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 真疯

  “一只，两只，三只，嘿嘿嘿……”
  一边转，一边嘴里面喃喃自语。
  “宋老板，还认识我么？咱们见过啊，在赌石的时候。”我在外面打招呼。
  我知道宋老板能听到我的话。
  但他没有抬头，没有看我。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居然还自顾自地唱起了儿歌。
  我不禁一阵冷笑。
  姓宋的。
  我是该夸你童心未泯，还是夸你演技高超呢？
  给点阳光就灿烂。
  给点颜色开染坊。
  我来看你，你还给我飙上演技了？
  行啊，装，你接着装。
  一会儿，有你装不下去的时候！
  “宋老板，我知道你能听到我的话，但你不能搭理我，因为你要继续装疯卖傻，你不想坐牢，虽然你自己也清楚，可能等精神科的医生一给你鉴定，你就露馅了，但你还想努力再演演。”我接着说。
  宋老板还是不理我。
  我笑了：“宋老板，你肯定以为我是来幸灾乐祸，来落井下石的。看你倒霉了，我来解恨的。确实，你很有自知之明，你过往做的那些缺德事，太遭人恨了。虽然你没有直接坑过我，但我作为一个旁观者，我也是对你恨得牙痒痒的。你这种人活该天打雷劈，所以你现在倒霉了，不但值得鼓掌欢呼，还值得放鞭炮，放烟花，放热气球呢。”
  听着我这辛辣的讽刺。
  宋老板还继续不为所动。
  仿佛我不是在说他一样。
  “但我今天来的目的，真不是来看你笑话的，我是来感谢你的。”
  我说了一句特别莫名其妙的话。
  我相信，任何一个人听到我这话，都会纳闷。
  不知道此言怎讲。
  包括宋老板本人。
  他的脚步都顿了一下。
  但他很狡猾。
  没有搭我的话。
  这是怕我下套诓他的话么？
  我不介意。
  我继续说：“你肯定想不出我为什么要谢你，觉得我是故意挑个话头让你回答，那样你就演砸了。但我告诉你，你想多了，没有你想的那么阴暗，我谢你是真心实意的，你知道么？这次赌石，我发财了，我足足挣了3000万。”
  赌石这两个字，应该是现在宋老板心中最大的痛。
  特别是听到我居然挣了3000万。
  更像是在他的心上插刀一样。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像是在判断我的话是真还是假。
  “真的，童叟无欺！”
  我特别坦诚。
  并且为了证明我的话，我拿出手机。
  把我和那三色翡翠的合影，展示给宋老板看。
  这毕竟是我经手的东西。
  在卖给许老先生之前，我和三色翡翠当然要来一张亲密合影，留作纪念。
  “我给你科普一下啊？这是三色翡翠，有叫福禄寿翡翠的，也有叫桃园三结义的。更难得的是，这都是玻璃种的，所以价值连城，足足让我挣了3000万。”
  我看到，他的眸子中闪过了贪婪的光。
  这眼神要是疯子？
  那这世界上就没有正常人了。
  “但我为什么要谢你呢？因为这三色翡翠本该是你的，其实你赌石没输，其实你能挣几千万的。你现在应该在五星级大酒店里面吃着山珍海味，放肆庆祝，而不是在这里装疯卖傻，甚至还要吃自己的大便。你老婆也不会和你真的一刀两断，而是你打都打不走，因为你老婆也是一个势利眼，她知道了你有几千万，怎么舍得离开你呢？”我继续刺激他。
  “你在骗我！骗我！”
  宋老板终于开口了。
  这就上钩了。
  “骗你？没有，真的没有。你不相信是么？我帮你回忆一下，那天在解石的时候，你不是拿了一块石头打我么？被我躲开了。然后我就是从那块碎石头里面，发现这价值连城的三色翡翠的。你看，我连当时解石的照片都留着呢。”
  为了让宋老板相信我说的话。
  我又滑动手机屏幕。
  把当时那块三色翡翠，从露出一面，到完全解开的过程，展示给了宋老板看。
  当时许老先生解石的时候，我在一边没事做。
  就把整个过程都拍摄了下来。
  如今派上了用场。
  宋老板不得不信了。
  “我的？那是我的？你给我！你还给我！”
  他彻底不装了。
  冲上来就要和我玩命。
  是啊，能不玩命么？
  那可是3000万啊。
  可中间有防爆玻璃挡着，他根本碰不到我的分毫。
  他的脸，都紧紧贴在了玻璃上。
  五官扭曲，面目狰狞。
  我报以微笑。
  “你错了，这3000万曾经是你的，但现在是我的了。我只是来谢谢你的，我可没打算还给你。这叫捡漏你懂吗？可能捡别人的漏，我还会有些愧疚，但捡你的漏，我开心啊。你开心么？要不你也笑笑？大家一起开心才是真的开心。”
  我这话当然不是讽刺。
  不是幸灾乐祸。
  不是落井下石。
  语气特诚恳，特有感情。
  但这话的打击力对此时的宋老板来说，伤害力比拿刀砍他还猛。
  我越诚恳，他越抓狂。
  “你还给我！你还给我！你要是不给我的话，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告你！告你！”他嚎叫着说。
  “你告吧？但告有用么？出了这个门，我再也不会承认我说的话。你能拿我怎么样呢？再说了，我好心提醒宋老板您一句，您现在是一个疯子啊，那有谁会相信你的话呢？谁会把一个疯子的话当真呢？”
  我的话，让宋老板的眼睛红了。
  他开始用手砸玻璃。
  用头撞玻璃。
  甚至是用牙咬玻璃。
  他想要冲出来，和我拼命。
  而他的表现，当然把医院的看护和巡捕的看守都吸引来了。
  门一开，冲进去好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就要把宋老板给控制住。
  不要让他继续闹事，可此时的宋老板，如同一只疯虎一样，这几个男人都差点按不住。
  他又喊又叫。
  “放开我！”
  “放开我！”
  “我要杀了她！”
  “杀了她！”
  “3000万！”
  “我的3000万啊！”
  我则是适时地表现出了一脸的无辜。
  “什么3000万啊？我听不懂。宋哥，我就是来劝你的，我知道你输了很多钱，但不是有一句诗么？叫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你想开点，以后还有挣钱的机会呢。”
  我这话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
  特别通情达理。
  还喊了一声“宋哥”。
  但这些话听到宋老板的耳朵里，当然就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了。
  “贱人！你给我钱！我的钱！”
  他居然一下子把按他的人给甩开了。
  还要过来和我玩命。
  然后被一个看守用胳膊狠狠勒住了脖子。
  宋老板一急之下，居然张嘴就咬。
  幸好另一个看守也帮忙，才又把宋老板给按在了地上。
  一个巡捕拿出了手铐，将他的双手拷了起来。
  “妈的，这小子是真疯了！”
  “是啊，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装的，现在看，像是真的了！”
  “财迷心窍，输了几百万，还得坐牢，疯了也正常啊！”
  “叫护士，给他打一针镇定剂！”
  看守擦了一把汗道。
  宋老板趴在地上。
  脸紧紧贴着地板。
  嘴里高喊：“放开我，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我没疯！”
  “我真没疯！”
  可事情就是这样。
  当一个人说我醉了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没醉。
  当他说我没醉的时候，大家却都以为他醉了。
  疯子也一样。
  宋老板整天说我疯了，大家都不信。
  现在他说自己没疯，大家却都认为，他是真的疯了。
  很快就来了一个护士，在宋老板的身上打了一针，他慢慢的不动了。
  几个看守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一个人说：“这人太危险了，以后不能再探视了。”
  我装作不好意思地道歉，然后离开了这个精神病院。
  ……
  几天后，我得到消息。
  宋老板真的疯了。
  精神病院给出了鉴定结果，宋老板已经精神失常了。
  所以，他是真的不需要再去服刑了。
  但他也没有获得自由。
  因为现在的他很危险，放出去就会危害社会。
  要被严密控制在精神病院里面。
  这其实比坐牢还惨。
  因为坐牢可能就几年。
  但在这里，看不到尽头。
  对于这个结果，我毫不意外。
  事实上，这就是我去精神病院看宋老板的目的。
  他不是装疯么？
  我就让他真疯。
  本来我从宋老板那里得到了3000万这事，是不能告诉他的。
  免得他找我的麻烦。
  所以在这之前，我心里面其实一直是有些遗憾的。
  遗憾不能让宋老板知道这件事。
  不是我心里面阴暗。
  而是我觉得，对宋老板这样的人来说，就算是坐牢，也不会受到教训。
  让他知道自己与这么一大笔钱失之交臂，才会真的让他心痛。
  后来，他居然玩出了装疯卖傻这样的一招。
  正好给我提供了机会。
  于是我就告诉了他。
  他因为赌石破产，其实早就已经急火攻心。
  虽然没疯，但是已经备受煎熬。
  现在又知道了那3000万的事情，双重刺激下，这才真的疯了。
  ……
  这就是宋老板的结局。
  而关于那个宋老板跑掉的老婆，也很值得说一下。
  从他们两个人的家庭关系来看，他老婆是属于弱势的。
  被家暴，算是可怜。
  但宋老板的老婆当然不是什么好人。
  她一样贪婪、狠毒。
  宋老板在坑害农民工时，她也是帮凶。
  后来，宋老板的老婆，现在应该说是前妻了。
  把几套房子卖了后，自己一个人跑了。
  不论宋老板是不是疯了，她都没有再露面。
  算是被她捡了一个大便宜。
  认真说，其实这些房子，都是农民工的血汗钱换的。
  但这个女人，也没有一直逍遥快活一辈子。
  后来，她在另外一个城市。
  遇到了一个自称是海归的博士。
  回来创业的。
  这女人，和宋老板一样，看不起农村人，山里人。
  却对所谓的上流社会，对海归精英趋之如骛。
  觉得那些人高贵，甚至有一种巴结的心理。
  于是当那个博士展示出对她的好感时，这女人马上就沦陷了。
  与那个博士成了男女朋友的关系。
  还把自己的钱，都给了那男人出去创业。
  当然是被骗了。
  原来那男人根本不是什么海归的博士，就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农民。
  农民不都是善良、淳朴的。
  也有很多农民是自私的，贪婪的，狠毒的。
  比如我的父亲和哥哥。
  于是，这个女人也差点疯了。
  因为她不只是被男人骗了。
  还是被自己最看不起的乡下人给骗了。
  真是太打脸了。
  太尴尬了。
  让她无法接受。
  ……
  于小利他们当然知道了宋老板真疯了的故事。
  但在公司里面。
  没有几个人欢呼庆祝。
  因为宋老板的下场，只是让他们出了气。
  却没有挽回他们的损失。
  他们被坑的工钱，随着宋老板的发疯，而再也没有要回来的可能了。
  知道了这件事的众多农民工们。
  有的沉默不语。
  有的唉声叹气。
  有的闷头抽烟。
  还有一位中年汉子，居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男人有泪不轻弹。
  只因未到伤心处。
  没有人嘲笑他，身边一个人还在劝他。
  “老郭，别哭了，我们这些进城来打工的，谁没受过骗？现在好了，跟着于哥干，至少不会坑我们的。”
  “是啊，于哥仁义，不会把我们这些农民工当肥羊来宰，再辛苦辛苦，这钱就有了。反正我们不怕苦，不怕累的。”
  只听那哭泣的汉子捂着脸说：“去年，借钱买了十几头猪，本以为能挣点钱，可一场瘟疫之后，都没了，钱没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我这才出来打工。干了一年，一分钱都没有，现在家里面的债主逼得紧，说再不还钱，就把我家的房子给收了。我不孝啊，让我八十多的父母还跟着我担惊受怕啊。我不怕苦，不怕累，但我怕我的父母被人难为啊。”
  这汉子越说越伤心。
  最后嚎啕大哭了起来。
  宋老板没了3000万是多么的抓狂。
  这个农民工没了自己的工钱，虽然肯定没有3000万，但痛苦程度却是有过之而不及的。
  因为那都是他们全部的身家了。
  我看着这一幕。
  问身边的于小利：“老于，现在你手里面有多少工人？被宋老板欠薪的有多少？一共欠了多少？”
  欢子是会计。
  她回答了：“欢喜姐，现在我们建筑公司一共有121名工人。其中曾经在宋老板工地上工作被欠薪的，有87个人。平均每个人都被欠了7万块钱左右。其中，有17个人，是于哥一个村的，他们的钱都被于哥垫上了，其余那70个人，工钱目前还没有着落。”
  我听了这话，低头又想了想。
  其实这件事，我之前一直都在想。
  只是今天，那个农民工的哭声，终于让我打定了主意。
  我抬头，对于小利说：“老于，这70个人的工钱，我给他们还上。”
  是的，这是我早就想好的事情了。
  我是爱钱。
  但我也是有担当的。
  我说过，这3000万，是我从宋老板那里捡来的。
  我问心无愧。
  我还去气他，把他刺激疯了。
  可严格上说，宋老板赌石的本钱，是这些农民工的血汗钱。
  那么现在我通过宋老板挣了3000万，我就有责任替他善后。
  去弥补这些农民工的损失。
  虽然这不是我的义务。
  没人要求我这么做。
  但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
  70个人的工资，接近500万。
  这钱，我愿意出。
  听到我这么说，于小利很是惊讶：“欢喜姑娘，你……真的？其实我也想过，我是不是要负责那些人的工钱，只是我实在是没有那个能力。当初能把我们同村十几个人的工资补上，已经让我几乎破产了。现在欢喜姑娘你愿意这样，我替他们谢谢你！”
  他激动了。
  我摆摆手：“老于，你别激动，你听我说，我愿意出这500万，不仅是因为我的钱是通过宋老板挣的，还因为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我知道我们这些人挣钱多不容易，知道我们这些人在城市里打拼有多难。”
  说到这里，我露出了回忆的神色。
  “我也被欠薪过。我记得那是两年之前，我在一个饭馆当服务生。那个招聘广告上说工资2300，结果只有1200，其余的是提成，我忍了。我辛辛苦苦、当牛做马、任劳任怨的干了一个月，一个人顶三个人用，老板从来没有说一句提成奖金的事，我也忍了。可当发工资的时候，那老板却肯只给我500，要坑我700块钱。虽然只是700块钱，现在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当时那对我来说却是天大的事情。好在那时候有一个人出头帮我……”
  说到这里，我顿住了。
  当时那个出头的人，是温绍年。
  是我不想提起的人。
  于是我跳过这段：“后来，那老板终于肯把钱给我了，她扔在了地上，让我去捡，像是施舍一样。但我还是捡了，一点也不觉得屈辱，因为那是我的血汗钱。当时我就想，如果我当了老板，一定不会亏待我的员工。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我能为和我一样的人做点什么，我觉得挺不错的。”
  然后，我的语气变得无比认真严肃了起来。
  “但我有一个条件，那就是绝对不能让那些农民工知道，这钱是我出的。你可以和他们说，这是那个宋老板的财产，被搜出来的，然后补偿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