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435节

  “老婆子没别的见识,就是事情看得多了,反正这种人,你可得离远点。”
  说起这个苏油突然想起来,苏轼给刘敞的祭文里有一段话:“自公之亡,未几于兹。学失本原,邪说并驰。大言滔天,诡论蔑世。不谓自便,曰固其理。岂不自有,人或叹嘻。孰能诵言,以告其非。”
  如今这篇文章在京中极为流行,被大家用作攻击王安石的利器,都说这是大苏在诋毁王安石的铁证。
  天可怜见,谣言止于智者。大苏固然喜欢皮里阳秋诋毁王安石,不过公是先生是熙宁元年去世的,那时候王安石还在金陵守丧呢!
  也不知道王安石的小本本上有没有这笔。
  想到这里又来了一个问题,当年龙老头入京,就是刘敞和欧阳修力抵。“昌期违古畔道,学非而博,王制之所必诛,未使即少正卯之刑,已幸矣,又何赏焉。”
  “昌期闻之,惧不敢受赐。”
  可是刘敞却对苏油的“情理论”颇为赞许,并为苏油的“情理论”中提到的“情之上者”下了定义——“仁义即性、礼乐即情。”
  所以说如今的思潮颇为混乱,大家都在摸索和贪求,有时冲突,有时认同。
  不过真正的大学问家,态度是宽容和坦荡的,人品也都还在及格线上。
  第六百四十四章 大宋东方朔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所以苏油愉快地决定在石府好好享受一段娇婿时光。
  苏小妹还在京里,苏油想将她接来石府,结果到了赵顼当年的潜邸,如今的皇家学院前时,被内使拦住了,说是山长发话,宗室子弟要读书到腊月二十七!
  太没有人性了,寒假才十八天!大年十五之后,又全部得回来上课!
  而且看内使的神情,苏山长还威望颇高,门口还有两个倒霉的宗室,听说是因为迟到罚站。
  罚!站!赵顼潜邸大门口!这脸丢得!
  而且俩人苏油都认识,一大一小,大的都二十郎当,自己都有娃了,是赵宗谔家的公子,赵仲迁。
  小的那个一脸鬼机灵,赵顼弟弟赵頵家老二,才六岁,赵孝奕。
  赵仲迁如今也换了文资,在皇宋银行里谋了个差事,一见到苏油,顿时以袖遮面,表示羞惭。
  赵孝奕却是不怕,好奇地打量着苏油:“你就是县君山长的哥哥苏探花?”
  苏油笑着对赵仲迁打趣:“哟,两位今天当班呢?不对呀,仲迁你不都转了文资了吗?啊知道了,这是送侄儿来进学是吧?”
  赵仲迁满脸通红:“明润你就别笑话我了,早出门遇到这活祖宗,非闹着要同车,同车就同车吧,非闹着要吃大相国寺桃酥,这不就迟到了……”
  赵宗谔最近老实,先是因金明池闹盐一事后,被唐介查出贪污,削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还是苏油建议宗室要留些体面,这才得了个皇宋银行监事的差遣。
  然后王安石裁减宗室条例,又挨了一波挂落,还是赵顼看着叔叔最近表现尚好,给他恢复了使相的身份,还任命其为大宗正,算是重新得势了。
  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宗正想方设法将自己几个儿子塞进了银行,市易务等肥缺部门,有让一个儿子还在郑州榷买了个皮革坊,可着劲的不要脸。
  而赵顼的三弟赵頵,不像得高滔滔宠爱的老二那样跳,平日里循规蹈矩,喜欢的是书法、绘画、医药,如今在帮助两宫太后料理慈善事务,主管成药制作。
  结果他们的儿子都不像自家老爹,赵宗谔的几个儿子都还算本份,对得起单位给的薪水。
  而赵頵的这个儿子调皮捣蛋,京里都有些出名。
  不过小孩子调皮一些是可以接受的,苏油觉得这小子很有自己当年的风采。
  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竹筒,对赵孝奕问道:“牙还行?”
  赵孝奕张开嘴:“可还行。”
  苏油将竹筒丢给他:“渭州牛板筋!是爷们儿就得嚼这个!”
  赵孝奕取出一块丢进嘴里,嚼了两下根本咬不动,还不肯示弱:“香!”
  苏油懒得理熊孩子,对赵仲迁问道:“最近迷上了蜀中菜式?”
  赵仲迁纳闷:“啥?”
  苏油乐得不行:“不然怎么还回来吃回锅肉了?”
  说起这个赵仲迁就郁闷:“明润可坑死我吧!你让沈存中上那个什么《丈田法式》,官家看了大喜,说宗室都经过理工培训,这件事情可以出力,下旨从已转文资的宗室里边抽调人手,视察各地方田均税。”
  “哥哥敲算盘还行,这几何从来就是抄二十一弟才过关的,官家旨意里还说必须通过考核,只好来回炉了。”
  苏油斜着眼睛瞅他腰上:“那我给你支个招,你腰上玉佩归我。”
  赵仲迁有些不舍,想想还是一狠心:“这可是末唐司空图的宝贝。”
  司空图不能济世救民,只知道躲避,唐哀帝被弑,他绝食呕血而卒,属于能力不行人品不坏,自戕报国的典型。
  不过他的《二十四诗品》,开诗歌批评之先河,对后世影响巨大。
  苏油将玉佩接过,上面是一湾浅浮雕的山水,手法相比如今脚踏式琢玉机的精雕细刻来,之不过胜在古朴而已,笑道:“‘象外之象,景外之景。’有点意思。”
  赵仲迁急道:“法子!你快说法子!”
  苏油将玉佩放到包包里:“你主动请缨去陕西不就得了?那里早就丈量得清清楚楚,账簿画册也完备妥当。你就是去走个过场而已,还得一个不避艰险,忠勤王事的美名!这差估计没人敢去,你跳出来担下,绝对免考!”
  赵仲迁瞪大眼睛:“你可别坑我,那里离西夏那么近,还有那什么青唐。”
  苏油翻着白眼:“那你是不相信我的能力了?陕西拓地十万顷,客户基本没有了,满大宋你还找得到这样的好地界?我可告诉你,京中上百贯的好牛,狼渡原只需要十几贯就能拿下。还有骏马,四尺六寸的马在京中都是上等货色,在那里可是套辕耕地的命。”
  “这次进京,知道我带的最贵的物产是什么不?不是大车上那些罐头,而是拉车的牲口!”
  “如今陕西北面已经经营得铁桶一般,王韶在青唐大打出手,隔着熙河和秦凤两路,陕西稳如泰山!”
  这是后世日子好过后,支援边疆的干部们既得面子又得里子的路数,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
  赵仲迁也琢磨过来了,笑眯眯的道:“那今天这站可没白挨,值了!”
  就听一个嘟嘟囔囔地童声说道:“叔叔你不给我买相国寺蛋糕,我就要告发你们!”
  苏油和赵仲迁相视一笑,你要不告发,我们还担心官家疑心呢!一起骂道:“大人说话,小屁孩一边去!”
  不过小妹是接不到了,这妮子主意定,苏油只好转回,去刘家拜访。
  要说如今大宋的知识分子最需要的是什么,一是眼镜,二是汽灯。
  不过到了刘府,才知道刘攽已不在京中,苏油只见到了刘奉世。
  一打听,原来刘攽被王安石贬出京城了。
  刘攽学问极高,不过诙谐幽默肆无忌惮,是东方朔一类的人物。
  与孙觉、孙洙同在三馆的时候。一次孙觉找刘攽要书法,结果小吏误将作品交给了孙洙。
  孙觉没收到作品,责怪刘攽不守信用,等到事情闹明白,刘攽对同仁们说道,要不我们按胡子来认两位学士好了。
  同仁觉得滑稽,说:“两位都是大胡子,可不都一样?”
  刘攽假装想了想:“那再加上个头,莘老肥而长,巨源短而小,二人皆髯。以后我们就叫他们大胡孙和小胡孙吧。”
  同僚绝倒,俩小名真的就流传开了。
  王汾和刘攽是同馆好朋友,王汾口吃,刘攽就随口嘲笑:“恐是昌家,又疑非类,不见雄名,惟闻艾气。”
  一口气列出四个口吃的名人,周昌、韩非、扬雄、邓艾。
  可谐音谐意就气人了——娼家,匪类,艾气就是傻帽,句句都不是好话。
  然而这都还不过分,一天刘攽见到赵顼的一份内旨,跑去给王汾说:“听说你要改换朱袍了,特意来给你道喜。”
  王汾很诧异:“没有旨意下来啊?”
  刘攽说道:“有的有的,我早上听到合门使传报,不信你去问。”
  王汾秘密叫人去问,结果下人回来说官家的确有道旨意,不过是——“诸王坟得以红泥涂之。”
  王汾,王坟同音。
  王汾好恨哟,一次和刘攽一起上朝,听见叫班声,认为报复的机会到了,就对刘攽说道:“紫宸殿下频呼汝。”
  结果刘攽应声就给对上了:“寒食原头屡见君。”
  怼得王汾直翻白眼。
  调皮的人,自然有更调皮的人来收拾,刘颁晚年会迎来调戏自己的对手,不过那人如今还在杭州当通判,与刘攽也算是文友——大苏。
  第六百四十五章 《金石图录》
  刘攽和王安石本来是极好的朋友,王安石当了参政之后,两人政见日益分歧。
  王安石好言利,有小人谄媚道:“放光梁山泊八百里水以为田,其利大矣。”
  王安石很高兴,过了一会儿想到一个问题:“决水何地可容?”
  刘攽在一边说道:“在边上再挖一个八百里的坑,不就可以装水了?”
  “安石笑而止之。”
  王安石自己也是文字高手,尝拆刘攽的名字为戏,对他说道:“刘攽不值分文。”
  刘攽遂答道:“失女便成宕,无□莫是妒,下交乱真如,上颈宁当误。”
  王安石拆一句,刘攽立刻把“安石”二字拆了四句,去掉女字组成“宕”,去掉口字组成“妒”,去掉上边,就成了“如”,只保留上边,就是“宁”。
  “介甫大衔之”。
  不过刘攽为人其实是很正直,有人想弹劾王安石,知道他以前是王安石好友,如今又政见不合,便跑来问他:“某人有隐过否?中司将鸣鼓而攻之。”
  刘攽回答:“中司自可鸣鼓儿,老夫难为暗箭子。”
  但是政务上他绝不配合好朋友,因为致书王安石论新法不便,被贬泰州通判迁知曹州。
  曹州为盗区,重法不能止;刘攽反其道而行之,为治崇尚宽平,反而息减了盗祸。
  因功迁京东转运使,知兖、亳二州,不行新法。
  后任代京东转运使,追咎他在职期间废弛新法之罪,如今被贬在衡州守盐仓。
  苏油和刘奉世一起喝了茶,摇头叹息:“跟我家大苏一样,你家叔叔,一辈子也是坏在嘴上。”
  刘奉世跟这调皮叔叔完全是两个性格,士林评价是“天资简重,有法度。”
  闻言也是摇头苦笑:“叔父直道而行,浪漫诙谐,也算是自得其所。”
  刘奉世也很能干,以前进奏院每五日具定本报状,上枢密院,然后传之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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