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872节
李文钊说道:“可是有了益西威舍这道命令,种五和王姥姥要是真在东路放火,那也就成了奉命行事,事后朝官们要攻击,那也只能攻击益西威舍。”
“这就是种大郎感激益西威舍的原因。”
禹藏花麻的肥脸抖了抖:“那……那益西威舍为何却又不怕?”
李文钊笑了:“因为益西威舍是大文官啊,这事儿要是大文官授意干的,那就有得掰扯了。”
“怎么掰扯?”
“诸葛丞相都曾经火烧博望坡,火烧赤壁,火烧藤甲兵,益西威舍为什么不能?”
“大不了事后益西威舍让王姥姥做几百个大面包,在葭芦川边祭奠一番,差不多便能遮掩过去了。”
李文钊说完,拍了拍禹藏花麻的肩膀:“这就是大宋的古怪离奇之处,没法讲理的。你只要坚守制度,那就出不了大错,至于其他的花活……慢慢学吧。”
禹藏花麻转身就走,李文钊一把拉住:“你要干啥?”
禹藏花麻心有余悸:“我要去求益西威舍,上书陛下给俺赐姓!就姓文!今后儿孙敢不读书,我先拿鞭子抽死,免得给家中惹祸!”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战略调整
九月二十五,六路都经略司苏油上奏:“中西两路粮秣,已随大军至韦州应副,别无阙误。”
“勘会都大经制司要一月人粮马食,臣已牒本司,将先差下急夫调发人马食草乾粮十五万石,可作一月之备,合兰州龛谷川伪御庄见存钱粮,准备两月支用,深入讨定,委不阙误。”
“诸路谍报西贼清野数百里,未利其后征讨安抚,犹需于韦州见所囤积。”
“刘昌祚泾原军已径赴盐州,盐韦间四百里。虑呼应不周,为贼掩袭,六路都转运司乃命李宪携囤安军赴应理,高遵裕携感义军赴鸣沙,镇国军留后曹南赴耀德,定国军留后王厚出溥乐。”
“数地出韦州皆两百里,溥乐出盐州又两百里,庶几呼应周全,不至有失。”
“并令东路不计手段,从速解决葭芦川二贼,其后留王中正备防,种谔速下宥州,方得万全。”
“诸军连克重关大城,消亡非细,当命陕西、泾原路转运司发诸县丁夫,协运粮秣弹药。”
赵顼回诏:“鄜延路经略使沈括言,本路运粮,如延州诸县丁夫尽发,运粮须办,则势不得不极民力,恐无以为继。”
“所虑出界后人夫头口死亡逃散,委弃粮仗,不免资寇。今河东、鄜延行营须先分遣将兵,搜讨伏留余贼,扼候道通,节次量留人马,依峻置顿屯守,南北照望粮道。”
“提举河东路常平等事赵咸等言,诸路之师皆欲直趋兴州,覆其巢穴。此以为进兵深入,西贼引避,迁其居民,空其室庐,实有深计。”
“盖使我军进无所得,退无所恃,食乏兵疲,然后邀我归路,自当坐致困弊。”
“塞北苦寒,复涉不毛之地,或阙薪水,士卒疲困,食不充饥,寒饿侵陵,病死者士,余多困弱。今虽足粮,尚不堪用,苟图速进,终恐败事,上损国威,下伤人命。”
“为今之策,莫若先自近始,聚兵境上,于夏、宥二州之闲,相地形险阻,量度远近,修立堡寨,储蓄粮草,以次修完夏、宥,移挪兵粮,以为根本,俟其足备,徐图进取。”
“如此,则横山一带西贼不复耕,必使绝其生理,不烦王师,自当归顺,此实万全之策。与今日之举,虽有迟速之异,然收功立事固不侔矣。”
“咸虽一面牒朝廷,然深虑道路遗坠,西贼冥顽,或有不达。此议与卿今策差近。”
“可转军机处、六路都经略司审覆所奏,及泾原路经略、转运司照会,不务急剿,当以全师为上。”
“然六路都经略司前论缓计,今又促行,较咸之策,深进两百里。乃帅臣计画不周乎?乃前方贼情有变乎?范纯粹从在行营,当有奏闻。”
又诏:“环庆、泾原、熙河军马并趋灵州,今闻西贼聚重兵以抗官军,若灵州坚守,王师深入,粮馈已远,岂可专与土木为敌?必俟破灵州,虑劳费日久。”
“令高遵裕、李宪互相计会,才候败贼援军,分兵留攻灵州。乘河冰合,简精锐兵将径趋兴州。若先下兴州,则灵州不攻自破。更下六路都经略司审度机便施行。”
这是赵顼见到前线战略再次出现变化,心里有些慌了。
虽然有了电报,还有军机处一帮参谋帮着分析解释,但是大军在数千里之外,赵顼的这种反应,其实也不算异常。
大宋的对外战争经常都是这样,开局一通操作猛如虎,接下来全部变成二百五,赵顼有此担心,平心而论,苏油也能够体谅。
为了得个安心,赵顼还跑到军机处,找郭逵等人分析这些奏报。
郭逵老于行伍,对军方这些弯弯绕门清得很,拿着指挥棒,几句话就跟赵顼分析了一个底掉:“这件事情很简单,就是刘昌祚利用苏油给他的专断之权,在强取青冈峡、溥乐城之后,掉头远离中军,攻击东边四百里外的盐州去了!”
“盐州有没有价值?当然有!因为盐州一下,第二阶段战略就只剩下宥州一地,那里西贼的兵力早已空隙,待到种谔腾出手来之后,可以轻松底定。”
“这就将第二阶段战略的完成时间,整整提前了一个月,大军可以在十一月分路合击兴灵!”
“但是刘昌祚此举明显没有与六路都经略司事先通气,盐州距离韦州、夏州皆有四百里,我军在这八百里间没有军力部署,刘昌祚的部队,一眼而知,乃是孤军深入。”
“而盐州一地,又在北面灵州,东面宥州,南面洪州,龙州的包围之中,如果夏人合军进剿,刘昌祚手里又没有新军,必定难以相抗。”
“要改变这种局面,只能命东路种谔与王中正从速解决围困中的两路西贼,然后奔袭宥州,解除盐州东面的威胁。”
“而我军中路遣最熟悉道路的王厚领定国军出溥乐城,便可以保障刘昌祚的左翼,同时还能形成对洪、龙之敌的包围,反过来断绝其逃窜兴庆的道路。”
“不过受此影响,中西路各部的军力,全都受刘昌祚的牵引,必将往东移动两百里,而最东面的李宪所部,则必须分兵镇守应理城!”
赵顼不由得摇头:“战前我曾言昌祚所言迂阔,必若不堪其任者,宜择人代之。如今看来……”
吕公著拱手道:“陛下此言臣不赞同,刘昌祚强克青冈峡、溥乐城,阵斩大将,擒监军使,中军总管以下二百二十一将,功勋不下种谔,为何厚彼而薄此?”
“出界之日,六路都经略司所降指挥,是命其择机出击,自行其是。并没有规定说克复青冈峡后,就一定要合军韦州。”
“刘昌祚此举,不管其内心想法如何,至少没有明犯军令。而从六路都经略司的事后举措来看,调整后的我军,对长城以南的扼控将更加均衡有力。”
“昌祚虽是旧军,然艰劬自任,不畏强敌,打出了我大宋军威血性!我认为当赏而不当罚。”
章惇也是知军之人:“其实苏明润所定的战略,我一直以为过于保守,如今被刘昌祚一中和,却是刚刚好。所虑者不过就几条,只要解决好了,六路如今的局面,当比原定策略更胜一筹。”
赵顼问道:“说说看。”
章惇说道:“其一就是补给修整问题,韦州的军需仰仗宁夏,银石的军需仰赖延州,现在修整的计划被延后,相应的军需的供应就得提前。”
“其二就是大军各部在行动当中,会不会被西贼钻了空子,伺机反击?”
“其三就是种谔和王中正能不能按时完成任务,进攻宥州,减轻刘昌祚的压力?”
蔡确说道:“种谔和王中正共计大军二十万,而所困西贼不过五万,应该没有问题。”
“我大军连战连胜,西贼胆落,要说如今有窥视我军调动,伺机伏击的魄力,我觉得可能性也不大,毕竟他们整合败军,却也是需要时间的。”
“这三条当中,如今看来,最难的竟然还是第一条——调集军需……”
郭逵对这些都不以为意,这些不过细枝末节,正确的战略才是胜利的基础。
一副老怀弥慰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道:“因情势而利导,化不利为有利,运用之妙,临机始发。明润的用兵之道,也算是历练出来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毕仲游
赵顼点头:“那中书给几路转运司行文,务必保障粮秣军需运抵前线。虽然说经过涪国公的努力,大军随运三月军粮,已经强过以往很多,但是后面的事情还很繁巨,不能因为路途耽误,坏了大好局面。”
蔡确躬身:“臣领旨。”
孙固说道:“鄜延路转运使李稷乞支锦袍、银带。以备招抚赏给。”
赵顼说道:“南海纲银已然入库,那就诏三司给锦袍二千领,见管银带尽数给之,三司仍广计置,常令有备。”
孙固又说道:“几名投效的大首领,禹藏花麻积极应付军需,帮助调运粮秣;此次战略调整,起议于禹藏郢成四;以及西界伪枢密院都案官麻女阣多革,熟知兴、灵等州道路、粮窖处所,及十二监军司所管兵数。如今已补借职,军前驱使。苏油请奏为三人叙功,三人不求功赏,只乞陛下赏赐姓名,陛下你看……”
“哦?”赵顼的虚荣心一下子得到满足:“他们自己有什么想法没有?”
孙固说道:“两名禹藏首领仰慕潞国公为人,乞姓文;至于麻女阣多革,却敬畏囤安军苏太尉,也想跟着姓苏。”
赵顼笑道:“我大宋如今,也出了个让蕃人想要从姓的武臣了。”
蔡京适时添趣:“就是不知道麻女阣多革是否知晓,苏节度的姓,却也是大宋官家当年赐予的。”
说起这个算是挠着了赵顼的痒处:“蕃夷出武臣不奇怪,出进士才难。唐代新罗进士崔致远,可算是佼佼者。可大宋如今,由我亲录的夷人进士文臣,已经有苏元贞,黎文盛,杨莳数人,而他们的成就,早已在崔致远之上。”
蔡京拱手道:“待陛下扫平西夏,只怕还有祁连,西凉的文士,也要入京赴考呢。”
赵顼说道:“那禹藏花麻,便赐姓名文思恭;禹藏郢成四,赐姓名文思礼;麻女阣多革,赐姓名苏守节。”
“诸位尚需同心协力,伐灭西贼,还我汉唐故地一片文华之风!”
诸臣一起俯首躬身:“敢不效命!”
……
陕西路转运司都厅,毕仲游正在计算粮草出入。
兄长毕仲衍如今颇受苏老学士重用,正在和晁补之一起在军机处后厅整理对辽历年来的外交文书,边界勘定文书,以及晁补之凭记忆盗来的辽朝档案。
加上薛忠的商队和张商英的慈善救援队从北地搞来的情报,燕云十六州的山川地理,关隘兵防,在苏老学士的主持下,在军机处的后厅沙盘上,渐渐变得清晰分明。
而自己的仕途也开始见了些起色,在范纯粹幕府担任干办公事一职,其实主要就是负责配合大军的后勤。
事务非常繁杂,大军出界时,仅携带了三个月的口粮,之后的运输便只能靠地方转运。
好在陛下有旨意,此次征发不同以往,运送物资是要给合理报酬的,因此百姓尚不以为繁重。
即便如此,毕仲游还是征集了大量的马匹,上报苏油:“使民易溃则后不可复役,未若悉纵遣,先辍马负粮。”
和历史上不同的是,宋军此次出征钱粮准备得异常充分,而且稳扎稳打,缴获了大量的军马和民间马匹,苏油便将之调配给转运司使用。
毕仲游招募熟蕃,组成马队,车队,支应及时,让陕西路转运司得到了好几次嘉奖。
于是转运使范纯粹、李察干脆将后勤调度的大事,“悉诿仲游。”
书办们进进出出,不时前来报告,毕仲游的能力与其兄仿佛,手里不停翻着账簿,耳朵听着胥吏们的请示,嘴里随口做出批示答复,竟然都不耽误。
门外又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是官靴的声音,毕仲游终于抬起头来:“哟,赵兄,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权管勾熙河、秦凤路转运司事,通直郎赵济。
神宗熙宁七年,赵济曾上书:“河浅废运,自此物贱伤农,宜议兴复,以便公私。”当时就引起了苏油的注意。
大宋的很多官员对于治理运河没有概念,认为是劳民伤财,曾经要求停工的声音还一度占了上风。
直到张方平,苏油等人相继对大佬们科普了什么叫宏观经济调控,什么叫拉动内需促进经济发展,这样的声音才渐渐地消停了。
而赵济在熙宁七年就能看到漕运对物价物资调控的重要性,仅凭这一条就足够入苏油的法眼。
西事将起,六路需要懂经济,运输,仓储的人才,赵济与毕仲游同时被调往西路。
赵济从招文袋里取出一道文书,焦急地道:“公叔,公叔!此番你我将吃剑矣!”
毕仲游取过文书:“三十万石!解运韦州?!为何突然如此紧急?”
赵济一脸的恐慌:“六路都转运司要求的,多的不知道,只说前方军情有变,十日为期,现在可怎么办?”
毕仲游将文书折起来:“赵兄且莫心急,之前范公几次移文要我启用馈挽之夫,我都予以拒绝,只用马力,便是防备着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