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一声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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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水塘紧张地看着周飞扬递过来的手机,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四周沉寂如溪谷,他能听到自己的加速的心跳声,以及“嘟——嘟”手机等待接通的声音,此时此刻,外面虽然大雪纷飞,可是赵水塘的手心和后背开始疯狂地在出汗。
他的儿呀,儿子呀!电话马上就要接通了!
看到赵水塘迟迟不接手机,周飞扬急了,向前一步,把手机直接递到赵水塘的面前,对他急道:“快接呀!电话马上就要通了!我的电话大宝会接的,记住,水塘叔,电话一接通,在他还不知道你是谁时,马上说对不起,否则的话,就没有机会了!”
这是唯一的机会,父子关系修复的最后一张王牌。
看到周飞扬急得发红的眼睛,赵水塘想起家中泪眼婆娑病病歪歪的堂客,终于一咬牙,接了过来,手机在他的手心如同烧红的铁块,他紧紧地攥着,快速地接手机贴在耳朵旁边,一颗心加速跳动,如同擂鼓,他屏住呼吸,等待着大宝的声音响起。
外面有鞭炮的响声,城里人禁烟火炮竹,偏远的农村不禁,所以放了寒假的孩子,在开心的放鞭炮。
总之,大雪纷飞,年味越来越浓了。
“喂,小周xx——”赵大宝果然接通了电话,他的声音响了起来。
“对不起!大宝,对不起!”赵水塘声音很大地道歉,仿佛他不是对着手机说对不起,而是赵大宝就站在他的面前,他点着头,鞠着躬,与此同时,他的眼圈像兔子似的红了。
这样的赵水塘,周飞扬和初夏都看得呆了。
赵水塘老泪纵横,他的道歉发自肺腑,着实感人。
电话那头,赵大宝也征住了,如同木头一般呆呆地坐着。他原本第一反应是马上挂断电话,拒绝交流,然而,也不知怎么回事,那声等待多年的“对不起”仿佛有了魔力,施了魔法,他长时间地将手机贴在耳朵边,没有挂断电话。
他不言不语,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赵水塘一声递一声的真诚道歉后,赵大宝的呼吸乱了,眼睛红了。他思绪起伏,往事一幕幕,如同潮水一般,向他涌来:他父亲追着他全村打的情景,他父亲狂风暴雨似的骂他的情景,他父亲漠视他考第一的情景,如同电影的蒙太奇画面,全部到他的脑海里。
往事并不如烟,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切的伤痛,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大宝呀——”感觉到千里之外的儿子并没有挂断电话,赵水塘激动得大声哭了起来,眼泪如同小河一般,从他的眼里涌出来,然后静静流淌,他带着哭腔说道,“大宝呀,爹知道错了!你回来吧,我当着全村人的面,向你道歉,你妈身体不好,她最盼望着看到你,看到你的孩子,还有你屋里的堂客——”
赵大宝紧紧地拿着手机,在电话那头,眼泪涌了出来,鼻子酸了,手指在颤抖。他想起他那体弱多病的母亲,面色苍白如纸,瘦得像豆芽一般。小时候,每当人高马大的父亲打他的时候,她总是默默地站在一旁,伤心无助地哭泣。
他从来没有怨责过妈妈,相反的,只有一年比一年更深的思念。
母亲的身体好一些没有?他离家出走,失联多年,她会不会因为伤心病得更严重?
赵大宝的家,客厅里阳光灿烂,外面红日高照,如同春天到来。
此时此刻,广州城的街头到处红灯笼高挂,商场和卖场里人来人往,花市百花盛开,空前热闹,庆祝过年的喜庆音乐唱得异常响亮。
春节要到了!年味越来越浓。
记得小时候,老家过春节时,总会下雪,那雪很深,有时候下整整一个晚上,寂静无声,轻悄无言,睡梦中,听到干枯的树枝断落的声音,然后甜甜地笑了。第二天早上,走在雪地里,那雪直齐膝盖。他欢呼着,四周的一切,简直如同童话世界。
此时此刻的白云村,也下起了大雪吧,而他在广东,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雪了。
乡愁啊乡愁,它就如同一根线,细细地系在他的心头。德波顿在《旅行的艺术》里提到过,“乡愁,是院子里婆娑的树影,是母亲手中的一缕饭香,是故乡一抔温热的黄土,是寂静夜里的心潮涌动。”
赵大宝深有感触,他的眼泪静静地流。
电话这头,赵水塘哭得泣不成声,鼻涕眼泪齐下,他哽咽着对赵大宝说道:“大宝呀,我的儿,爹知道错了!你小时候,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可是爸爸不表扬你,总是对你要求很高。”
赵水塘哭得像北风呼啸,“你四叔赵大路成了北京的大老板,我心里不服气啊,我想我比不过他,我的儿子还能比不过他儿子吗?所以爹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对你要求特别高。”
赵水塘的泪水打湿了衣襟,他哽咽着开始漫长的解释,“又因为我没本事,家里穷,生活压力大,所以有时候把气撒在你身上。大宝呀,对不起,爹现在知道,是爹不对!”
周飞扬给赵水塘递过来面巾纸,示意他擦擦眼泪,赵水塘摇摇头,继续说道:“后来小周xx帮忙,让我找到了你,你出息了,成了大城市的大老板,是爹和娘的骄傲。可是那个时候,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见你不肯回来,我就把你告到法院,损害了你的名声,对不起!是爹做得不对,我错上加错,让你失望,让你伤心了!”
赵大宝哭得双肩颤抖,多年的委屈如同火山喷发。
“大宝呀,爹向你说对不起,如果重新来过,爹一定好好待你,你回来过年,好不好?爹现在自己能赚大钱了,爹和娘不需要你寄的钱,爹和娘只想见你。我们只有你一个儿子,现在要过年了,我们想你了,你回来好不好?”赵水塘的声音充满恳求和思念。
赵大宝听着听着放声大哭起来,他哭得如同北方的狼嚎,深夜的风声,原本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看电视的妻子和儿女,看到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赵大宝哭得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都表示很吃惊。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赵水塘一直拿着手机在那边哭着道歉,解释,诉说。赵大宝就在电话这头静静地流着泪倾听。
后来,两个人的手机都发热了,显示没电了,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赵大宝擦了擦眼泪,看了看手机上最后一格电,他站了起来,定了定神,对着电话里说道:“你告诉妈一声,我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过年!”
仍然短时间叫不出那个“爹”字,但他终于原谅了父亲。
所有的委屈和恨,在一迭声的“对不起”中,如同冰雪遇着春天的暖阳,迅速地消散了。
十几年了,离开家乡时,自己孤身一人,身无分文。现在则有了公司,有了房子,有了车子,有了温暖的家,有了贤惠的妻子,有了一双可爱的儿女。
这十多年来,他经常做梦,梦见小时候的家乡,那个魂牵梦绕的白云村,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村西的池塘变小了没有?村东的老槐树到了春天就会开满树的白槐花,现在还会开花吗?一到腊月,挨家挨户x年猪,做腊肉,日头出来的时候,每家都要挂几串肉,肥胖的大猫在肉下面抬着头流口水——
现在,他终于下定决心,带着一家人,开车回去看一看了。
“太好了,太好了!儿啊,家里盖了大房子,我马上回去告诉你娘,我们准备起来。”赵水塘眉花眼笑,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同时出现了两个表情,哭和笑同时并存。
周飞扬和初夏呆呆地看着,被这终于有了转折的父子情感动。
赵大宝也微笑起来。
赵水塘对他说道:“大宝,你什么时候动身?我和你妈到村口去等你们。”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回,快到家时,我给你电话,现在外面天气冷,不要太早出来接我们。”
赵水塘心里暖暖的,儿子不但原谅了他,而且开始关心他呢。他的心里甜甜的,美滋滋的,如同食了蜜,耳朵里旁仿佛响起细细的音乐,他愉快地答应一声,挂了电话。
他笑容满面地把手机还给了周飞扬,又朝着小周xx深深地鞠躬,对他笑道:“大宝要带着堂客孩子回家过年啦!”他恨不得奔走相告,让全村人都知道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他和他的大宝有十几年没有见面了啦!
如今终于要一家团圆了。
赵水塘又呜哇呜哇的哭起来,不过这次是高兴的泪水,他对周飞扬说道:“我儿子要回来了,我得回去准备,我走了,谢谢你小周xx。”他擦着泪水,一蹦三跳地跑出去,欢呼着消失在外面的雪地里。
周飞扬欣慰地说道:“他们父子终于和好了,赵大宝作为成功的企业家肯回白云村,对我们村的扶贫是一个极大的助力!我过完年要尽快回村,一定要争取见大宝一面,和他商量商量咱村的扶贫计划。”
初夏笑了起来,手握着拳头,轻轻地捶了周飞扬一下,对他提醒道:“小周xx,再不走,我们赶不上回上海的高铁了。”
周飞扬才清醒过来,高高兴兴地带着初夏回上海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