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650节

  凡省、台、寺、监领空名者,一切罢去,使各机构有定编、定员和固定的职责;
  许多机构或省或并,如三司,可以解构,归户部和工部;
  审官院,可并于吏部;
  审刑院,可划归刑部。
  过去的“官”,仅用以定禄秩、序位著,与差遣发生很大的混淆。
  此次改革,“还政于官”的同时,还可以“以阶易官”,将散官正名为本官,而原来的本官自开府仪同三司至将仕郎三十七级,整理合并成工资等级名称,作为“寄禄”之用。
  两者互换之后,至少在名义上,大宋朝廷便恢复了汉唐之制。
  这些大概就是历史上赵顼元丰改制的全部内容,换汤不换药,导致行政效率没有提高,比过去还显得拖沓。
  所得的好处,仅仅是节省了两万缗的行政开支而已,但却是以行政效率更加底下为代价,因为其本质没有得到改变。
  为了避免这些问题,苏油在奏表中写明,其一,唐朝至今已然数百年,即便是最强盛的开元时期,人口,经济规模,生活方式,社会结构,今日与之相比,都发生了巨大而深刻的变化。
  改制的根本目的并不是为恢复旧制而恢复旧制,而是要更好地为新朝服务。
  因此在校勘《唐六典》的同时,还需要将大宋如今的官制进行同步梳理,厘清两者间的关系,能平移的最好办,直接平移,其余的必须或增或减,保证满足一个前提的需要,那就是所有的事情,都要有人做。
  第二就是事有大小经权,不能搞一刀切,比如中书的部门职能需要制衡监督,但是到了基层还这么搞,除了降低效率提高行政成本以外,一点好处都没有。
  另外就是手续流程,比如五十万贯的河工经费,重大杀人案件,造反谋逆的罪行,与一两贯的差旅费报销,偷鸡摸狗的社会治安事件,其手续流程当然是不一样的,这就还需要具体职务具体分析。
  不能小瞧这一点,历史上元丰改制的巨大失败,就是小事流转审批花费了大量的时间,造成政务停滞,最终名存实亡,到徽宗朝又基本换汤不换药的改了回去。
  制度问题梳理清晰之后,还有人员问题。
  人员问题主要有两个,一是人员的退出机制,一是吏员和底层公务员薪酬机制。
  历史上官员一旦退出政府,收入就彻底没有了,宋代做了一些改革,但是成效不明显,对于退休的大臣,多加以宫观之职,作为养老之用,导致冗官更盛。
  公务员没有了职业保障,就不能指望他有职业素养。如今财政好转,每年南海收入多了数千万贯,纳入国家赋税收入的,也有千万贯之多,加上京师冗军问题的解决,又节省出数百万贯,这部分财政盈余每年高达两千万贯,已经可以使用其中的一部分,来着手解决公务员的养老以及吏员的收入发放问题。
  就跟做生意一个道理,要得回报,首先就得先有付出。
  官吏的养老金,得在官吏退休之后开始发放,如果官吏因贪腐,犯罪等原因被提前剔除出了官僚体系,那他一文钱都得不到。
  同样的,中下层小吏的薪水提升,也要克扣一部分下来,视一年绩效在年终发放。
  这样就能保证他们能够积极做事,还能让一大部分出身寒微的人,有兴趣投身到基层政府的运转当中来,而地方官员,将不再是只有当地豪强可以依靠。
  这会是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有了这个,封建社会才有可能实现政权下乡,被乡老,族长,豪绅们一直以来把持的社会基层政权,会被这项制度撕开一条缝,而普通民众,也能得到更大的喘息机会。
  这部分人的薪水捏在政府的手里,知县知州的手里,这样即便是流官,哪怕新到一地,也将天然获得与乡老豪绅们对抗的力量,站在政府一边的力量。
  所以苏油规划里的元丰改制,已经不再仅仅是停留在表面,而是深入到官制底层。
  第九百六十一章 牡丹诗
  对赵顼来说,损失的是一部分国家收入,收获的是对相权的巨大分拆。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负责制,变成了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对皇帝的负责制。相权的削弱,就意味着皇权的上升,历史上的赵顼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对于高级官员来说,养老金是一个非常诱人的东西,考虑到如今的人寿命可能不长,加上有了银行,因此苏油将其变成了年资储蓄的概念,即使官员身故,其家属子女也能一次性领取其留下的全部养老金。
  对于底层吏员来说,涨工资当然是大好事,甚至以前没有薪水,靠衙门公使钱支应的小吏们,都能收到一笔来自朝廷的关爱,在年关的时候,还能过一个肥年。
  吏员这个行当,算是第一次有了保证。
  朝廷官员人数有多少呢?四万多人,那宋代的吏员又有多少呢?
  平均一个州四个县,三百军州就是一千两百个县,一个县算四十名小吏,不过五万人。
  如吏员里比较高级的县尉一级,如今不过每月七贯钱、两石米麦而已。
  苏油的计算里,将之翻上一倍,十四贯钱、四石米麦才比较合适。
  而国家的财政负担,总体算下来,也不过增加了几十万贯而已。
  官员的养老金部分,也不是每年都得全体发放,而且还分出了档次。
  五品以上的官员,俸禄相当丰厚,基本不用增加,而大宋的俸禄也从来发不足额。
  就将欠发的那部分算到养老金里边,再加上部分财政补充,算下来三百万贯足够。
  要动既得利益团体,没有更大的利益来诱惑,成功的可能性几近于零。
  所以赵顼拿着大棒,苏油再鼓动赵顼加上胡萝卜,差不多才有成功的可能。
  这个胡萝卜加上去之后,受益的是整个官吏阶层,在这个基础上进行调整,就算官吏们有什么不满意,估计看在翻番的俸禄之上,也只能捏着鼻子忍着。
  大经济循环体打通之后,苏油有信心,大宋的经济即将进入井喷式发展的状态。
  在这个前提下,先将官员们的俸禄提起来,其实很快就会被老百姓的收入追上。
  不过到那个时候,公务员改革已然完成了。
  将所想的内容都写了下来,很多地方还加了详细的解释,结合自己这么多年的治政理念,林林总种的下来,也是数万字。
  抬起头,才发现天已经黑了,童贯和小李子站在门口,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苏油微微一笑:“一写起来就没个完,这里挺好,清净,要是在家里,还不知道扁罐和漏勺闹成什么样子。”
  童贯抹了一下眼角:“大学士的光风霁月,童贯算是领教了,身处乌台,尚忧劳国事。得,看来这匣子我还得带回去。”
  苏油将匣子取过,把言事折子放了进去:“想说的太多,这才是第一封,估计一件事情写三封,一个月能差不多写完。希望陛下不会厌烦。”
  童贯将匣子接过,低声道:“学士放心,太后和太皇太后都已经知晓,朝臣里边,也多有替二苏抱不平者。”
  苏油说道:“多谢了,不过这些没必要告诉我,遵守制度本来就是每一个官员的本份。告诉陛下,苏油很理解,也很坦然。反倒是匣子里边的东西更为重要。”
  童贯叹了一口气,拱了拱手:“大范老子的风采,只恨生的晚了无由得见,不过有幸与小苏老子同殿为臣,童贯又是倍感荣耀。”
  苏油苦笑:“去吧,宫里出来的别讲这些,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你应该懂的。”
  童贯扭头瞪了小李子一眼:“他敢!”
  小李子吓得一机灵:“一伙的,咱是自己人!”
  童贯哈哈一笑,拍了拍小李子的肩膀,又对苏油拱了拱手,大步去了。
  小李子这才赶紧上来布菜,又端来一个小蜂窝煤炉子烫粥,嘴里还只嘀咕:“这中官,倒跟军中的杀才相似,我好像看见他还有几根胡子?”
  苏油笑道:“军中的宦官也很多的,有的还战功卓著,一个李婆婆,一个王姥姥,蕃人里边都是叫响了名号的。周大家的腊猪腿还是那么香,吃不完的明天中午咱做一个腊味砂锅煲……对了,大苏和族兄那边饮食可还周道?”
  小李子说道:“这个学士放心,老苏学士那里有顾大叔照应,大苏夫子那里有梁夫子照应,都不碍的。”
  苏油好奇:“胥吏里边还有夫子?”
  小李子忙着给苏油烧洗澡水,笑道:“可不是真什么夫子,大名叫梁成,就是喜欢读书,讲古,得的一个诨名,听闻苏夫子进来,跟班头哭着喊着要去侍奉,天天给夫子洗脚,伺候夫子上床休息了才去睡呢。”
  苏油不禁好笑,这哪里是住进来一个囚犯,这是住进来一个爹。
  笑完又叹了一口气,苏轼这次说死不大可能,历史上都没死,现在有了自己,更应当不会死,不过一通磋磨怕是跑不了的。
  历史上族兄在此案之后什么待遇也不知道,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不禁觉得有些丧气,就算整治了李定舒亶一帮小人,估计也是两案之后的事情。
  吃过饭,小李子服侍苏油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服侍他睡了。
  次日起来,正在喝粥,李定来了,笑呵呵地问道:“学士昨日睡得还好?”
  苏油拱手:“不错,这是宜秋门的羊肉泡馍,正准备开动,要不一起来点?”
  李定摇头:“吃过了,天气暑热,乌台里气息也有些不通,学士还吃这个,发了病可是大麻烦。”
  苏油笑道:“这个还好,我心宽,受得住,听我家夫人说羊肉温补,调料别放燥性太大的就没事儿。”
  说到这里想起来:“大博平日里是吃猪肉?”
  李定顿时拂袖而去。
  苏油捧着碗,望着小李子:“我说什么了他就生气?”
  小李子笑得吭哧吭哧的:“他认为你讥讽他吃不起羊肉。”
  这……这都能得罪人?我只是想显摆显摆我的功绩好不好?猪肉是我到了大宋才好吃起来的!
  御史官小,他们俸禄搞不好真只吃得起猪肉,可这都是我的错?
  吃过饭,昨日那位老军又来了:“学士,请去都堂。”
  这就是要继续问询了,苏油只好随老军一起过去。
  这次对面是三个人,除了李定,舒亶,还多了一个张璪。
  苏油坐下,张璪取过一张纸来:“西京也在搜检苏轼的文字,这是从那边过来的,学士,认识吧?”
  苏油取过来看了,上边是抄录的一首诗。
  跋扈长安醉似狂,移文上苑奉冰霜。卑羞众草乖时命,独有芳根向洛阳。
  苏油将诗交了回去:“这是我写的。”
  张璪问道:“因何而写?”
  苏油说道:“司马学士的独乐园是我闲暇时设计的,当地士绅多送牡丹种植其中,适逢牡丹大盛,学士便举办了一个文会,我也有幸得到了邀请。”
  “席间以牡丹为题,每人都要作诗一首。这首诗便是在那时候写的,算不上多好。”
  张璪冷笑道:“不是好不好,只怕是别有用心吧?”
  苏油说道:“此诗不过是用了武则天贬牡丹的典故,从头说道尾都是它,没有沾惹一点时政,当时司马学士还讥笑我偷懒捡现成来着。什么别有用心,恕我不太明白。”
  张璪一拍几案:“花言巧语!是见干系大了,不敢承认了?大学士德行天下交誉,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怎么此刻不认?”
  李定拉住张璪,对苏油缓和地说道:“学士,这样就不对了,既然敢写,何不就认了呢?”
  苏油两手一摊:“我是真不明白,要不你们来告诉我,需要承认什么?”
  第九百六十二章 反咬
  舒亶冷笑道:“第一句,是不是被贬处渭州,心怀不满,讥刺陛下举止不当,昏聩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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