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324节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独相七八年。就算不党,朋党自成。
  所以赵顼既要针对他,内心又对他非常敬重。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态。
  第四百七十六章 谁也改变不了谁
  没有经历父亲和祖父那种三番五次对皇位临门一脚诱惑的折磨和压抑,赵顼算是一个心态健康的青年。
  因此对于这样的调整,他内心也有一些愧疚与不安。
  尤其是在暗示台谏攻击宰执失败之后,韩琦坚决退位。这种仁至义尽的做法,让赵顼又多了几分羞惭。
  于是,赵顼哭了,说明他还年轻。
  作为纵横大宋官场数十年的老牌政治家,韩琦对自身的遭遇倒是清楚明白得很,因此反过来流着泪劝皇帝不要担心自己。
  出入如二府仪,赐兴道坊宅一区,擢升儿子忠彦为秘阁校理,这等恩遇,已经是世所难匹了。
  赵顼最后诚恳地询问:“卿去,谁可属国者?王安石何如?”
  韩琦对这个问题明显思考过很久:“安石为翰林学士则有馀,处辅弼之地则不可。”
  赵顼默然良久:“那苏明润呢?继续流转还是留京?”
  韩琦也默然良久:“按照故制,知州三任,考绩优等,自当留京。苏油三任知州,功绩岂是优等可以形容?简直就是上天给大宋降下的礼物。”
  “但是陛下,苏油毕竟还年轻,为了保全计,最好缓用。要到朝臣都为其鸣不平之时再行拔擢,方为水到渠成。”
  “陛下,苏油虽与你同岁,但是他性情稳重,度量宽宏,智闻广博,而计图深远,直如多年的老臣一般。”
  “最可贵者,此子淳厚,仁性天生,不贪婪,不妄作。”
  “陛下,朝中君子,不图利者多有,但不图名者,古往今来能得几人?老臣至今有些不明白,为臣如苏油者,究竟何物可以动之?”
  “或者,只有一个情字。也就是太皇太后和仁宗之道,方是驾驭苏油的法门。”
  ……
  十月,夔州纵帆船和宽底吴船,一后一前抵达了汴京。
  因为有王安石同行,苏油只好让商号等处不要来迎接,免得自己的好人缘把王家父子臊得下不来台。
  两家人在码头分手,王安石说道:“明润,接下来,便要同殿为臣了。”
  苏油躬身道:“欧阳学士评价庆历诸臣,说是衍为人清慎而谨守规矩,仲淹则恢廓自信而不疑,琦则纯正而质直,弼则明敏而果锐。”
  “四人为性,既各不同,虽皆归于尽忠,而其所见各异,故于议事,多不相从。”
  “然此四人者,可谓天下至公之贤也。平日闲居,则相称美之不暇;为国议事,则公言廷诤而不私。以此而言,衍等真得汉史所谓‘忠臣有不和之节。’”
  “苏油不才,愿效前贤,以后可能会在朝堂之上与介甫公为国相争,但是苏油对王公学养气节,是绝对佩服的。”
  王安石哈哈大笑:“这就叫先说断,后不乱?明润是坦荡君子,安石岂能不知?相争为国,不坏私交,你我当记今日之论。”
  送走王安石众人,薛忠才牵来马匹:“恩公,朝中有传闻说王学士当有大用,恩公攀上这份交情,必定飞黄腾达……”
  苏油翻着白眼:“可闭嘴吧,面上融洽一堂,底下各捅刀子;面上不共戴天,底下密切配合,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不是自己擅长的领域,拍马屁都要小心些,知道不?”
  程三过来笑道:“总之少爷这回回京,起码要待上几年是吧?到时候和少奶奶生上两个小少爷,开枝散叶,那才美呢!”
  石薇羞坏了:“程三爷!”
  程三笑眯眯地说道:“不说了不说了,赶紧回家,少爷和少奶奶可是汴京的名人了,小心被人聚观。”
  好在汴京人对苏油的印象还是十四岁中探花的时候的少年形象,如今已是二十岁的俊朗青年,倒像是官宦人家的未仕子弟更多一些,汴京城中这样的人多的是,不算惹眼。
  苏油也不入城,沿着外城墙一路来到宜秋门外苏宅。
  苏宅还是老样子,不过虚掩着门,一个胖胖的大娘正躬着身子,扒着门缝往里偷看。
  苏油制止众人发声,自己得下马来,也跟着朝里边偷看:“周大家的,看啥呢?”
  周大家的也不回头:“苏家老爷去了,大小公子回乡守孝,小妹仔在宫里伺候两位娘娘,家中来了两个古怪,看着不像好人,我得帮苏家看着点。”
  苏油说道:“哦,大娘子还是那么热心肠,看来今晚的腊猪腿和风萝卜有着落了。”
  周大家的一扭头,惊叫起来:“哎呀!哎呀是探花郎回来了!”
  苏油这才直起身,哈哈大笑:“不准转移话题,小七哥,去找周大拿猪腿,还有风萝卜!”
  周大家的开心坏了:“我去我去,家里男人那是老爷命!哪里知道什么是好腿肉!”
  苏油还看着周大家的背影喊:“风萝卜要最大个那种!肉不要臀油厚的!”
  周大家的边跑边还嘴:“给什么吃什么!几年不回来,白吃白赖的还敢挑嘴了!”
  苏油对周大家的反应非常满意,开心地对石薇说道:“哈哈哈,看到没?这汴京城的人情味啊,我实在是太喜欢了。”
  将门推开,里边两个男人哇哇哭着扑了过来:“伟大的城督大人,你可算回来了。”
  苏油看着脸上还有烟灰的库罗和艾尔普,伸手制止:“停!别过来!这怎么回事?我不是写信让小妹照顾你们吗?”
  库罗都要愤怒的声讨苏小妹:“你是说那位学识很丰富的小女生?她除了会问问题之外,什么都不会!明明是我们照顾她好不好?!”
  苏油点头:“我家小妹好像倒是真不怎么挑食……”
  “喂!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苏油赶紧表示道歉:“是我失误了,我义妹也是个学者,对精神生活很讲究,物质上就不怎么上心,对了,大宋的汴京城,你们见识过了吧?怎么样?是不是一个天堂般的城市?”
  库罗脑袋摇得呼噜呼噜的:“不知道,除了有个善良的胖女人偶尔给我们送点肉,我们都没敢出门。里正老爷说,我们不是大宋人,也没有通关文牒,严格说来……是……城督的俘虏,要我们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等城督大人你回来处理。”
  周大家的知道探花郎回来了,那全巷子的都知道探花郎回来了。
  苏家门槛从来都不高,听闻周大家的兴高采烈地说探花郎还是以前那个皮样,见面就讹她家的风萝卜和腊猪腿后,没一会街坊们就上门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小妹的男朋友
  还都没空手的,送菜的,送面的,送蛋的,送油的……不少人还知道探花郎家里凳子肯定不够坐,还自己带着凳子来的。
  苏油翻遍家中,只有十来斤豆子,吩咐张麒用油炸酥脆了,拌上细盐,然后煮了一锅茶,大家就这样闲话。
  离开汴京城这么些年,话题可就多了。
  不过大家更想听的,是探花郎自己的故事,更想看的,是县君小娘子。
  石薇羞得脸红红的,躲在苏油背后,一副乖巧模样,要不是腰间的短剑印囊,眉宇间一闪而没的英气,任谁都不敢相信这是位决胜沙场的巾帼英雄。
  满巷子的老人察看过了,都对这听说还是勋贵的新妇很满意,混没想过探花郎与他们其实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没过多久,一名官员仪仗过来,巷子里众人才想起来,小郎君如今已是朝廷重臣。
  来人却是苏颂,如今是比苏油还重得多的重臣。
  知制诰,拜通进银台司,兼门下封驳事,同知审刑院。
  知制诰是替皇帝起草内制的官员,比如任命宰执参政,册封宗室,宣布国战开始等重要诏书,就该知制诰来写,除此之外,还要担任皇帝的顾问。
  通进银台司是整理全国送来的奏章条状,抄录出需要皇帝御览的那些,送皇帝审批的部门。
  门下封驳事,可以对认为有所不便皇帝旨意,进行封驳,不允许形成正式诏书。
  审刑院则是复审那些需要奏报皇帝的案件,经大理寺初审的案子,还要审刑院复审,定出二审处理意见,再呈报皇帝决断。
  苏油看着意态潇洒的族兄,暗自腹诽,真是到了京城才知道自己的官小。
  苏颂一进门,邻居们连滚带爬地跑了,好些连凳子都忘了拿。
  老百姓还是怕官,苏小郎君是特例。
  苏颂看着一张小桌上的油酥豆子,拿起一碟,捡了两颗放进嘴里:“你也是四品大员了,该有的体统还是要立起来,这像什么话?”
  苏油笑道:“京中消息他们是最灵通的,别小看这巷子邻居,谁家没几个胥吏亲戚?”
  苏颂摇头笑道:“士大夫中,也只有你才做得到和市井小民打成一片。我刚在使馆区同辽使议事,顺便过来看看你。”
  又看了院子中两位老外:“这两位是大食人?”
  苏油说道:“呃,族兄果然博闻广见,这都看得出来?大食以前有个智慧宫,如今那边正经战乱,这两位也是学者,一路流落过来的。”
  “我正在让他们拟出智慧宫经典的纲目,准备送往泉州,杭州,广州,先期从西夷海商那里悬赏搜集。”
  苏颂点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不过脸上的煤烟是怎么回事儿?”
  苏油拎起腊猪腿说道:“嗐!都不是会过日子的人!族兄你别走了,今晚吃周大家的腊猪腿,如今在汴京城也出名了。”
  苏颂说道:“嗯,今日来其实还有家事与你商议。”
  苏油愣了:“家……家事?”
  苏颂说道:“小妹与我那弟子陈景润两情日笃,这都十九了,这次你回来,就算男方家长……”
  苏油满眼冒金星:“等……等下,那陈……什么景润……等等……小妹有男朋友了?”
  苏颂找了个凳子坐下来,觉得不舒服又站起来:“什么男朋友,说得如此难听!走吧,书房说话。”
  苏油将腊猪腿往张麒身上一扔,跟在族兄身后吼道:“怎么回事儿?!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什么我一点不知道?!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哥?!”
  两人来到书房,苏颂坐了下来:“闹什么闹?我那弟子出了名的敦厚纯良,孜孜于学问,朝廷几次要转官,都给他辞了。如今是太常寺博士,领郊社,典籍,是小妹良配……”
  苏油撇着嘴:“说白了就是一个看仓库的加图书管理员书呆子,哪里配得上我家小妹?”
  简直就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好在苏颂涵养不错:“难得二人两情相悦,又有共同语言,他们一起研究恢复《缀术》……”
  苏油说道:“《缀术》是他找到的?原来是处心积虑投小妹所好,引她上钩,真是用心险恶……”
  苏颂说道:“我那弟子家境简单,也是孤儿,上面有个伯父,如今在国子监任教,算是书香门第……”
  苏油说道:“孤儿出身,缺少关爱,心理容易变态,不行不行……”
  苏颂说道:“人品是很好的,谦退淡泊,在士林中也是有名声的……”
  苏油说道:“读书人的名声,我是不大相信的,这东西可以炒作……”
  苏颂说道:“一会你见到就清楚了……”
  苏油傻了:“啥?一会儿?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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