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3)

  刘姐,这人进来就说是易律师的儿子,想见易律师,他又没有预约,我让他走还不走,简直有病。
  只见刘律师踩着高跟鞋三两步跨到柜台边,放下咖啡和包。盯着前台微微抬起的下巴,眯起眼,啪一个耳光打过去,前台眼镜顿时歪在一边。
  你
  这时,刘律师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抽出一张纸,又掏出一支笔在上面签名,递了过去。
  这是你的实习报告,去财务那儿结了工资,明天不用来了。
  你这是故意伤害,我要去告你。
  告我?哼,你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么?尽管去告,姑且不论你会不会赢,你这段时间干的什么事,监控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即便你告赢了,我敢保证最终判下来你绝对拿不到这个数。刘律师斜斜地白了一眼正捂着脸的前台,余光又扫了扫夏冉江。
  你跟我进来吧。
  刘律师朝着夏冉江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跟着自己。
  不好意思,刚才让你见笑了。
  刘律师一改刚才在前台的霸气作风,此时倒显得毕恭毕敬。
  我是易律师的助手,叫我刘雯吧。这是易律师的办公室,她今天在外面见客户去了。你在里面坐一会儿,我给她打电话。
  夏冉江站在窗边。远远望去,黄浦江对岸的上海中心屹立在眼前,脚下就是川流不息的外滩。这时,一道折射光映入夏冉江眼睛,回头一看,原来是身旁办公桌上的相框。走近过去,那相框里镶的并不是冲印的照片,而是从报纸上裁下来的一部分。相框里不是他人,正是夏冉江,双手举着获奖证书冲着满堂鼓掌的观众在笑。
  相框右侧立着一本日历。日历本身没有什么特殊,只是在每个日期框里都用红笔标着类似00:05、01:30的时间。夏冉江翻了好几页,最近几个月似乎都是如此。
  那是易律师的工作作息表。
  门又开了,刘雯端着几罐饮料进来放在茶几上。
  易律师有个习惯,会把每天的工作起止时间记下来。前几个月接了个走私案,几乎都是半夜才走,太辛苦了。
  听到这话,夏冉江心里一沉。原本还以为是易霁虹故意未尽全力,所以才没能让童思贤免罪,看来是自己错怪她了。
  刚才我给易律师打电话了,她十五分钟就到。刘雯顿了顿。她听说你来了,高兴地恨不得马上过来。
  夏冉江低头笑笑,手背在后面。
  你认为我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问得突然,刘雯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回答。
  你自己判断呢?
  你是律师,讲的是事实,我是带着感情的,不准确。
  我跟着易律师很久了,也是带着感情的。
  可是你这些感情是有事实依据的。
  我只能把我看到的讲给你听,你需要自己判断。
  嗯。
  刘雯倚在办公桌边沿,双腿微微交叉,一手抱胸,一手懒懒地顶着下巴。
  过去几年,无论是在美国也好,在上海也好,易律师每年都会去一趟云南,去你父亲坟上烧一炷香,然后匆匆离开。我一直很疑惑,但是后来慢慢也了解了一些事情。
  可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
  你当然看不到。每年她都是清明节提前一周去。就是不想让太多人看到。
  刘雯轻轻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不过发现了夏冉江期待的眼神,还是继续说下去:
  想必你也听说了,这个案子不是那么简单,涉及到你父亲的死因。易律师查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一些眉目。可以说,她发现的证据,故意杀人罪算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可是,易律师挣扎了好久,临了居然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些证据给烧了。前些日子案子结了之后,易律师的身体也垮了。当时她下楼梯,一时恍惚摔伤了手肘,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一直发高烧。那个时候我本想去南京找你的,想着也许你能过来看看她,她心里会好受一点。
  说到这里,夏冉江转过身去,眼眶有些泛红。
  本不该跟你说这些的。可是你是易律师的儿子,你有这个义务知道事实。今天你也过来了,她一定很开心,就好好跟你妈聊聊天吧。她一直想联系你,可是又不敢打扰你。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门推开,易霁虹满脸笑容地走进来,带着一股风。
  那我先出去了。
  刘雯朝夏冉江使了个颜色,把易霁虹让了进来,自己出去,随后把门轻轻带上。
  小冉,今天怎么特意跑过来了?
  易霁虹坐在沙发另一头,倒好一杯茶推到夏冉江面前。
  来看看您。夏冉江声音有些低,从身后的背包里取出一个纸盒子。今天您生日,给,生日礼物。
  易霁虹愣住了。盯着夏冉江笑意盈盈的眼睛,一时不敢相信坐在眼前的是一直冷言以对的夏冉江。
  是什么啊?让妈猜猜。
  易霁虹强忍住内心的激动,可是眼睛里还是止不住快落泪。多少年来,易霁虹的生日都是在办公室度过的,做梦也没想到终有一天自己的儿子会给自己送礼物。
  打开看看吧。不是什么特别的惊喜,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
  易霁虹手都有些颤抖了。小心撕开包装盒,生怕伤到里面的礼物。
  一支钢笔。
  我想着这是第一次送您生日礼物,一定得好看而且实用。您经常签字,而且上次看到您戴着的是玫瑰金色的耳环,所以挑了同样的颜色,应该用得着。
  用得着,用得着。
  易霁虹激动地几乎说不出话来,把钢笔捧在手心端详了好久。
  可是,你哪来这么多钱买这么贵的钢笔?其实你能来看妈,妈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是我去讲课挣的钱。之前自从那次拿了奖,很多培训机构都来找到我去讲课。说着,夏冉江转头望了一眼办公桌上的相框。
  哦,是这样。
  易霁虹也发现了夏冉江的目光,慢慢站起来,捧起相框看了看。
  您是怎么知道的?
  说来也巧。乐庆祥你知道的吧?当时我在美国读法律,但是当时因为打工,错过了申请,是乐庆祥帮了我,我才得以入学。你比赛之后,乐庆祥偶然提到你,这才知道你是我儿子。
  啊?夏冉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说你救了他儿子,还没来得及谢谢你。还嘱咐我,一定要给他个机会让他带着儿子向你致谢。等他下次回国了再带你见见他,挺实诚的一个人,他儿子跟你差不多大。上次太匆忙,时机也不太合适。
  就是刚好碰上而已。看见有人溺水,但凡碰到这种事情都会去救的吧。
  易霁虹不语,只是赞许地笑笑。这段再平常不过的对话,让易霁虹突然又想到夏冉江的父亲。眼前的夏冉江不仅眉眼间像极了夏承禄,已不再有敌意的一言一语更是夏承禄的翻版。此前的夏冉江是陌生的,血缘里的丝丝连连仿佛只是案牍上的法律文本,一切都只是象征意义的亲情。而现在的夏冉江才是熟悉的,如同卸下了刻满年轮的盔甲,不再负重前行。
  这时,三声浅浅的敲门声后,门推开,易霁虹循声望去,脸上先是疑惑,突然站起身,赶紧迎了过去。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老乐,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这不是你的盛情邀请嘛,所以我就干脆择日不如撞日,反正这几天也闲着没事,就赶紧回来了。哦,夏冉江。
  乐教授。
  没有打扰你们母子叙旧吧?乐庆祥转过身,把身后紧跟着的人让到身前。Peter,还记得夏冉江哥哥吗?他可是救过你的。
  夏冉江眼光扫了过去。Peter似乎有些窘迫,手掌松松地握在一起,大拇指互相摩擦。棕褐色的头发罩着半个脑袋,刚好没过眉梢。面容虽清瘦,可是粉扑扑的脸颊还是能看到微微鼓出的婴儿肥,懒懒地坠在嘴角,似乎有些不开心的样子。细长的脖子藏在立起的大衣领间,只看见凸出的喉结随着不断的吞咽动作起伏。
  谢谢你,夏冉江。
  er还是低着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心不在焉地嘟囔着,时不时用余光看看大家的反应。
  这时差都没倒过来吧,Peter估计是累着了。易霁虹看到乐庆祥的脸色有些难看,赶忙打圆场。小冉,你带着Peter下去转转吧,我还有事要跟乐教授聊。
  夏冉江跟Peter一起下了楼。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在马路边走着,沉默不语,直到Peter低着头过马路差点被车撞倒,又被夏冉江拉了回来,Peter才惊魂未定地笑出了声。
  这一笑,夏冉江感觉自己像是被戏弄了,面露不悦。
  你是混血?
  夏冉江明知这样问有些突然,可是不知为何还是脱口而出。
  看不出来么?
  er微微翘起下巴,故作惊讶,深蓝色眼睛一眨不眨地凑近夏冉江。
  看得出来,混得不错。
  夏冉江突然觉得眼前的Peter已经完全跳脱出刚才的乖巧模样,倒像是。Peter凑近时,夏冉江鼻息里扑过来一股淡淡的沉香木香水味。
  切,没劲。
  er吸了吸鼻子,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这时,夏冉江才发现Peter足足比自己高半个头,只是Peter一直都弓着背,表现出吊儿郎当的痞子样。
  上海有什么好玩的?
  我也不知道。夏冉江依旧往前走着。你没来过?
  来过,但是没人陪我玩。Peter小步快跑跟了上来。我渴了。
  夏冉江撇撇嘴,左右环顾了一下,径直走进旁边的支路。
  老板,两杯热巧。
  我要草莓奶昔。Peter探着脑袋审视着菜单上的条目。
  那一个热巧,一个草莓奶昔。
  点完后,两人找了个靠窗的座位相对而坐。Peter嘴里咬着吸管,使劲地唆着。
  你还在上学么?
  er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夏冉江也差点问了同样的问题。
  嗯。
  你学什么啊?
  英语。
  你觉得我们这样坐着,是不是像相亲?哈哈哈哈
  夏冉江一口热巧差点喷了出来,鼻腔里都是热烘烘的味道,呛了半天才缓过来。
  你学什么的?
  我问过的问题不能再问。
  那你要在上海待几天?
  我不上学。
  夏冉江再次没有稳住,刚才喉咙呛得有些疼,现在只觉得回流的液体刺激得喉咙都有些痉挛。
  是不是有病。夏冉江心里暗暗骂道。
  你不是说不能问问过的问题么?
  我也没说不能回答问过的问题呀。Peter咬着吸管,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随便你吧,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夏冉江有些不耐烦,扭头望着窗外来来去去的行人。
  我知道你的秘密。
  说说看?夏冉江歪着脑袋斜视了Peter一眼。
  你会去美国。
  那可不一定。
  夏冉江顿时有了警惕性,心里快速闪过一个个念头,想着是不是易霁虹和乐庆祥此刻是不是就是在商量着怎么把他送到美国去。
  你有女朋友吗?
  为什么问这个?夏冉江回过头,正好看到Peter正捧着自己的手机刚才手机放在桌上,虽然有锁,但是屏幕上几条信息提示似乎引起了Peter的兴趣。
  别看了。
  夏冉江一把抢过手机,揣在上衣口袋里。
  我觉得有。
  er继续一脸无辜地吸着奶昔,丝毫不顾夏冉江此刻一脸的怒色。
  没有。
  有。
  没有。
  那为什么不去美国?我在美国。
  夏冉江一时觉得无奈又好笑,可是又找不出实在的理由对付这个好奇宝宝。看着Peter依然一脸无辜地望着窗外,又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出信息一条条看着。
  我喝完了。再给我买一杯吧。
  这么冷的东西,你就不怕把肚子喝坏了。
  夏冉江看着Peter心满意足得打着嗝,刚准备起身去前台,又坐下来。
  嗯?
  没钱了。夏冉江拿出钱包,从里面倒出来几个硬币。
  这不是钱么?
  不够。
  要多少钱?
  er说着,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叠钱包,打开,从里面数出五百美元,抽了出来。
  根本要不了那么多。夏冉江有些惊讶地望着桌上的五百美元。
  能买吗?
  不是能买不能买的问题,关键是别人也不收美元啊,即便收了也估计找不开。
  为什么不收?
  夏冉江又语塞。只看着Peter抓着钱自己去了前台。不一会儿,Peter又咬着吸管回来了。
  买完了?找了多少钱?
  没要钱。Peter抖抖眉毛,依旧是一脸无辜样。那个老女人送我的。
  这时,夏冉江远远地看到一个老板娘模样的人捧着小托盘走了过去,本来还一脸堆笑,可是听到Peter老女人三个字,顿时拉长了脸。
  就是那个老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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