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 缘分

  我们都懂罗大哥的意思。
  不让杨梅出来找他们,让杨梅留在家里哪都不要去。
  说外面人太多,自然是担心梅梅再次走丢了。
  甚至连关机都不可以。
  好像怕关机之后,妹妹就会再次消失了一样。
  其实这种担心当然是多余的。
  当初杨梅走失的时候才5岁。
  现在已经30多岁,是一个小女孩的妈了。
  怎么可能还会走丢呢?
  但没人觉得罗大哥的话可笑。
  都体谅这是一位好不容易找到妹妹的大哥的苦心。
  在罗大哥的心中,虽然妹妹已经是孩子妈了。
  但在自己的心中,却还是那个动不动就爱哭鼻子,出门不认路,见人见脸红的小女孩。
  “哥,我不关机,我不关机。”
  杨梅在不断重复这句话。
  然后,罗大哥把手机递给了我,就喊着还坐在地上甩大鼻涕的罗二哥:“老二,走!接妹妹回家!”
  罗二哥站了起来。
  “对,走!带妹妹回家!”
  回家,多美好的字眼啊!
  我接过了手机。
  那边当然没有挂掉视频。
  但是不是忘了什么?
  罗大爷?
  罗大爷还没和杨梅说话呢。
  罗大哥和罗二哥一激动,把自己老爸都给忘了。
  我急忙走到了罗大爷的面前。
  罗大爷一直在后面站着。
  我看得出,他的心有多激动。
  他一定也特别想多和自己的女儿说话。
  但他只是默默地听着,把说话的时间留给自己的老伴和两个儿子。
  这就是男人。
  家人比自己更重要。
  “大爷,给你手机。”我把手机递给了罗大爷。
  “好……好……”
  罗大爷接过手机,泪眼婆娑地看着手机那头的女儿。
  “梅梅……”
  他轻轻地喊了一声。
  “爸!”
  杨梅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
  “好,好……梅梅啊,你走失了这么多年,你妈想你啊,你两个哥哥也都想你啊。”
  老爷子喃喃地说。
  他没有说自己也想。
  这就是他们这一代男人的性格特点。
  深沉内敛,不善于表达。
  所以他说,你妈想你,你两个哥哥也都想你,就是自己也想你的意思。
  “爸,我也想你们。”杨梅哭着说。
  “梅梅,别怪你妈,你妈当初弄丢了你,她内疚了一辈子啊,也找了你几十年啊。要怪的话,怪爸我!是我忙于工作,没有照顾好你们,让你那么小就漂泊在外,你受苦了啊。”
  老爷子很动情地说。
  “爸,我不怪你们,一点都不怪。我养父、养母对我很好的,我没吃什么苦。还有,我知道你们一直在找我,我就很幸福了。”
  杨梅认真地说。
  她说的是实话。
  她是不幸的。
  那么小,就与家人走失了。
  但她又是幸运的。
  因为遇到了那么好的一对养父、养母。
  因为她原来的家人,从没有停止对她的寻找和思念。
  我想她现在应该感到像是在做梦一样。
  我想就算是养父养母和弟弟对她再好。
  她可能有时候,也会感慨一下自己的身世。
  但现在,一下子,亲生父母找到了。
  还多了两个知冷知热的哥哥。
  亲切、美好。
  与杨梅相比。
  更可怜的应该是我。
  杨梅与父母兄弟分离了三十年。
  但他们的心从未走远。
  而我,虽然从小就生活在亲人身边。
  但我的心,却从没有与他们靠近。
  我与家人的心之间,隔着千山万水,隔着海角天涯,隔着万年寒冰,隔着沧海桑田。
  有的人,一辈子都是试图找到回家的路。
  而我乔欢喜,一辈子都是逃离家庭的桎梏与牢笼。
  于是我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陶醉于别人的幸福。
  心碎于自己的悲哀。
  “好……好,梅梅懂事,真的懂事……”
  罗大爷安慰地笑了。
  笑中带泪。
  “梅梅,这是你大嫂,这是你侄子东东,你二嫂和你侄女不在眼前,但你们很快就能见到了。”
  罗二哥擦了鼻涕,就开始给杨梅介绍大哥的妻子和儿子。
  “嫂子好。”
  “小姑子,找到你真的太好了,以后我们可以一家团聚了。”
  罗大嫂与杨梅在亲热地寒暄。
  小男孩东东也是很有眼力见地喊了一声:“姑姑好。”
  杨梅笑着说:“东东你好啊。”
  “姑姑,我们见面了,你会送我礼物么?”东东问。
  东东刚问完。
  已经被罗大嫂一把捏住了肥嘟嘟的小脸蛋。
  教训道:“你这个小淘气,怎么一见面就要礼物呢?”
  东东被捏住了脸,为自己辩解道:“可姑姑又不是外人啊。”
  罗大嫂笑了:“算你会说话,这还差不多。”
  杨梅忙说:“好……好,你要什么?姑姑给你买。是要好吃的还是玩具?”
  东东眼珠一转:“姑姑,我的礼物是不写作业可不可以?”
  话没说完,小屁股已经挨了老爸一脚。
  “不可以!”
  杨梅笑了。
  在场的很多人都笑了。
  包括已经之前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罗大娘。
  也被这个捣蛋鬼给逗笑了。
  真好啊,有这么一个小活宝。
  总是那么容易让人快乐。
  今天是团聚的日子。
  就是应该笑才对。
  但是东东的出现,让杨梅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茵茵。
  杨梅急忙让小茵茵走进了厨房。
  茵茵很乖巧。
  看到妈妈一脸的泪水。
  就奶声奶气地问:“妈妈,你怎么哭了呢?”
  杨梅擦了一把眼泪。
  低腰。
  把手机摄像头放在了女儿的面前。
  “茵茵,妈妈没事。你快点喊外公、外婆、大舅、二舅、舅妈!”杨梅告诉女儿。
  小茵茵看着镜头前的众人。
  一脸的迷惑。
  因为她都不认识这些人。
  并且自己从小到大认识的外公、外婆不是罗大爷、罗大娘。
  自己只有一个舅舅,是杨杰。
  只有一个舅妈,是春桃。
  于是茵茵小声说:“妈妈,我不认识这些人啊。”
  看到小茵茵。
  罗大娘激动地说:“老伴你看啊,和梅梅小时候一模一样,真的太像了。”
  我第一次见到茵茵,从人贩子手里把她抢回来的时候,茵茵才十个月。
  现在一晃,四五年过去了。
  此时茵茵的年龄,就和当初杨梅走失的年龄差不多。
  罗大爷也激动了:“茵茵,我是你的爷爷啊。”
  罗二哥更激动:“外甥女,喊声二舅,二舅送你100个毛绒玩具!”
  这过分热情,让东东小朋友都有些吃醋了。
  小声嘟囔:“哼,我天天喊你二叔,也没见你对我这么大方?”
  自然,又惹来了二舅凶狠的目光。
  “闭嘴!”
  但东东没有理会二舅的威胁。
  而是凑到了视频的前面。
  很霸气地说:“这么说你是我的妹妹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小跟班了。谁要是欺负你,都来找哥哥!哥哥帮你!”
  还别说,这小捣蛋鬼,还真的挺有哥哥的样。
  这赢得了父亲的赞许。
  罗大哥道:“这还差不多。这样,你之前看中的那个变形金刚,爸爸答应给你买了!”
  罗二哥也说:“对,二叔给你买一套!不是好几个么?都给你!”
  小东东当然很开心了。
  然后献宝一样地说:“放心,我的玩具也可以让我妹妹玩。”
  这次连罗大嫂都夸儿子懂事了。
  表示看孺子可教,那么也可以更加优待。
  每天可以放宽一些玩游戏的时间。
  小东东就有些得意忘形。
  于是就问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茵茵乖巧地回答:“我叫茵茵。”
  小东东很有范儿地说:“我叫东东。”
  小茵茵很有礼貌地说:“东东你好。”
  小东东有些不满意:“你要喊东东哥。”
  小茵茵从善如流:“东东哥。”
  一边的罗家人都有些羡慕这个小调皮鬼。
  没想到他竟然是第一个让小茵茵承认亲人身份的。
  小东东更得意了。
  “茵茵妹妹,你上学了么?我上二年级了。”
  茵茵摇头:“还没有,但我上幼儿园了。”
  东东有些失望。
  “那你会写字么?”
  小茵茵也有些骄傲。
  “会啊,我会写很多字呢,都是妈妈教我的。”
  东东一听,开心了起来。
  “那以后我的作业你帮我写知道么?这是哥哥的命令……”
  刚才,两个小孩在对话的时候。
  两边的大人都没有说话。
  就那么静静地听着。
  从童言童语中,感受到的是家庭的温暖,是天伦之乐。
  直到东东这小子,真是一个破坏气氛的高手。
  原来对妹妹如此殷勤,竟然是为了让妹妹帮自己写作业?
  罗大嫂忍不了了。
  抓着东东的耳朵就是一顿数落。
  “臭小子,别给我丢人现眼了。”
  视频对面的小茵茵是一个乖巧的小孩。
  看到哥哥被收拾。
  还帮东东哥求情呢。
  “爷爷,不要打哥哥。”
  听到外孙女喊自己爷爷。
  罗大爷乐得眉毛胡子都开了。
  但是他纠正道:“好,好,不打……不打……茵茵啊,你不应该喊我爷爷,要喊外公……”
  茵茵还在纠结自己已经有外公了这个问题。
  她小声说:“可茵茵已经有外公了啊。”
  杨梅柔声告诉女儿:“茵茵,这也是你的外公,乖。”
  茵茵点点头。
  然后认真地喊了一声:“外公。”
  罗大爷开心极了。
  “茵茵,你再喊一声外公好不好啊?”
  “外公。”
  “再喊一声?”
  “外公。”
  “乖,再喊一声。”
  茵茵悄悄地对杨梅说:“妈妈,这位老爷爷的耳朵有些聋了呢?”
  虽然是小声。
  但大家还是听到了。
  都是忍俊不禁。
  罗大爷都是不禁老脸一红。
  杨梅忍不住责备道:“不要乱说,你外公只是喜欢你。”
  茵茵似懂非懂地点头。
  然后又喊了一声:“外公。”
  罗大爷还要说什么,已经被罗大娘毫不客气地阻止了。
  “行了,别让我外孙女喊了,别累着孩子!”
  ……
  当天下午,罗大哥和罗二哥就坐飞机,直接飞到了杨梅所在的城市。
  本来罗大爷和罗大妈也是要跟着一起去的。
  但因为他们都年纪大了。
  担心他们旅途劳顿,所以并没有让他们跟着。
  而是大哥、二哥亲自把妹妹接了回来。
  失散多年的亲人终于见面。
  当然就是泪水、欢笑。
  隔着视频,与现实中面对面当然还是有不同的。
  无尽的感慨。
  无限的倾诉。
  杨梅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而是一家三口。
  带着女儿和丈夫。
  然后,大家惊喜地发现。
  原来世界上的缘分还可以更奇妙。
  那就是杨梅的老公,居然与罗大爷之前早就认识。
  还有一段渊源呢。
  因为杨梅的丈夫也是搞建筑的,现在在省城的一家工程院工作。
  杨梅的丈夫为人老实,特别本分。
  除了上班外,就是在家里面画图纸。
  什么抽烟、喝酒、打牌的习惯都没有。
  而在十年前,杨梅的丈夫刚刚大学毕业那会儿,居然就在罗大爷的手下当学徒。
  跟着罗大爷在一起工作了好几年。
  很得罗大爷的欣赏。
  那时候,杨梅的丈夫还没结婚。
  罗大爷还曾经感慨过。
  现在这么靠谱的小伙子真的不多了。
  哎,也就是自己没有女儿。
  要不然一定会把女儿嫁给这样的好小伙。
  有本事,有能力,还踏实本分。
  真是一个女婿的好人选。
  当时罗大爷说这话的时候。
  心中肯定是充满了感伤与无奈。
  他那时候想的肯定是,要是我的女儿还在身边。
  肯定也到了恋爱结婚的年纪了。
  要是能亲眼看着她有一个好归宿多好啊?
  那时候的罗大爷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
  在十年后。
  他不但找到了自己的女儿。
  当时自己看上的女婿人选,还真的成了自己的女婿。
  因为这个插曲。
  所以本来在来的路上,还有些紧张的两边人,都觉得更加的放松。
  就是罗大娘忍不住去埋怨老伴。
  为什么不早点联系这个徒弟?
  早联系不就是早看到女儿了?
  也在埋怨杨梅的丈夫。
  你为什么不早点带着老婆孩子来看看你老师呢?
  说的杨梅丈夫都有些惭愧。
  之前一直没有来往,确实是因为距离太远。
  对了,还有一件事。
  那就是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女儿。
  罗大娘本来之前有些糊涂,现在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还特意去找了陈丹。
  感谢这个好姑娘之前配合自己演戏。
  但亲人相见,除了喜悦的笑声与激动的眼泪外。
  也是有一些现实问题的。
  比如陈丹现在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她的养父母怎么办?
  亲生父母与养父母之间的关系怎么相处?
  杨梅以后继续姓杨,还是改回自己的本名罗梅?
  这些问题如果处理不好的话,还真是一个很伤感情的问题。
  可能伤害两家人的感情。
  让当事人左右为难。
  甚至造成无法愈合的裂痕。
  因为罗家固然特别迫切地想要和亲人团聚。
  但杨家,杨梅的父母也是养了杨梅这么多年。
  那是有深厚的感情。
  现在忽然女儿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要一家人团聚了。
  养父、养母的心情当然会很复杂了。
  他们一方面会为了女儿找到亲人而觉得高兴。
  同样又会觉得失落、不舍。
  不只是舍不得女儿。
  还有这么好的女婿。
  还有这么懂事可爱的外孙女。
  以后都不是自己的了。
  在知道了杨梅认亲的消息后。
  杨梅的养父抽了一晚上的烟。
  一夜无语。
  杨梅的养母翻了一晚上的相册。
  相册里面都是杨梅从小到大的照片。
  还有小茵茵的照片。
  嘴里喃喃自语。
  一会儿说,梅梅啊,真好,终于找到自己的亲人了。
  妈知道你虽然嘴上不说,但你心里面始终是记挂着这个事的。
  一会儿又说,梅梅啊,找到了亲妈,别忘了你这里还有一个妈呢。
  以后记得常回家看看啊。
  一定要多带着小茵茵回来看我们啊。
  我们都想见外孙女啊。
  杨杰带着小茵茵,在游乐园玩了一天。
  买了小山一样的零食。
  一大包的衣服。
  然后把茵茵送回姐姐家后。
  一个人站在路边的车边上,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杨杰与茵茵的感情很好。
  他舍不得自己的外甥女,以后管别人叫舅舅。
  而自己,则成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杨叔叔。
  引得路人纷纷指指点点:“哭得这么伤心,一定是乱停车被贴罚单了。”
  ……
  好在,双方都是明事理的人。
  特别是罗家,对杨家是充满了感恩。
  罗家人主动提出,虽然他们是杨梅的亲生父母。
  但是杨梅的养父、养母却是养了杨梅几十年。
  生恩不如养恩。
  所以罗家表示,以后杨梅是自己的女儿,但还是杨家的女儿。
  杨家人还是杨梅的父母和兄弟。
  杨梅的姓都不需要改。
  还是叫杨梅。
  她以后只是多了家人。
  多了我们的关心与牵挂。
  但并不会影响她现在的生活。
  杨家的人当然很感动,很高兴。
  其实,这也是杨梅的内心想法。
  对杨梅来说,她虽然能与家人团聚很是开心。
  但前提是不能做对不起养父、养母一家的事情。
  如果真的非要在两边做一个选择的话。
  那杨梅宁可选择继续留在养父、养母这边。
  还是那句话。
  生恩不如养恩。
  杨梅绝对不能当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正是因为两家人都是好人。
  都是那么的善良、体谅。
  所以你好、我好,大家好。
  两家人最后成了一家人。
  ……
  把视线回到罗家人与杨梅视频连线的那一天。
  帮他们亲人联系上后。
  罗家兄弟急忙去买飞机票了。
  罗大嫂拽着小东东去背课文。
  而罗大爷、罗大娘自然是一边欢欣鼓舞地期待。
  一边对我是感激不尽。
  特别是之前还把我当成了骗子,给我脸色看。
  更是让他们觉得过意不去。
  向我赔不是。
  我当然不会介意这些。
  只要他们一家人团聚了,我受点委屈那是值得的。
  因为我自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所以我很乐于看到其余那些善良的人,能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能够温馨、团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