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103节
巢谷是憨厚老实人,对石通言道:“达之,这就是你那神童小师父啊?”
石通有些脸红:“估计是小孩子第一次出门太兴奋了吧?我这师父平日里他不这样的……”
那边陈季常又开始发疯,解散头发,拔出炫目长剑,一边斫着船舷一边高声吟啸:“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世东——呃这位娘子你有事儿吗?”
阿囤弥满脸寒霜站在陈大侠身前:“见你是小油同伴,我对你一忍再忍!你再砍一下试试看?!信不信我叫人把你扔到江里去?!”
陈慥赧赧地道:“这位姑娘,我们这是读书人的壮志豪情,我与明润乃是意气风发……”
阿囤弥冷笑道:“什么意气风发,分明是一起发疯!要砍砍你自家的船去!”
陈慥怒了:“你!你……算了我懒得和女人家多说!”
苏油赶紧拉住他:“别玩了别玩了,大石头,拴住哥,把卷尺拿出来,我们量量这船的尺寸,这几日无事,正好了解下这艘大船,画套图纸。”
一路吵吵闹闹,大船就这样,载着一船稀奇古怪的货物,稀奇古怪的机械,还有这群稀奇古怪的人物组合,朝着下游驶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伟大的航程
用苏油的话,这是一次伟大的航程。
二林部到眉州,如果走茶马古道的话,需要五天左右时间。
但是要是走水路,就得先从玻璃江入岷江,然后沿江而下,一路到达岷江与长江的交汇处宜宾县,之后掉头折回,沿着金沙江一路深入,穿过半个大理,到达安宁河与金沙江入口,转入安宁河后一路北上,过建昌府,最后才能抵达二林部。
整个航程,如同一个巨大的u字型,u字的两个头,左边是二林部,右边是眉州。
在两头中间空白部分拉上直线,是藏在深山中的茶马古道,而整个u字型的实体部分,则是南方丝绸之路水道的一部分。
全程一千六百多里,计划时间一个月。
这也是一个大循环,如今二林部往眉山,货品以发往陵井的大牲畜为主,同时它们还驮着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产品。
在眉州换成宋地商品再回来,走茶马古道就不划算了。
百吨货品用马拉回去,得动用上千马力,成本太高。而用二林部的大船,就是一船的事儿。
因此虽然兜了个超级大圈子,但是该走还是得走。
而且货品最终去二林部的基本只有盐,大部分在途经大理的时候就出手了。
大船后边,还拖着两艘小艇,苏油打听,原来过了宋境,就得小心提防,能住大船之上,便住大船之上,对外交通,主要通过小艇进行。
顺流航程极快,只用了三日,船便到了宜宾县,嘉州早在第一天夜里就过了,害的苏油连乐山大佛都没看成。
船在宜宾县城补给后,便开始了逆流的航程。
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金沙江,到后世二十一世纪都还有大段的蛮荒,如今就更是基本全程原始,两岸覆盖着密密麻麻的原始森林,真正的“两岸猿声啼不住”,让苏油联想起纪录片里亚马孙河两岸的景色。
沿途偶尔有一些部族群落,散布在开阔地带,看那情形,还停留在刀耕火种阶段。
苏油闲得无聊,便干脆将锯床,脚踏式工作台搬出来,教土兵们操作,加工木件。
顺便挑一些船上的设施加以改进,比如给桅杆顶上加上轴承帆索滑轮,锚索加上绞盘之类,算是学习加实践。
最大的改造,是加水密舱和将舵仓前移到船头。
这船看起来威武雄壮,是战舰的流线款式,速度也的确很快,至少在金沙江流域,除了宋军,二林部能够靠这艘船横行无忌。
然而苏油下到舱室,吓了个半死,竟然没有水密舱,姐姐又被奸诈的大宋船舶制造商坑得不轻!
为了自己的安全,这个必须改造!
尽管船老大认为这是多此一举,淡水河流哪里那么凶险!
但是阿囤弥现在对这个便宜弟弟宠爱得不行,弟弟说白天出月亮晚上出太阳那都是对的,何况小小的水密隔仓,改!
陈慥就蹲在船尾画圈圈了,番邦妖女,老子亮一次宝剑都要怼,现在苏明润快把船底都翻过来了你还开心拍手,无道!昏庸!
不过船老大对舵仓的改造那是绝对拥戴,船头上立起了一个大舵轮,用了轴承,传动起来灵活异常。
控制齿轮组,带动用定滑轮沿着船侧甲板绷紧的绳索,可以让尾舵灵活转向。
尾舵的舵柄还没敢取,大副胆战心惊地守在后方,怕船头舵轮一旦失效,他还可以立刻接管大船的控制权。
舵仓前移的好处太多了,船老大可以及时判定前方的水况,不再受船身和风帆的阻挡。
苏油对如今的帆船技术也是叹为观止。
中式硬帆,没有被纳入四大发明,在苏油的心目中,实在是一种不公平。
这帆自古就以能使八面风、操帆简便、少用船员而出名,这些都是西式横帆做不到的。
中国近海虽多为南北风,但风向变化快,年平均风速为四级,这样的风力条件西方横帆根本就不能适应。
当年葡萄牙人到澳门后,把它们的船帆换成了中式硬帆以适应中国近海的风力情况。这种西式船体中式帆的船,被叫做老闸船,被葡萄牙人长期使用。
中式帆和西方纵帆船,与横帆船在利用风力上最大的区别在于,它们都能利用静风压也就是翼面升力,就是风帆在流过帆面的风中产生帆拱,流过上表面和下表面的风速不同而产生的压力差,也就是伯努利效应。
这种升力远大于顺风时风吹在帆面上产生的压力,所以对中式硬帆和西式纵帆来说,横风时船速最快,而且不会因为船速的增加而减少升力,所以船速有时可以超过风速。
而横帆只能利用顺风时的动风压,船速越高与风速的速度差越小,帆的推力也越小,所以横帆船永远不能超过风速。
中式硬帆的硬只是相对于西方的软帆没有撑条而言的,中式硬帆因为有撑条把帆面实际上分成了很多部分,起到了加强帆面的作用。
所以中式帆的帆材可以用很多不“高级”的帆材,席子,帆布乃至面口袋都能做帆面材料。
而西式软帆因为帆面没有支持的撑条或肋条,只能用优质帆布。
并且中式硬帆的撑条可以阻止帆上的破洞的扩大,而西式软帆一旦破洞在大风的作用下会导致全帆的撒裂。
所以中式硬帆上的破洞对中国船员来说根本就不用太在意,西方船员常看到中式帆船上破洞很多的帆而加以嘲笑,却不曾注意到,这些破帆的船却照样可以轻快的航行,而它们自已的帆要是出现这样的情况却是必须停船换帆的。
当遭遇大风时,中式硬帆因为是由下向上升帆的,所以落帆非常快速。
紧急情况下,一刀砍断绳瞬间落帆,且船的重心同时下降,所以比西式帆船安全得多。
采用席子做帆材的时候,中式硬帆固然很重,但用布做帆材时却与西式纵帆的重量相差无几。
唯一缺点,仅在于作为纵帆的一种,它是绕桅转动的,因此不能加装桅杆牵拉绳,增加桅杆受力强度。
再加上错过了大航海时代,因而没有发展出高桅系统。
其实直到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纵帆船都还在纵横海上,著名的怀俄明号长达百米,六桅十一帆,满载排水量九千一百吨,其中货物搭载量达到六千吨,最大航速达到逆天的十六节,而标准船员仅需十四人!
而之后,钢质桅杆发展起来后,除了仿古船,帆船世界全部成了纵帆船的天下!
这种纵帆船,常常以其高速和灵活转向的特性,充当交通船,突破封锁船,护卫舰来使用。
只可惜,中国历代的统治者,因为种种原因,喜欢禁海,甚至连尖头海船都禁止建造,硬生生地将中国航海科技按死在了青少年时期。
二林部的大船与后世西方纵帆船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因此负责操控的船员其实只有六人,剩下的,都是阿囤弥的快速反应部队。
带队的还是阿囤炽火,负责安保和打猎。几个眉山人都是见猎心喜之辈,等到过了宋境,阿囤炽火从底仓中取出弩弓后,几人更是开心,天天坐着小艇上岸玩弩射猎。
苏油不喜欢凑这个热闹,他喜欢钓鱼。
不过他不太喜欢和阿囤弥一起钓鱼,这丫头,太吵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小东西大工艺
船老大赶路自有章法,有时快有时慢,有时还停,其中的道道很多,苏油还在虚心学习阶段。
比如今日过午,船老大便将船停下,让大家自由活动,说是明日天不亮就得出发,一鼓作气越过不太友好的沙麻部,抵达科部的蜜蜡甸。
小船靠在一条溪边,碧纱帐扯起来,白藤躺椅上趟着阿囤弥和苏油,前方是竹丝杆架,上面放着两根金竹鱼竿。
鱼竿下边是一个风筝轮似的线轮,呈八卦形,中轴上采用了最新式的折刀级滚珠轴承,代表着石家铁坊最高金属加工工艺水平。
钓鱼线是纯桑蚕丝,三丝合织一细线,然后三细线合织成一更大口径的粗线,逐渐加粗,还用了湿法工艺,也就是缠制的时候加了水玻璃溶液,编织得更加紧实,代表着苏家印染坊最高丝线加工水平。
钓竿上有一组磁环,从大到小,镶嵌在铁丝爪子里,用来过线。
磁环内部的空洞虽然异常细小,仅能过线,但是里边却有施釉,因此内壁光滑异常,不会伤到丝线,这是史家瓷坊高超的施釉技术。
手柄镶嵌着螺钿,漆彩艳丽非常,没说的,这就是程家最新搞出来的矿物彩漆技术了。
小小一根钓竿,代表的是大宋目前最高工艺水准。
丝线上有一个棉线结,吸水后将丝线抱得很紧,可以在丝线上滑动,调整钓深。
棉线结是用来挡南荻浮漂漂第那个小铜环的,漂被挡住后,漂体没在水下,牵着饵坠,水面上只露出短短一截漂尾。
漂尾上是红绿色的小目数,中间用细黑漆线隔开,小小一支浮漂,可是近一月的功夫。
鱼钩是细铁丝精磨后弯曲,然后渗碳做出来的,强度极高,钩体极细,还有一些弹性,比后世高级手工钩,不差分毫。
苏油的鱼钩没有倒刺,对他来说,现在的各个水域简直就是鱼仓,再说以他后世带来的手艺,跑鱼那就是笑话。
竿稍上边还有个精巧的小夹子,连着一段细弹簧,弹簧顶上还有一个小铃铛,竿稍一抖动,小铃铛就会叮当作响。
躺椅边上是一个小桌,上边有一个黑铁的炉子,里边烧着松果碳和竹碳。
一个精致的白铜壶摆在上边。
两人身侧有一个茶几,一个小花瓶上边插着几枝野花,两边各一套水晶般的玻璃盖碗茶具,苏油这边是素茶,阿囤弥那边是三泡台。
还有一个果盒,里边是瓜子,小肉干,果干,甜食。
两人周围十米开外,还有三名二林部的武士,手按刀柄,一动不动。
周围山林里,其实还有一组小分队,不过看不到而已。
苏油眯着眼似睡非睡,阿囤弥虽然还是宋人服饰,很漂亮一个女生,却盘着一条腿压在屁股下面,坐没一个坐相,拿南瓜子砸苏油。
苏油被闹得不行,只好坐起来:“姐姐,你又要干啥?”
阿囤弥手才又举起来,见苏油坐起来了,便将瓜子放进嘴里咬开壳:“我要吃烤鱼!”
苏油又躺了回去:“一会儿等拴住回来给你烤呗。”
阿囤弥不干:“拴住烤的没你好吃!”
苏油翻着白眼:“不都一样的调料,再说今天的鱼大,烤着不好吃。”
阿囤弥又拿瓜子壳砸苏油:“那你钓几条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