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1章 1116:这九州四海,我要百分之百(

  程丞膝下共有二子一女。
  长子在其他地方任官,小儿子程远和女儿因为还未成家立业,故而养在身边。
  当年举家逃离隋安县,程丞带走老婆、小儿子和小女儿,长子则不用他操心。
  长子程巡,字公逻。
  程丞在姜芃姬这里稳定之后,他也试过给长子写家书,希望他能来姜芃姬帐下共事。
  如今天下大乱,单独在外太危险了。
  程丞自感年纪越来越大,他怕自己余生再没机会见到儿子。
  奈何程巡是坚定的士族拥护党,一向不屑和寒门庶族往来。
  姜芃姬在士族和庶族间的立场太明显,她出身士族却拥戴寒门,实乃耻辱,于是程巡直接拒绝了程丞的建议。那时候,程丞便感觉会出事。熟知多年过去,幼子竟然要和长子对立。
  程丞一想到这件事情,心中便深感不安,无心做事,时不时出现恍惚和失神的症状。
  这点变化,自然逃不过风仁和渊镜等人的注意。
  这些年,几人时不时就凑到一起探讨学术,研究完善金鳞书院的制度和他们的教材科本。
  凭着这些交情,于情于理都要关心一下老朋友。
  渊镜先生瞧了一眼程丞的面相,眉头微皱,抬手抚了抚修剪整齐的胡须。
  这个面相——
  他心中沉吟半晌。
  不妙啊。
  另一厢,风仁已经从程丞口中套出话。
  知道他为长子次子的事情发愁,风仁怔了一下。
  这事儿,他最有感触感。
  庆幸长子风珪扛起族长职责,照料家族,至今没出仕。若风珪也出仕蹚浑水,三兄弟排列组合一下,那就是三个扎心组合。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伤了死了,当父亲的都要悲恸欲绝。
  风仁只能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文辅看开一些。”
  只恨乱世飘零,这样的剧目还不知道要上演几次。
  孩子都长大了,各有各的选择和志愿。
  人生路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到底是黄泉路还是康庄大道,当父母的根本无从干涉。
  程丞面色憔悴地道,“丞也想看开一些,可昨夜做了个梦,至今还觉得心悸难受。”
  风仁问他,“什么梦?”
  程丞叹了一声,仔细回忆了一番,沉重着道,“丞梦见自己回到了隋安县的老宅,那宅子年久失修,只剩断壁残桓。里头蛛网密布,蛇虫遍地。丞不知怎么的,径直走到了长子旧居,隔着院门瞧见院内盘着两条渔网纹案的长虫,皆是奄奄一息。丞瞧了竟然也不害怕,这时候屋外飞来一头三头红嘴的黑色大鸟,体型约有一丈二尺,双翅长开可遮天蔽日,它冲着其中一头就啄过去。丞慌了,拿着木棍便想打那只怪鸟。这时候,其中一条长虫突然撞倒了墙!”
  说完,他压下那股子心悸。
  “再之后,丞便吓醒了。”
  风仁听着不解,扭头问渊镜先生。
  “听闻先生精通解梦之术,这个梦作何解?”
  程丞也瞧着他,渊镜先生想了想,问程丞,“两条长虫可有不同?”
  程丞道,“长得很像,要说不同,一条长一些粗一些,另一条则短一些也细一些。”
  “撞墙的是哪条?”
  程丞仔细回忆,“粗一些的。”
  “撞墙之后,梦便醒了?可有看到那条长虫的情况?”
  程丞道,“不知,它撞墙之后,半身埋入墙垣下,隐隐记得——似乎那黑色怪鸟要去啄它?”
  听了半晌,渊镜先生下了结论。
  “找大夫给你开两剂安神的汤药吧。”
  程丞:“……”
  不知是不是渊镜的话起了作用,程丞倒是没那么难受了。
  众人见他精神不好,好说歹说让他放下手头的事情,回家歇着了。
  渊镜先生身边的学生唐耀则憋了好久,一整个下午都魂不守舍的。
  唐耀把渊镜送回府邸,他才支支吾吾地道,“老师——”
  渊镜先生沉着脸色,淡然问道,“有什么想问的?”
  “程先生那个梦境,极有可能是——”
  “为师知道。”渊镜先生道,“但是能说给文辅听?”
  唐耀默了一下。
  他解梦之术只学了个皮毛,还是好奇之下跟着先生学的。
  连他都能看出这个梦境古怪,先生怎么会不知道呢?
  “一年之内必然丧子,还是长子。”渊镜先生低声道,“观文辅的面相,子息宫纹理杂乱且有一条细微断纹,泪堂凹陷且色泽略显灰暗,无一不昭示子息有祸。还有他的梦——鸟食龙蛇,主丧子,大凶。梦中他看到院中盘着两条伤痕累累的长虫,不仅不怕,反而在黑鸟试图攻击长虫的时候挺身相护,可见他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如此清晰的梦,难怪他心里会觉得忐忑不安。之后,粗壮的那条长虫撞墙自陨,料定那长子不是死于旁人之手,多半是自尽。”
  唐耀怔在原地。
  “不能避免么?”
  这些年和程丞接触颇多,唐耀对他的敬重仅次于渊镜先生,与风仁并驾齐驱。
  渊镜先生道,“文辅这个梦,与其说是预示他什么,不如说是他内心最隐晦的担心。”
  唐耀哑然,“老师这个意思——”
  “你以为文辅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渊镜先生叹道,“正因为他深知局势,所以才会做这个梦。他一方面清楚如今的局势,一方面又不想面对现实。说了也无用,你觉得能改变么?”
  唐耀道,“未发生的事情,想想办法总能扭转的……吧?”
  渊镜先生笑了,不过这个笑容和平时的和蔼相差甚大,隐隐带着些讥讽。
  “问题的症结不在于改不改,在于当事人能不能改。”渊镜先生道,“程巡的性情注定他和柳羲是两路人,当年文辅写家书希望长子放下官职,一家团圆,程巡答应了?你觉得柳羲会迁就程巡,亲近重用士族,疏远打压寒门?亦或者程巡会更改一贯志向,突然亲善寒门?”
  唐耀听后如坠冰窖。
  渊镜先生又道,“正因为文辅深知两个儿子的立场和志向,所以在他梦中才会出现两条长虫相争,最后两败俱伤的情形。柳羲势强兵壮,许裴虽然有一争之力,但程丞内心更加偏向柳羲,故而梦中落败撞墙自陨的才是粗一些的长虫。这个梦,说白了就是文辅内心对形势定论。”
  唐耀哑然半晌,喃喃道,“怪不得——”
  渊镜先生说,“梦境虽有预示的可能,但更多还是人心的另一面。”
  “那么,不是梦境预示程先生会丧子而是他内心认定自己会丧子?”
  “正是这个意思。”渊镜先生叹息,“怪不得孩子的抉择,只能怪这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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