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那些他刚刚努力不让自己回想起来的记忆,通通一股脑涌入他的脑海中。
  父母的凝视,妻子的眼泪,儿子的哭喊,还有旁边几十人的哀求声,在他脑海中走马灯一样帧帧闪过。
  黑衣人觉得自己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似乎真的有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将他环绕在其中,分不清现实和回忆。
  “崔长老,你还记得吗?当时你是怎么做出那个选择的?”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选择了另一条路,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冉苒的声音似乎是在呢喃,穿过回响在他耳边的嘈杂喧嚣,直击他的心里。
  如果他选择了自己的父母妻儿?
  那另外的人应当没有生还的机会了。而且他也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人曾经或多或少都有过罪行。
  即便是被逼无奈做出的罪行。
  “我不会原谅自己的……不会原谅……”
  黑衣人痛苦地抱头,喃喃自语,又好像是在回答冉苒的问题。
  如果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那他即便救下了自己的亲人,却也会一辈子活在可怖的阴影中。
  他会觉得自己自私而偏执,根本不配做一个剑修,不配做正道魁首,受到千万人的敬仰与崇拜。
  哪怕没有人责备他,他在心里对自己的责备也足够将他架上绞刑架、断头台。
  身边的威压稍稍减弱,冉苒知道黑衣人已经被自己说动,在涅槃的边缘,只需要她再稍稍加一把火,助一把力。
  冉苒深吸一口气,对方的威压消退,她们这边的威压就要前进。
  她再次上前,直逼黑衣人的眼睛,让他不得不看着自己,就像看着自己的内心。
  “是不是不论怎么选,你都觉得自己有错?就算没有人谴责你,你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会日日夜夜地折磨自己?”
  是的,是这样的。
  痛苦就在于他找不到出路,想不出一条能够两全的办法。想给自己一个后悔的理由,都没有。
  天空中两团乌云相撞,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雨滴夹杂着悲伤和痛楚,弥漫在整个江古镇中。
  正在睡梦中的人们,都在此刻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噩梦在梦境中开了头。
  黑衣人瞳孔震动,痛苦到了顶点。
  冉苒压低声音,像是在叹气。她一字一句地说着,似乎是在逼对方听清楚:“所以啊,崔长老,既然不论哪条路都是错的,那么你选择的那一条,它就是正确的。”
  他选择的那条路,就是最正确的路。
  黑衣人睁大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一直无法放过自己的心结,可以找到一条这样的出路。
  仿佛压在心口多年的巨石突然被挪开,让他得以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让他忍不住急切地喘息。
  又好像阴沉沉打雷下雨的天气里,突然照进了一束不那么炽热,但温暖得刚刚好的阳光。
  周围逼人的灵压退去,他一下子脱力,躺倒了地上。
  但他并没有觉得疼,反而深感无比的放松和自在。
  崔弘执念所化的黑衣人渐渐透明,化为无形。
  江古镇即将做噩梦的镇民们,今晚都有了一个甜美的好梦。
  第76章 在一起(大结局)
  黑衣人是崔弘长老陨落之后, 残存的执念化为的实体,保留着崔弘的一部分实力和意志。
  他存在的一切基础就是崔弘死前的心结,如今心结以解, 执念已化,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孽海”秘境中的黑衣人消失,也就意味着江古镇的神明就此消失。
  冉苒原本以为,在黑衣人的高压监视之下生活了这么多年,压在身上时刻让自己喘不过气来的大山被挪走,压抑了许久的镇民们会欢呼雀跃, 放纵狂欢。
  然而并没有。他们在得知这件事后并没有报复性地释放压力, 反而纷纷跑去俸神塔中祈福祭拜。
  这群“罪人”的后裔们,其实在内心深处一直都保留着淳朴的善意, 只是没有被世界温柔以待罢了。
  其实崔弘拼死创造出一方独立的世界将被他救下的几十个“罪人”囊括进来, 名为惩罚, 但实际上对他们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重生呢?
  可以抛弃以往不堪的过去,以一个全新的身份重新来过。
  因此,崔弘的事迹被他们一代代传下来,传给儿子, 传给孙子。虽然不知晓恩人的性命, 但却是真实地把他当做“神明大人”来供奉。
  他们希望自己的后代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来处, 也永远不用迫不得已做出有违良心的事来。
  他们希望自己的子孙们能永远做一个真正善良正直的人。
  或许是在告诉孩子们自己的过去时,也讲到了崔弘曾经做出的牺牲, 镇民们似乎都知道“神明大人”的心结。所以一直非常顺从地服从神明的监视和管制,想要以此赎罪。
  也正是因此, 他们得知神明大人消失了以后,也非常欣慰他能得到解脱。
  江古镇的镇民们和他的创世主, 都得到了解脱。
  于是他们在秘境开启前,又举办了一次真心实意的彻夜欢庆。
  冉苒身为这件事情的最大功劳者,在这场欢庆中被每一个路过的镇民都塞了礼物。有的是自家做的小吃,有的是自家做的手工品,江古镇的长老们甚至还从镇子的仓库中拿了几本剑谱出来送给她。
  这些剑谱都是崔弘陨落之时储物袋中带着的独门秘技,随着他的“失踪”,已经在修真界失传很多年了。
  冉苒抱着这些礼物,美食全都留下,小玩意儿分给了其他修士,而剑谱么——
  她其实不大感兴趣,就全部带回去孝敬席沧了。
  “我们小苒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用自己的聪明才智解开崔弘的心结,真是妙啊!”
  席沧说这话时,正一手拿着冉苒刚刚交给他的剑谱,一手举杯,颇有全宗门同庆的架势。
  没错,太清宗财大气粗,遇到什么喜事就喜欢大摆筵席。正值冉苒在“孽海”秘境中表现绝佳,在同辈之中大出风头,给席沧狠狠地长了脸面。席沧一回到宗门,第一件事就是交代江离筹备宴会,他要当众宣布这个好消息。
  正当此时,有弟子来报,万剑宗差弟子前来感谢冉苒的帮助。
  这万剑宗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太清宗设宴的时候来。弟子们不用想也知道,万剑宗肯定是来蹭酒席来了。
  不过太清宗财大气粗,万万不会计较这些小事,也就一笑而过了。
  只是当冉苒看到方圆身着万剑宗的道袍,抱着一个细长的盒子进来时,还是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看那盒子的形状规制,与剑的形状多么的贴合。而且万剑宗其他的没有,绝世宝剑确实不少。
  该不会万剑宗这次一改往日的作风,要出大手笔感谢她了吧?
  冉苒诚惶诚恐地心想。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自己的担心和猜测完全是多余。
  随着方圆缓缓将盒子打开,想象中凌冽的剑光并没有出现。反而从冉苒的角度远远看去,似乎是红色的物件,那材质还毛绒绒的。
  冉苒忍不住在心里一咯噔。
  只见方圆伸手将那东西拿出,露出一个卷轴的模样。卷轴“唰”得一下飒爽地打开,赫然见到上书几个大字:冰雪聪明,正直善良。
  ——万剑宗赠冉苒道友。
  冉苒狠狠地哭了。
  她单知道万剑宗只有剑修和剑,穷得叮当响,却不知道他们感谢别人送得都是锦旗啊!
  看那上面的几个字,都是用普通的黄色颜料书写而成,连个像样的金粉都没有加。
  实在是太磕碜了。
  不过席沧才是真正的修真界好脾气楷模,大手一挥将锦旗收到手上,从储物袋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一颗纯金的钉子来。
  然后他又一挥手把这面磕碜的锦旗挂在了太清宗宴会厅的墙壁上,供诸位弟子瞻仰。
  冉苒恨不得立刻在大厅的金砖中找出了缝来钻进去。
  方圆很自然地被邀请落座。万剑宗出来的可怜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纸醉金迷的场面,兴奋地端起酒杯来咚咚咚喝了好几口压惊。
  然后不出所料了,在不久后醉倒,趴在了桌子上。
  冉苒看得好笑,也端起酒杯来浅酌一口。
  这酒确实好喝。没有太多发酵的“酒臭味”,甜甜的,带着瓜果的清甜。难怪方圆要豪饮。
  冉苒一口接一口,即便每次只是浅唱一口,却也喝了不少。
  江离抬手按住她:“这酒其实很醉人,小心喝多了难受。”
  冉苒扭头看他。一身白衣的公子面如冠玉,萧疏轩举。温声同她说话时,身上带着些温暖的气息。
  太清宗的大殿中金碧辉煌,灯火通明。这些金黄的光照耀在江离身上,并不显得俗气,反而让他看起来像是笼罩了一层玉一般的光泽,温润而柔和。
  冉苒突然想起来,她第一次见江离的时候,也是在她的庆功宴上。
  当时她虽然是宴会的主角,却按照排位坐在一众弟子之间。而江离身为太清宗的首席大弟子,坐在她对面最前方的位置。
  她那时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生怕行差踏错一小步露馅,面对师尊突然的奖励不知道该不该接,拘谨无措地坐在原地。
  慌乱之中是一声清润带笑的声音提醒她:“小师妹收下吧。”
  她抬头望去,见到的是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的如玉公子,正在温和而梳理地对她礼貌微笑。
  而现在,冉苒看着江离的脸,突然笑了起来。
  “师兄,我这次宴会的位置,怎么在你旁边啊?”
  江离掌管太清宗的一切日常杂事,宴会中各人的位次,自然也是他决定的。
  “小苒是这次宴会的主角,自然应该坐在靠前一点的位置。”江离面不改色地答道。
  冉苒不依。她傲娇地一扬下巴,说道:“那我突破金丹期那次,也是宴会的主角,怎么就要按排位坐在二师兄后面呀?”
  江离听出了小姑娘这是窥探到了他的隐秘心思,无奈地承认道:“因为我想你坐得离我近些。”
  或许是今日宴会的酒真的有些醉人,冉苒在听到这句话后,好像血液都涌入大脑,有些上头。
  她大着胆子凑近江离,追问他:“那你为什么想我离你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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