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699节

  而且老头坑苏油并不是为了自己,说到底还是从老旧士大夫的思路出发,为了避免国家今后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从这一点上说,苏油被整之后,对老头的意见也并不是很大。
  当然这也并没不意味着苏油对老头在官场上就客气过,你压制我,我啪啪啪打脸回去就是了。
  科举,制科,知夔州,阻止陕西大规模编练义勇,韩琦被苏油打脸,那也打出了心理阴影。
  但是韩琦反而因此改变了对苏油的看法,认为这孩子稳如狗,滑如油,干练明敏,文武兼姿。
  敢想敢干能成事儿打大人脸,这是妥妥的国之干臣的做派,很有老子当年的风采。
  等到王安石上台之后,韩琦觉得苏油属于可以挽救的对象,不能让他跑到王安石那边去变成祸害。
  于是两人之间多了很多关于时政的书信往来,关系才算彻底得到好转。
  抛开诸多思绪:“知道这边寻矿的是什么人吗?三司胄案还是皇家理工?”
  王怀低着头:“听说……是四通商号矿业司的……”
  苏油吃了一惊,现在寻矿成了一门新兴产业,为了鼓励寻找矿藏,赵顼下旨,凡是寻得矿藏的,发现者二十年内任意开采,所得与朝廷三七分,也可以作为个人资产转卖或者入股。
  这就导致了一支别致的队伍——寻矿队的产生。
  如今大宋具备这个能力的,大致就是三司胄案,皇家理工学院,西南理工学院,四通商号矿业司几个单位。
  钟山理工学院有了赵宗佑坐阵,加上南海矿藏丰富得天独厚,正在突飞猛进地追赶,不过现在还不具备独立勘探能力。
  而濮阳这一带,是后世中原油田核心区域,不过中原油田深度有些吓人,普遍都在两三千米,大宋如今的钻探技术,听说已经能够深入一千六百米左右,那离油田还差了一半!
  苏油问道:“知道带队的是谁吗?”
  王怀声音更低了:“听说是矿业司的司长……”
  苏油又惊又喜,立刻拨转马头:“真的?赶紧带我过去!”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娟儿
  王怀很悲伤,我就知道是这样……
  四通商号与小苏少保的渊源极深,国家的牧马大业,搞不好就要给豪富们的产业让路。
  苏油见到王怀垂头丧气,明白他的意思,笑道:“老王你别这样,带队的想必是我一位故人,不过估计他们待一阵子就会离开,不要胡思乱想。”
  王怀吓了一大跳,传言少保会读心术,刚刚那点不恭敬的心思,搞不好已经被他知晓了,赶紧拱手:“岂敢岂敢……”
  勘探地在一处荒郊野外,濮阳地势平坦,蜀中传统的高大天车远远就能够看见。
  苏油一路观察地形,已经看到以天车为中心,草木的枯槁程度,比一路行来差了很多。
  一个壮实的身影站在山路上,身穿两浙路生产的蕉麻棉纱混纺粗布,蓝靛染就的新式工装,脸上已经有了一把络腮胡子,神情憨厚质朴,估计是事先接到了通知,在此迎候。
  苏油一见到这个身影立即打马狂奔,来到他的身前甩蹬下马,跑上去将他一把抱住:“拴住哥!”
  那汉子反而愣了一下,接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伸出大手习惯性地拍着苏油的后背:“少爷,你现在是朝廷重臣,使不得,小心失了官体。”
  苏油这才稳定了一下心神,松开了李拴住上下打量,眼角也含着眼泪:“拴住哥这身板,我看范龙山都干不过你!娟儿姐呢?”
  李拴住笑道:“听说少爷要来,婆姨乐得快要失心疯了,在忙着给少爷做饭呢!”
  李拴住如今是快四十的人,他可以算是大宋第一批新式产业工人,一路成长为技术员,勘探员,矿厂厂主,如今是四通首席勘探师和矿业司司长。
  继承了李老栓探矿的本领和李大栓雄健的体格,加上长期的野外生活,集体生活,当年严肃踏实的少年,如今却养成了外刚内谨的性子。
  将马扔给后边跟来的王怀,苏油和李拴住并肩前行:“拴住哥,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李拴住笑道:“四通情报司说这里发现了黄姜,绿豆,因此过来瞧瞧。”
  李拴住嘴里的黄姜和绿豆不是植物,而是两种岩层,“凿井审岩”,如今也是四通矿业司的独门绝技。
  用理工的标准定义,黄姜的全称应该叫做“蜀州盆地石灰岩标准显示地层”,是蜀中出盐矿的标准地层。
  而绿豆则是“延鄜肃石油带标准显示地层”。
  发现了这两种地层,出盐井和石油的可能性很大,在勘探地质学上,这两种地层其实都叫做古生界凸起,不过苏油和李拴住都不知道。
  石油的工业开发初具雏形,引起了重视之后,大宋境内出油的地方,竟然突然多了起来。
  原来早就有各地的油苗被当地土著们发现,并且开始了简单的应用,只是因为通讯和交通不畅,多年来不为外人所知而已。
  现在陕西路的鄜州、延州、云南大理、广南东路的南雄,都有石油发现。
  甚至蜀中嘉州开盐井的时候,都偶然开出来了一口。
  如今的石油,主要生产沥青,石蜡,煤油,润滑油,油墨,碳粉,粗苯,凡士林。
  以往宋人用石油制作的“黑烛”,烧起来黑烟能一夜间熏黑一个帐篷,只能是下等人家用的东西。
  如今经过四通的精炼,分离出石蜡之后,光亮无烟不说,一支蜡烛的燃烧时间比以前延长了三倍。
  加上硝酸钾溶液泡过的蜡烛芯能够自动在烛光的红焰中分解,免去了剪蜡烛芯的过程,颜色也晶莹如玉,再添加点芳香剂,石蜡明烛,立刻成了中产以上人家的首选照明产品。
  这还只是其中的一项,就已经是无尽的利源,因此基本上只要开采出来,那就是滚滚财富。
  苏油问道:“有收获吗?”
  李拴住说道:“我们从开封一路找过来的,我发现一个现象,从开封到这里,黄姜绿豆的分布越来越浅不说,还呈一个喇叭状,一会到了营地,给你看地质勘探图。”
  来到营地,就听见大灶那边一个泼辣的女声在安排:“少爷是个嘴刁的,这上头不能马虎了,麦苗儿等鸡汤烧开后记得把火撤了,敷上炉灰,少爷喜欢喝清汤,不喜欢喝浓汤……”
  “鲤鱼得先裹了面炸块再烧,还要记得在面里边加姜汁……”
  “荤菜不用多,而且每个都得有蔬菜来配,这蒜苗少了,当少爷跟你们一样贪肉吃啊,一会儿炒回锅肉,蒜苗得比肉多……”
  苏油就忍不住好笑,接口说道:“哪里就这么讲究,当年和拴住哥祖孙三代一起火塘边烧薯蓣吃的时候……哦,那时候娟儿姐你还没过门呢。”
  “所以我说结婚别太早,没想到原来自己嫁了个大胡子吧?”
  话说完人也转到了大灶边上。
  “少爷!”娟儿如今也是三十多的妇人,见到苏油又惊又喜:“少爷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快过来我看看!”
  拉着苏油的衣袖眼泪就下来了:“我说要来看你,看看八公,可这死人就是不让,说什么少爷忙的是国家大事,打扰不得,还说要继续朝东北去……”
  “眼看着又要离少爷越来越远了……我这心里就难受……呜呜呜……少爷,这些年我好想你啊……”
  “别哭别哭……”苏油赶紧安慰道:“我这不是就来了吗,要我说家里的事情就还得听新妇的,哪里有那么多国家大事忙!”
  娟儿这才反应过来:“哎哟少爷的仪仗还在外头吧?要不都接进来?营里招呼得下!”
  苏油笑道:“如今朝廷任命还没下,我跟官家讨了假,出来考察一下马政,没带多少人,那小子还在后面呢。对了,三哥的小舅子,你们还没见过,一会儿来了让他给你们叩头!”
  娟儿又不由得担心:“这怎么行?知州出行都有旗牌仪仗,少爷怎么能没有?被歹人冲撞了可不好。”
  如今的大宋也不是什么尧天舜地,探矿队长期在野外作业,也是一个准军事化的组织,穿州过府有政府的凭信,还有特许的武装。
  这样的一支队伍,准入门槛非常的高,必须在皇宋银行有五十万贯以上存款,还要有三名五品以上官员担保,与三处以上皇室产业有商贸往来,贸易资金总额十万贯以上,才有这样的资格。
  保安人数不得超过二十人,而且必须是上四军的正规禁军新军队伍,在枢密院登记备案,定期轮换。
  枪支弹药后勤都有严格登记,子弹使用之后必须说明用途,而且弹壳的铜火帽必须回收,办完差使之后连同没有用完的子弹一起上缴。
  一支勘探队都如此严谨,相比之下,苏油这样大而化之的大员,当然会让娟儿担心。
  苏油检查大灶台上的调料罐子一边笑道:“三哥这小舅子武艺精熟,有他一个人在,就能护得我周全。再说来往都有地方官府接送,荒郊野岭我也不去,这个完全不用担心。咦,辣米油跟蒟酱都有,娟儿姐你们这支队伍在嘴上也不含糊啊……”
  娟儿顿时破涕为笑:“那是,我们这勘探队里多是蜀中人,看那边还特意为少爷点着一锅豆花呢!”
  苏油哈哈大笑,对娟儿的活法很佩服。
  大宋官人娘子里边,这样的活法可算异类。
  可娟儿的身体素质,精神状态,在苏油的心里,可比那蜀国公主强多了。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下一代
  真是官人娘子,李拴住得蒙李老栓在蜀中,荆湖营田之功,以恩荫入官,其后在陕西采炼石油,苏油用汽油一把火烧了夏人,在战争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立了大功,赵顼特赐,一次升了五阶横行。
  所以别看人家一副石油工人李铁人的模样,如今也是官身,堂堂昭宣使,遥领昌化军刺史。
  横行官,在武臣里边算是非常特殊的存在,首先必须是特旨除授,也就是皇帝亲自任命,其次不纳入磨勘范畴,也就是除了皇帝别人不能升降,是很不容易拿得到的荣誉。
  虽然是名义上的官,但是苏油也是在李拴住拿到这个之后,才放心他带着勘探队在大宋寻矿。
  娟儿跟着李拴住,衣食丰足,心情愉快,又不乏劳动,竟然比绝大多数的大宋女子都要健康。
  苏油见过的人里边,只有石薇,苏弥能超过她。
  想得很远,以后扁罐找老婆,苏家的择妇标准,是不是也找一个这样的……
  亲人相见,这番欢喜自然是不用说的。
  勘探队里都是老乡,绝大多数还是西南理工背景,要不就是新军战士,对苏少保那可真的是崇拜有加。
  不一会儿平正盛也到了,进营就被苏油叫着跟李拴住和娟儿叩头,一下子都懵了。
  待到苏油解释过后,才知道眼前这位工人模样的中年汉子,竟然是土地庙七子中的老大哥。
  李拴住拉着平正盛入席:“别听少爷胡闹,小少爷也是外国贵人,给我叩头,没得折了我的寿数。”
  见苏油在灶台上边忙活,平正盛有些纳闷:“先生这是在做什么呢?”
  李拴住笑道:“他那是在过我们当年土地庙的瘾呢。”
  说完也感慨:“当年我们在土地庙的时候还都是孩子,我最大十二岁,少爷才六岁。”
  “就是少爷带着我们抟土制陶,取竹为筏,打鱼淘沙,后来在码头上开了食档,别说,那几个大灶还跟眼前这几口差不多。”
  平正盛点头:“我听姐夫说过,说那时候你们从铁钱堆里数出来一枚铜钱,都兴奋了半天。”
  李拴住哈哈大笑:“那是真的,后来那食档成了码头上一景,到现在都还在开着,给过往客商行人提供翘脚牛肉,砂锅米线,豆花饭。”
  “不出数年,我们就弄出了方知味,散花楼,现在汴京城散花楼,听说都不亚矾楼了。”
  平正盛撇嘴:“矾楼就会堆矾山,用银器,那是热闹去处,跟散花楼的雅致可没法比。光散花楼室内大鱼池边上那枚青金石山子,都够换一座矾楼了。”
  吃饭的时候,王怀算是开眼了,苏少保将肉都让给大家吃,自己只吃肉边菜,就着豆花刨了两碗干饭。
  真是简朴善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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