，他们没有！
  ……
  “哎，当初都是因为你，非得说什么看肚子的形状，怀的一定是男孩，这才生了下来，结果却是一个注定是别人家人的丫头！要是你当时生的是男孩，还会有这么多的事情么？”父亲开始埋怨母亲。
  母亲显得有些理亏：“这也不怪我，都怪他三婶，是她说自己接生了100多个孩子，是男是女打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最后生了一个丫头，我也不乐意啊，也觉得抬不起头来。现在想，我也后悔，不如当初喝凉水把孩子流了，然后再生一个呢。”
  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听到了关于我出生的秘密。
  原来我的出生，真是一个意外。
  是被误以为是一个男孩，才来到了这个世界。
  所以我在父母的眼中，从来就是多余的。
  就是没有价值的。
  或许在他们看来，我从小开始当牛做马、操持家务，不是一种勤劳的品质，而只是在为当初的错误还债。
  因为我一出生，就已经欠了家里面的债。
  但这还远远不够。
  所以当后来，他们用我去换亲的时候，才不会觉得对我有任何的歉疚，而是觉得，我能给哥哥换回来一个女人，才是我真正对家里面做的有价值的事。
  才是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意义。
  ……
  他们嘀嘀咕咕。
  但似乎都忘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那钱怎么还？
  后来，还是母亲先提了出来：“当家的，2万块钱呢，我们怎么还啊？”
  父亲皱眉：“这城里人太不讲道理了，一点都不通融……我看刚才那个领导年龄也不大，要不问问他有没有老婆？没有的话，可以把欢喜送给他几年还债怎么样？一年算一万，两年过了，再让欢喜回来，我们找上门女婿。”
  父亲提出了建议。
  母亲点头：“这样当然是最好的，一会儿我们商量商量再说。”
  正在这时候，那个男人回来了。
  他背着手：“你们商量好了没有？钱什么时候拿来？”
  母亲过去，谦卑地说：“领导，你结婚了没有啊？我有个女儿，长得很漂亮的，要不送你，陪你几年怎么样？这样就等于还债了呢。”
  父亲在一边也补充：“是啊，是啊，那丫头在我们十里八村都是有名的美女，不比城里的女人差，眼睛大、皮肤好。”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父亲夸我。
  但讽刺的是，居然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是父亲把我当成还债的工具，去向他的债主推销。
  推销家里面的女儿漂亮，一定能讨得男人的欢心。
  就和推销家里面的猪膘肥体壮是一个意思。
  当然，也再一次刷新了他们的下限。
  之前拿我去换亲，不管对方的男人怎么样，至少还算是明媒正娶。
  是让我去当别人的老婆。
  可现在呢？
  把我送给这个男人，我算什么？
  礼物？
  情人？
  二奶？
  还是玩具？
  ……
  父母的无耻，没有震惊到我，却把那个男人给震惊了。
  他吓了一跳，看着父亲和母亲：“你们在说什么？你们疯了么！你做这样的事情，涉嫌人口拐，卖你知道么？你这是在害我！”
  父亲却是摆着说，谄笑着说：“没事的，没事的，那丫头的事情我都能做主，你可以放心。”
  男人虎着脸：“行了，行了，别扯这种有的没的，我只要钱，不要你们的女儿！”
  ……
  再后来，又经过了十几分钟的讨价还价，事情终于找到了解决方案。
  家里面虽然没有多少钱，房子也烧了，但还有几亩地。
  父亲和母亲答应，回到家里，就把地卖了，然后把钱寄回来。
  那人答应了，让父亲和母亲立下字据，就可以带着哥哥走了。
  在他们走之前，之前的那个护工，拿了一包东西过来。
  说是哥哥随身带的东西。
  “点点吧，看看少没少什么东西。”那护工粗声大气地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
  哥哥原来穿的衣服。
  一个破手机，一个打火机。
  以及几百块钱。
  本来这几百块钱是要被扣下顶医药费的。
  但现在父亲和母亲答应回去卖地，所以这钱就还给了父亲和母亲。
  父亲和母亲显得很是惊喜。
  我眼见着母亲细心地把那几百块钱包在了一个手绢里面，然后小心翼翼地揣进了兜里面。
  哥哥身上居然还有钱？
  我有些奇怪。
  但马上想了起来，其实这是我的钱啊！
  当初哥哥去了我的出租房里面，像是强盗一样到处翻找东西。
  虽然我把我的银行卡藏在了一个很隐蔽的地方，没有被哥哥发现。
  但还是被哥哥找到了几百块钱。
  按照哥哥的性格，这钱要是在他的身上超过了一天，肯定就会被挥霍一空了。
  可惜，很快，哥哥就被打成了白痴。
  所以他就没有把这钱都花掉的机会。
  现在，被转交到了父亲和母亲的手里。
  几百块钱虽然不多，但应该也够父亲和母亲从省城回到村里的路费和吃食了。
  我跟着他们，一路南行。
  上了公交车，又下车，终于到了目的地。
  省城的长途汽车站。
  回老家的车两个小时才有一班。
  我眼见着父亲、母亲和傻乎乎的哥哥坐在了长椅上等车。
  再过一个小时，他们就回去了。
  我的世界，终于可以安静了。
  虽然我不能说，以后这几个人不会再纠缠我。
  但最起码，目前在省城，他们不会再影响到我了。
  按理来说，我的目的达到了。
  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
  但这样就够了吗？
  我觉得不够。
  我还没有觉得畅快。
  我的心里面还憋着一股气。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
  凭什么哥哥成了白痴，你们居然然我去照顾他一辈子！
  凭什么你们为了永远奴役我，要给我找一个什么狗屁上门女婿？
  凭什么你们要带走我的钱？
  虽然只有几百块钱，但我也不愿意！
  那是我用汗水换来的。
  我已经和你们恩断义绝，别说几百块钱，就是一毛钱、一分钱，我都不愿意给你们！
  我正在想着，忽然我看到了一个熟人。
  华子。
  华子也是城中村的租客。
  虽然和我不是一个大院，但在摆夜市的时候见过。
  华子的主业是卖盗版光盘的。
  副业是一个小偷。
  或者这么说，他其实就是一个小偷，只是用卖盗版光盘来掩饰自己的身份。
  白天，华子就天天流窜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商场车站、公交线路上。
  到处寻找自己的猎物。
  按理说，没有人希望自己的身边有一个小偷。
  小偷无论在哪里，应该都是属于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
  但华子在我们那里，其实人缘还是不错的。
  因为他是一个有原则的小偷。
  用华子自己的话说，叫盗亦有道。
  他从不对我们这些邻居下手，他说叫兔子不吃窝边草。
  他也从不偷那些一看就是穷人的钱。
  甚至有一次，有来省城看病的一对老夫妻，钱包被另外一个扒手顺走了。
  还是华子主动帮着找了回来。
  他只对那些一看就是有钱人的人下手。
  虽然这也不能说是对的，但最起码，这个人是有底线的。
  ……
  “华子，帮个忙。”我过去，把华子拉到了一边，低声耳语。
  “小乔啊，什么事说。”华子痞笑着说。
  “看到那对夫妻了么？女的兜里有几百块钱，你把钱都拿过来，我们一人一半。”我说。
  华子看了我的父母一眼，皱起了眉：“小乔，你知道我的规矩，那对老人一看就是农村来的，没钱，我不能对他们下手啊。”
  我看华子有些不高兴了，急忙解释：“华子哥，我知道你的规矩，但今天的情况特殊，那两人是我爸和我妈。”
  华子更愣了。
  “你爸妈？那你怎么？这是开玩笑么？玩笑也不是这么开的啊。”
  我看着父亲和母亲的方向，嘴里恨恨地说：“开玩笑？我倒真希望这是一个玩笑。华子哥，你知道我什么会到省城来的么？就是被我父母逼的，他们为了给我哥娶媳妇，选择把我卖了！包括这次也是，我在省城累死累活，他们还想着把我弄回去，给我找一个上门女婿呢！包括他们现在身上的钱，也是我的血汗钱！我不想被他们拿走！”
  为了能让华子帮忙，我把自己的身世简单地和华子说了一下。
  华子的脸色果然变了。
  他恨恨地说：“为什么天底下会有这么多禽兽的父母！欢喜，这个忙我帮定了！”
  ……
  当时，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华子会这么的义愤填膺。
  直到后来，我知道了华子的身世。
  华子本来的家庭是很美满的，并且也很有钱。
  他家是做服装批发生意的，在当地做大的服装批发市场有好几个摊位。
  但是后来，华子的父母都开始迷上了赌。
  说十赌九输都不准确，简直是十赌十输。
  只要染上了赌瘾，那真是多大的身家，多少的财富都不够糟蹋的。
  于是华子的家，就迅速破败了。
  可这都阻止不了华子父母。
  他们变本加厉。
  他们几乎疯狂。
  越输越想翻盘。
  越输越想来一把大的。
  最后，没有本钱了，就开始借地下钱庄的钱。
  希望可以东山再起。
  可在赌场里面，还是一败涂地。
  地下钱庄的钱哪里是那么好借的？
  这些放债的人是吃人不吐骨头。
  驴打滚、利滚利。
  如同滚雪球一样。
  再然后，华子的父母见事不好，直接跑路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他们跑了，却把年幼的华子给扔到了亲戚家。
  一户势利眼的亲戚。
  嫌贫爱富。
  之前愿意和华子家来往，那是因为华子家有钱。
  他们之前才走动得那么勤快。
  人都是这样。
  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他们只肯管华子几个月，然后发现华子的父母真的已经穷困潦倒，再也没有发达的机会了。
  就撕破了脸，把华子扫地出门了。
  华子那时候才7岁啊，但他是死是活，亲戚完全不管。
  他的父母也完全不管。
  甚至连问都不肯问一下。
  7岁的孩子要怎么生活？
  只能选择乞讨、流浪。
  但乞讨、流浪，也是总被人欺负。
  最后，华子无奈只能加入了一个类似于现代丐帮的组织。
  跟着师傅学。
  学什么？
  学偷。
  不是主动学的，是被逼着学的。
  不想学？
  就会挨打。
  挨一顿劈头盖脸的毒打。
  不给吃饭，不让睡觉。
  华子只能被迫地成为了一个小偷。
  真正小的小偷。
  训练的过程是很辛苦的，甚至还要用手从滚烫的油锅里面，夹出一枚硬币。
  总之，华子是吃了很多的苦，遭了很多的罪。
  长大后，他离开了师傅，开始一个人跑江湖。
  但华子也有自己的原则。
  同时，华子也十分憎恨自己的父母。
  觉得他们实在是太不负责了。
  因此听到了我的遭遇，华子这才感同身受。
  ……
  华子答应了我，让我等着。
  我看到，华子把头上的帽子往下压了压，然后显得若无其事地，就往父母坐的椅子上走了过去。
  他走到一半，从身上摸出来一个手机。
  像是在接打电话。
  靠近父母身边的时候，像是手中的电话没有拿稳，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手机掉在地上，吸引了父亲和母亲的注意。
  他们都下意识往地下看。
  华子也弯腰捡手机。
  然后华子拿起了手机，慢悠悠地离开了。
  ……
  等华子在外面找到我，把包着钱的手帕递给我的时候。
  我看到手帕里面的钱，吃惊得睁大了眼睛。
  这就摸来了？
  华子也太有本事了啊。
  因为我始终在远处盯着华子看，特别注意他的手。
  留心他手上的动作。
  我根本就没有看出来，华子的手，是怎么接触母亲身上的兜的。
  这真是一门技术。
  虽然是见不得光的技术。
  我要把钱给华子一半。
  结果华子却怎么都不要。
  我过意不去，于是说：“那华子哥，我请你吃饭吧。”
  华子推辞不过，我们两个人就找了一家小饭馆。
  进去坐下，我点了几个菜。
  华子忽然对我说：“萍萍就在附近，要不让她也来吃饭吧？”
  我一愣：“萍萍姐也在这里么？”
  华子点头：“是啊，她那个妹妹要和同学出去旅游，钱不够，让萍萍来送，我之前就看到了，现在应该还没走吧？”
  我点头，于是给李萍萍打电话。
  李萍萍真的在附近，接了电话和我说，十分钟后过来。
  既然又多一个人吃饭。
  于是我喊来服务生说，再多要几个菜。
  服务生拿来菜谱。
  华子开始主动点菜。
  “来一个鱼香肉丝，再来一个麻婆豆腐，还有红烧排骨，这都是萍萍喜欢吃的菜。”
  我看着华子，觉得很有意思。
  于是问：“你怎么知道这都是萍萍喜欢吃的菜？你们之前一起单独吃过饭？还是萍萍姐告诉你的？”
  华子解释：“没有啊，就是上次大家一起吃饭送你们那房东回老家时，后来我也不去了吗？我们一起吃饭时，我注意到的，李萍萍对这几个菜更喜爱。”
  我若有所思的点头。
  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华子。
  华子被我看得有些难为情。
  “小乔，萍萍是我叫来的，这顿饭我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