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记 第154节
“阿云也长进不少。”这次来,谢尚书见了见族中晚辈,就是做县令的谢远,也过来了。谢尚书越发觉着,把族中子弟送到闽地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且看他们秋闱如何吧。”言语之中,谢莫如亦对族人期望甚深。当然,谢尚书相信谢莫如表现出的这种期望有些作态的嫌疑,但谢莫如也是实打实的在栽培他们了。如此,谢尚书已是知足。路是自己走的,谢莫如把机会给了族人,倘他们终是无所作为,谢尚书也只会怪子弟无能,怪不到别人头上。
祖孙二人说了些话,辞过谢莫如,谢尚书又去辞五皇子。
五皇子谢莫如这对夫妻的套路很像,先是叙过感情,再说正事。谢尚书私与五皇子道,“待半月后,殿下再上表海港之事。”
五皇子知道太丈人这是要先去帮他疏通关系,道,“我远在藩地,有劳老大夫替我向父皇禀明此间之事了。”
“殿下何需如此客套。”谢尚书摆摆手,“要是在民间,咱们是至亲。”
五皇子也是多年当差历练之人,在闽地更是大有长进,真切道,“民间不民间的,原就是至亲。”
谢尚书听此话倒也舒坦,一笑,“殿下说的是,老臣拘泥了。”
谢莫如太会做人,哪怕少时与家族关系冷淡,但谢莫如在嫁给五皇子后却是不紧不慢不声不响的抓住了家族这根线。在谢尚书面前,连谢莫忧的事也不计较,对族中子弟亦各有安排……凭哪一点,谢尚书也得办好谢莫如交待的事哪。
谢尚书就这么带着对大皇子遇刺的结案报告以及谢莫如的交待,回了帝都城。与此同时,段四海的使者也来到了闽安城。
☆、第210章 召见
宁致远是以商人身份到达闽安城的,江行云设宴以待,黄悦陪着宁致远在闽安城好生逛了逛,宁致远道,“闽地的精气神不一样了呀。”
黄悦笑,“王爷颇有利民之策,说句实在话,闽地虽穷困些,官员较其他地方却格外清廉,在这里做生意,较别的地方舒坦。”
“倒没听说闽王减税赋。”宁致远虽在海上,也是消息灵通之人哪。
“税还是一样,但只要没有乱税杂捐的,宁可明明白白的交些税钱做生意。”黄悦道,“官府这里清楚,咱们小老百姓的生意就好做。”
宁致远笑,“黄掌柜还算小老百姓?”
“我家也算有些名声,可说句老实话,要周遭人都穷的饭都吃不饱,咱们跟谁做生意去。”黄悦笑。
宁致远道,“闽王志向不小。”
这话,黄悦不好答了。
黄悦负责陪着宁致远吃喝玩乐,除了黄悦准备的美人宁致远未曾动过,余者宁致远是来者不拒。江行云听闻此事后特意同谢莫如八卦了一回,“我亲自挑的绝顶美人,这姓宁的碰都不碰,莫不是个断袖。”关键是江行云对自己的眼光一向颇具信心。
谢莫如听这话道,“你怎么不猜他不能人道呢。”
“要是这样,下头一准儿报上来了。”合着江行云不是没此怀疑过,只是早将此答案排除在外了。
谢莫如对江行云挑人的眼光也比较信服,至于给宁致远准备女色的事,谢莫如不觉着如何,要宁致远真能沉溺其间,倒好对付了。谢莫如道,“可见这不是个寻常的海匪。明天让他过来,我见一见他。”
宁致远不是头一遭来闽地,闽地如今的气象的确不同了。
不过,谢莫如提早见他,倒是出乎宁致远意料之外。宁致远打死也不到是他未近女色的原因哪,他还以为闽地要晾足他七日才肯相见。当天晚上,宁致远就换了七套衣裳,才确定明早穿一袭天蓝长袍,显得文气。宁致远这般郑重,一则是谢莫如身份在这里;二则谢莫如名声在外,非但全帝都最有名,如今已远播海外,连宁致远这海匪出身的,虽是特意过来商谈事情的,也格外慎重;三则么,宁致远未与谢莫如打过交道,但江行云他见过的呀,这般难缠的女人,还只是谢莫如的手下,谢莫如的本事,可想而知。故此,宁致远格外慎重,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当天确定衣饰后,晚上宁致远还泡了澡,第二日早早起身,用过早饭,黄悦就来了。
江行云带他们过去,在路上,江行云特地道,“王妃性子极好,关爱孤寡,为人和善,只要见过王妃的,明白人没有不说她好的。”
宁致远心道,他为了成为明白人,也不能说谢王妃的不是啊。
宁致远面儿上一派诚挚,“我等孤悬海外,也听闻过王妃的仁德。”
江行云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宁致远听闻过闽王这王府建的颇是破落,据说原定二十万银子的工程,那里闽王太穷,十万银子就建好了。未至王府,已远远可见青砖飞檐,气派非常,与传闻完全不符啊。待经过侍卫的安全检查,进入藩王府,宁致远都得道一声,“好气派!”
黄悦与他共乘,闻言笑道,“是啊,虽与现今人们常建的描金绘栋大不同,这飞檐半拱也极是壮阔的。”
“飞檐反宇,高堂广厦,比那些繁复绮丽的雕梁画栋更见雄伟。”宁致远再道,“这王府建的好。由屋及人,可见闽王与王妃皆是心怀宽阔之人。”
黄悦赞,“致远你好眼力。”其实他根本未见过谢莫如,但谢莫如在闽地的名声不同于在帝都的名声,于闽地,百姓们提及谢王妃,满口都是好话的。就是黄悦,虽消息灵通,知谢莫如非易予之辈,但谢莫如在闽地做的事,他也是极为敬佩的。黄悦甚至认为,一个藩王妃,只有像谢莫如这般才算是最合格的藩王妃。
谢莫如在长春宫召见宁致远。
长春宫,谢莫如的正宫,不是别的什么偏殿宫室。
宁致远望一眼宫门上的黑底金字的大匾,郑重的理一理衣裙,一时待回禀的内侍出来,方随内侍进去拜见谢王妃。
宁致远一揖为礼,谢莫如道,“不必多礼,赐座。”并未介意宁致远只是揖礼,江行云去段四海那里也是一样的礼节。
谢莫如道,“行云说起过你,果然斯文俊秀,雅致非常。”
宁致远连忙道,“王妃客气了,宁某一介俗人,哪里敢当王妃这般赞赏。王妃才是贤德淑良,人所不及。”
谢莫如一笑,“你们段大人还好吗?”
这熟稔的口气,仿佛在说什么亲戚熟人一般,宁致远心下发悬,想着莫不是谢莫如查出他家老大的底细了?当然,宁致远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他即使有所怀疑,也不会露出蛛丝马迹,道,“我家大人很好,听闻王妃有所召唤,派小臣过来给王妃请安。”
“那就好。”侍女捧上茶来,谢莫如笑,“你尝尝,这是闽地的茶,没什么名气,我吃着倒觉味儿好。”
宁致远呷一口,道,“茶的好坏,其实与名气无关,好茶就是好茶,有没有名气,都是好茶。”
“是啊,我亦觉着,一个人,不必看他的身份立场,只看他所做所为,就能知这人品行,是否值得敬重。”谢莫如道,“行云回来后,与我说了她在你们岛上的所见所闻。我知段大人有大志向,并非匪类。”
饶是宁致远一向沉稳,也给谢莫如这话夸得有些坐不住,忙道,“王妃过誉了。”唉哟,这也太会说话了。
“何来过誉,你们段大人,心怀仁慈,他将来,必有一番事业的。”谢莫如道,“想你也明白,闽地与段大人之间,其实没什么了不得的仇怨。”
宁致远道,“我对王妃的人品,亦是敬重。但除了海贸之事,其他的,小臣实在做不得主。”如果现在谢莫如要谈中立的事,宁致远不能接这话。
谢莫如伸手向下一压,笑,“放心,我岂会让你为难。”
“中立不中立的,其实我不太担心,没有与你们来往时,的确是担心的,如今我已心中有数。”谢莫如声音不急不徐,不缓不慢,带着淡淡的温和,没有半分盛气凌人,却带着无处不在的自信,她道,“我略说一说如今海上的局势吧,对不对的,致远你听一听。”
宁致远道,“王妃请讲。”
“段大人既提出中立的事,这事,他既提出来,就说明,他并非隶属于哪个势力,他完全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他的军队,是他自己的,并不受任何势力的驱使。段大人,是自己的势力。听闻他亦有自己稳固的地盘,我亦甚是欢喜。致远,你们纵横在海上的人,眼界比我远,你们也知道,海外有更广阔的世界。”谢莫如道,“你们当初能从东穆出去,肯自立一番事业,又岂是任人驱使的人。你们与朝廷,与靖江王府,是平等建交的关系。对朝廷与靖江王府的矛盾,你们也清楚,如果你们不想保持中立,要下注的话,一定要慎重。这关系到你们日后的发展。我知海外还有许多国家,但据我所知,那些国家的发展,不论是农事、工事、商事、兵事,皆不及中土。你们要保持的是与中土建交,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
“当然,我也考虑过,或者你们志在中土。恕我直言,如果是现在的局势,这非常难。一个王朝有一个王朝的气数,东穆王朝,气数正盛,并非败亡之势。”谢莫如道,“我知你们各有各的苦衷,这世上,谁没苦衷呢。只是,如今一方为霸,手下这许多人,不好不慎行了。”
谢莫如这般推心置腹的一席话,倒叫宁致远有些无话可说了。宁致远道,“多谢王妃关怀,王妃的意思,我定转达给我们大人知道。”宁致远当然对谢莫如于如今局势的分析感到心惊,他甚至怀疑谢莫如是不是有什么内线消息,但人家这样坦荡的说出来,他不能不识好歹。
谢莫如笑,“我在你们那里并无内线,致远你是个通透人,当初行云过去时,你们段大人凭她在岛上走动,我大约就猜出来了。”
宁致远给谢莫如说中心思,倒也稳得住,笑,“王妃亦是坦荡之人。”
“无事不可对人言。”谢莫如道,“行云拿回来的海贸条件,我看过了。有一件事,我并非不满,但是想给你们一个建议。”
宁致远自然恭听,谢莫如道,“保护费的事,我并无意见,据说你们与靖江王也是这样合作的。上面的条约规定,要平安通过这片海域,你们收取每船货物一成的价格为保护费。这倒是没什么,倘不是同你们在谈这契约,我不会多说。只是我想着,你们志向不同。你们的这样收取保护费的行为,其实很像民间的镖局,也似朝廷每个州府县城对于进城货物收取的进城费,反正只是个名头,不必太介意。只是,你们想过没有,你们只收取保护费,但如果贸易船只仍在你们的海域出事了,你们要不要负责呢?”
宁致远皱眉,“我们要负责?”
“对。如果有商家把货物运进闽安城,他交了入城费,他的货在闽安城出事,衙门就有责任追查,给商家一个明白。”谢莫如道,“如果你们要走得更远,不被人视为匪类,就要建立起规矩。这规矩,不能只是盘剥,更要担起责任。你们既然视这片海域为你们的地盘儿,别人经过你们的地盘儿,交了费用,出了事,你们当然有责任追查。这样,他们交了钱,真正买了平安,也并不是不愿意。”
“我这样说,当然有为闽地商贾考虑的原因,但我也是真心希望,你们能坐稳现在的位置。”
宁致远正色道,“此事要我回去商议了。”
“这是自然。”
谢莫如十分平和,中午留宁致远用饭。
谢莫如平常多是吃闽地当地的菜蔬鱼虾,今日特意令人备的帝都菜品。饶是以宁致远的城府见着这些菜品都有些怅然,谢莫如道,“抛去一些不愉的事,家乡还是家乡。”
“王妃也有不愉的事?”
“很多。”
宁致远不知是感怀自身,还是感怀谢莫如,顿时心生酸楚,默默的用过一餐饭,就起身告辞了。
谢莫如未再多留,道,“与你们段大人说,如果有能帮忙的地方,他随时可以说。我现在的情况,可能力量有限,但也会尽力。”
若别人说这话,宁致远绝不会信的,但这话自谢莫如嘴里说出来,宁致远就知道,这是谢莫如的承诺。宁致远道,“我代我们大人谢过王妃了。”
谢莫如颌首。
宁致远告辞。
☆、第211章 势在必行
宁致远走后,谢莫如与五皇子谈及宁致远,道,“从帝都找,应该能找出他们的身份。”
五皇子十分怀疑这些人与英国公府有关,谢莫如道,“不管是什么身份,王爷都小心些,算一算他们出现在海上的时间,他们祖上应该都是给陛下干掉的。”
五皇子顿时给他媳妇掖揄个半死,谢莫如唇角噙着一丝笑,“王爷的仇家比我多的多,远的不说,就是靖江王,陛下与他就有夺位之仇,王爷身为陛下的儿子,也得小心哪。”
五皇子立刻道,“皇位本就是父皇的。”
“王爷这样想,靖江王可不这样想。”谢莫如道,“一会儿咱们挨个儿数一数帝都的仇人,其实就是数出来,怕也没什么用。”
仇人多到要挨个数的地步……
五皇子决心要多训练些忠心的亲卫来保护老婆孩子!
段四海啥身份,虽然要啥,但也不是眼下的要紧事。夫妻俩闲话一时,五皇子难免问起宁致远过来都说了些啥,谢莫如如实说了,五皇子感慨,“媳妇,你实在是太会说话了。”
谢莫如道,“一时半会儿的,得先稳得他们,毕竟,他们是外患。眼下,内忧才最是要紧。”
“是啊。”五皇子手里没海军,拿段四海等人也没法子,能稳住这些海匪是最好的,五皇子道,“这样久而久之,就怕他们坐大。”
“他们坐大,朝廷也不是死的,待平了靖江王,自可再练海军。待海军练好,总人平复海域之日。”谢莫如道,“只是,事要一件一件的来,半点急不得。”
想到朝廷,五皇子道,“不知老尚书到哪儿了?”他如今也不敢想得太远,眼下父皇在位,他要建个海港都不易,待以后太子登基,凭他与东宫的嫌隙,日后怕是没什么份量的藩王呢。
“建海港,我也不独是为了闽地,往大里说,闽地是我的封地,更是朝廷的地方。闽地富裕了,以后也能多为朝廷缴纳赋税。”五皇子道。东宫几番为难于他,如今不得不借助谢尚书之力,虽然谢尚书不是外人,可太子毕竟是他兄长,原应最是亲近的关系,现下倒闹得仇人一般,五皇子颇是郁闷,同时也觉着太子的心胸也太狭隘了些。
谢莫如宽慰他道,“这毕竟不是小事,一投入就是大笔银两,哪怕咱们自筹银子,朝廷也要多考虑一二呢。慎重一些,不是坏事。咱们先把开工前的事预备起来,待朝廷准了,立刻就能开工,也耽误不了工期的。”
“这也是。”五皇子低声道,“老唐没少劝我,咱们这样屡次三番的上折子,且干系户部,总是有些扫太子颜面的。要是有两全的法子,我也不愿意叫户部没脸。”
“户部是户部,东宫是东宫。六部衙门,皆要孝忠皇室,东宫这样分出亲疏也不好。何况,就事论事,东宫要是只将眼光放在户部上,也太短浅了一些,将来天下都是东宫的,闽地好了,于东宫也不是坏事。东宫一向明白,断不会这般的。倒是许多小人,精于挑拨,无事也是生非的,恨不能天下大乱,方能显出他们的本领。”谢莫如柔声道,“就是唐总督,也想多了。王爷与太子是兄弟,就似大郎二郎这般,你看大郎二郎,有时也有拌嘴的,生气时都气烘烘的,待一时就又好了。许多人将皇家想得太深了,其实多是那些人的臆想。就似先时兵部的事,王爷不是说陛下狠狠的训斥了大皇子么。要是叫那些小人见了肯定要说,大皇子失爱于陛下,可殿下想想,前番大皇子过来运送军备遇险,陛下立刻谴使来问,多么心疼大皇子。这就是父子之情。儿子有了错处,做父亲的训斥一二,寻常百姓人家不都是这样,搁到皇家,其实也是寻常事,但因那些不了解皇室的人想的多了,就成了了不得的事。王爷与太子这里,也多是误会。太子是君,咱们是臣,如今奉命镇守一方,也是为陛下与太子效力。俗话说的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王爷一向心宽,莫要多想,此次上奏章,我看王爷不如写封信给东宫,兄弟之间,原就该多亲近的。”
五皇子一向信服妻子,再加上妻子拿儿子们来打比方,五皇子想一想,“也是,大郎他们拌嘴,我也从不放在心上的。”
“是啊,要不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呢。咱们有了孩子,也就更能明白做父母的心思了,不是吗?”
“你说的对。”五皇子深深的望了妻子一眼,他明白妻子的意思。除了君臣,他与太子还是兄弟,父皇是不愿意看到他们兄弟间生出嫌隙的。虽然户部屡屡给他下绊子,早闹得五皇子暗火中烧,但他也不能与太子翻脸,不然,父皇得是什么心情呢?
见五皇子听得进劝告,谢莫如也就放心了。穆元帝对大皇子都这般紧张,何况太子呢?毕竟是一国储君,在穆元帝心里,东宫的份量肯定比五皇子重要的多。既如此,便不能翻脸,非但不能翻脸,还要保持融洽的兄弟关系,不管这种关系是不是一种姿态,起码,五皇子得表现出这种兄弟情深的姿态来。
爱他所爱,恶他所恶。
五皇子最重要的事情,不在军,也不在政,这些事,都可有臣下去做。臣子,不就是用来做这个的么!五皇子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份,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