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1083节

  “器型、花色,我会让京师大学堂美术学院设计,胎体我也会给磁州诸窑引来注浆工艺,增大产能。”
  也不知道冯掌柜到底听没听进去,苏油又回来和史大一起挑选瓷器。
  最后从十二个碗里选出了八个,从九个盘子里选出了六个,还有两套温酒器,十六个酒盅,其余的算残次品,史大当即拿铁棒咣当咣当敲碎。
  冯掌柜好不容易刚能站起身,又是“嗷”的一声哀嚎,一屁股坐回椅子里:“二位,二位为何要暴殄天物……”
  苏油让史大收拾挑出的精品,对冯掌柜说道:“这就是他官窑的做派,供奉给内中的东西须得毫无瑕疵才行,其余的也不能流入市面,一应销毁。”
  “行首你还能动不?走走走,我们去你家的窑口,看看北派近年兴起的大缸制造技术。”
  扶着冯行首来到冯家窑口,苏油方才知道北方劳动人民如何在不用注浆胎的情况下也能烧出大缸来。
  原来是往陶泥里边加入了极细的麻絮作为添加剂,这样就能够制作出有足够强度的大陶泥片,然后围成缸体的底部,修整之后点燃一捆稻草放进去烧,让胚体迅速干结,接着造上一层。
  如此一层层加上去,最后变成大缸的胚体。
  之后涂抹定妆土,上粗釉,入窑烧成成品。
  整个过程,造胚工匠不用尺子,不用任何工具,尺寸就是一双手的各个部位和脚步,剩下的全靠经验,造出的瓷缸一个个大小标准几乎完全一致,手艺之精,让苏油叹为观止。
  两个陶工配合,一天只能能够做出二十个大缸的胚体,一个大缸能够装一千斤水。
  这也是目前大宋手工所能达到的极限。
  苏油笑道:“恭喜冯掌柜,你这大缸的生意,接下来就要销售火爆了。”
  冯行首笑道:“刚刚让使相爷见笑了,寻常家中的水缸也要不得这么大。不过承你吉言,前些日子才接了一笔肥乡的生意,竟然一口气要了三十口这样的大缸,最近又送来了图样,这回是小口的,要一百口呢。”
  苏油也没有告诉他这些缸就是自己订的,拱手道:“要不了多久,你这缸还得卖到大名呢!”
  ……
  考察完磁州窑务,苏油开始前往这次巡察的目的地——邯郸。
  柴油机船到了磁州就没法继续了,苏油一行换成了小船,沿着滏阳河继续前进。
  一路行来,苏油对如何发展河北四路,已经有了足够的把握。
  河北四路就是一片宝地,不说别的,就拿被瓷工们用作黑釉料的花斑石来说,其实根本都不用如此加工。
  花斑石又称“五色文石”,文理斑斓,色若玛瑙,是顶级的装饰石材。
  其中河北大名府的花斑石,“其鲜艳如芙蓉,其滑泽若涂脂,履之如踏坚冰。”
  而徐州的花斑石则如竹叶,又称“竹叶花斑”。
  元代的大都皇宫,用的就是这种石材铺地。
  到明清改用金砖,不是因为皇帝们不想用,而是因为这种石材价格腾贵,连皇家都担不起这份奢侈。
  明皇宫里都只有奉天殿、皇极殿才能使用。
  到清代只有乾清、坤宁、寿宁、北海瀛台这些地方,还有部分装饰。
  石材需要打磨到一定的光滑程度,才能展现出纹理之美,现在的宋人,还只是将这种石材磨浆,作为釉料使用。
  其实以现在的理工技术,完全可以将之切成方块,一面抛光,做成高档的装饰材料。
  除了加工能力,还有眼光和思路问题。
  好比如今京师流行的朱砂画,创始于大苏,这娃用红色的朱砂当做墨汁画竹子,产生了一种新奇的审美体验。
  可是在大苏之前,中华文明数千年来,就从来没有人想到过,绿色的竹子可以用红色的朱砂来画。
  这就是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当然这样的眼睛,也需要长期生活安定,能够有心情感悟体验,方才培养得出来。
  现在苏油考虑的最后一个发展问题,事关河北四路里边的最西边一路——怎么穿越太行山,将太原府的铜送到大名府来加工的问题了。
  这涉及到军工的黄铜弹壳制造。
  而且就算发展道路找到了,也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河北四路的吏治。
  伪钞案的用纸只能出自两个地方——河北四路发展银行,或者官府会计册页用纸。
  不管出自何方,都让苏油对河北吏治产生了隐隐的担忧。
  ……
  如今的大名府,城墙高达三丈六尺,东西南北四门分别以“体仁”、“乐义”、“崇礼”、“崇智”为名。
  城墙结构更加严谨,型制宏伟,庄严敦厚。城墙顶外沿筑有两米米高的垛口,各垛墙之间均有一方孔,供战时守望、射击之用。
  城墙四角各筑有角楼,四座角楼与四座城门之间又有炮台棱堡四个,共三十六座炮台,取义“极星出地三十六度”之意。
  每一城门右侧修一坡道,可直登城楼。战时,军队车马亦可从此道迅速登城,驰骋于宽阔的城墙之上。
  四门均建有三重歇山式层楼,分别称为正楼、箭楼、闸楼。
  正楼的前方是箭楼,且与箭楼之间筑有围墙,墙内即为“瓮城”。
  箭楼前方是闸楼,又名谯楼,是门防的最前哨。
  这样的城墙防卫体系,可谓“三楼鼎峙,真有山立之壮,虎视之势矣”。
  瓮城里也是生活区,东西瓮城南开,取义“朝阳”;南北瓮城东开,取意“迎喜”。
  四瓮城内各有一座庙宇,东瓮城圈内为天齐庙;西瓮城圈内为药王庙;南瓮城圈内为吴起庙;北瓮城圈内为玄武庙。
  西城药王庙边上,有一处宅邸,原是本地齐纨豪商盛林的产业。
  第一千五百九十九章 面粉厂
  林盛昌商号自打和汴京善丰源老掌柜李珪搭上线后,就走通了河北辽木进口的路子,产业一下子走上发展快车道,十数年间,渐渐成为河北一等一的大商贾。
  为了感谢李老掌柜的栽培抬举,盛林便将这处小院子送给了李珪,作为他来大名府时落脚之用。
  去年李老掌柜办过七十大寿之后,便回京修养了,将河北生意交给了二子李传。
  李传利用沈运帅大扩大名府的时机,早早在城北拿到一片地,修起了大宅,这所院子对他就没用了,挂在店宅务发卖。
  今年这院子出手了,然后主家派来了一个粗鲁的仆役叫吴仁来打前站。
  吴仁看上去很四海,颇有些江湖市井的气息,在修缮屋子添设家具倒腾字画的过程中,认识了不少浮浪子弟妖艳妓女,事情倒是办得利索,不过中间也将自己的衣物渐渐从粗麻的换成了丝绸的,一看就是手脚不干净,在中间吃了不少的花头。
  还好几次在新宅子里边摆谱,好像他就是主人似的,呼博聚饮,好不热闹。
  不过这几日倒是重新清净了下来,因为吴仁迎来了一个小主人,是一个文绉绉的年轻学子,叫徐步虚。
  主仆二人就这样在院子里住了下来。
  街对面有个邻居,是个老学究,叫王晦,在大名府也薄有文名。
  王晦本来是非常有前途的读书人,在大名府乡试也曾经拿过第一。
  不过那是帮富人代考,结果成绩一出来,因为考得太好露了破绽,被府尹察觉,一番调查之后,富人子弟刺配三千里。
  念在王晦是为生活所迫替人代考,又实在是有才的份上,府尹免了追究王晦,不过一个永不叙用是逃不掉的。
  那是几十年前轰动大名府的案子,事后王晦深自悔疚,虽然不能科举,却也安心读书,装了一肚皮的学问。
  因为冒名第一的文名已经宣扬出去,不少不计较这些的商贾人家教习子弟读书习字,就送到他这里来。
  结果王晦就发现了自己的一项天赋——押题。
  对于朝廷每年的科举,王晦猜题的功夫那是相当厉害,常常都能够押中。
  待到连续押出了几个进士,王晦的身价一下就上去了,富家纷纷出钱,将即将应考的子弟送到他这里来读书,做试卷分析,就指望科举的时候多占一分便宜。
  今日王晦送走了学生后,回来就唉声叹气。
  妻子归氏过来问是出了什么事儿,王晦就说道:“可惜了啊,可惜了家中大人没有眼光,摧折了族中的一根好苗子。”
  归氏一听就知道丈夫是在叹息什么,说道:“怎么的?你还真动了收徒弟的心思?”
  王晦又叹了一口气:“徐公子那日前来拜访,说是家中让他来河北看管生意,依我推断,就是嫡支嫉妒庶子人才出挑,刻意放出来祸害的。”
  “徐公子只会读书,这几日哪里结交过什么商贾?那个仆役叫什么吴仁的,一看就是油滑的小人,刚刚我见那吴仁又引了俩妖艳女子入院,什么路数你不知道?”
  归氏说道:“这是要恶仆刁奴引诱徐公子声色犬马,万劫不复?”
  王晦说道:“听徐公子说家中也是官宦,我觉得终是元配不贤,家族中的读书种子正该大力培养,出仕之后对嫡宗也是助力,怎么这点都想不明白呢?”
  归氏说道:“只怕是嫡宗之子比不了,我隔着门帘看过,徐公子学识谈吐都是上上,端是少见人物。”
  王晦又是一声叹气:“上上又如何?沦为商贾都算是好的,就怕浪荡嬉游,最后毁家败业。”
  归氏说道:“终是非亲非故,你还能管到这事儿?”
  王晦说道:“我已经给他写了一封私信,至于能不能听得进去,看他的造化吧……唉,希望别跟我一般,一脚踏错,愧悔终身。”
  ……
  邯郸北面,苏油带着石勇李庸正在查看地图。
  太原所在的河东路,与河北东西两路之间,存在一个交通的问题,中间隔着一座愚公移来的太行山。
  所以从太原直接到大名府几乎不可能,最好走的一条路,就是从榆次到寿阳,沿绵漫水到阳泉,过娘子关,下井陉,抵达真定府后,再南下抵达大名府。
  还有一条,就是沿汾水南下到汾州,沿太谷水折向东北抵达平遥、祁县,翻越胡甲山抵达铜鞮,再翻越鹿台山抵达隆德府的襄垣,最后沿着漳河河谷抵达大名。
  不管那条路都不爽。
  苏油将铅笔都在地图上:“不过了!老子不要太原铜了!”
  李庸问道:“那铜料何来?”
  苏油好气哦:“这该死的太行山,这样搬铜过来,都抵上日本铜的价格了!诶——有办法了!”
  说完一拍大腿:“我们跟陛下换!”
  “啥……啥意思?”李庸跟石勇都有些跟不上苏油的思路:“怎么换?”
  苏油说道:“太原有汾水之利,铜可以直下汴京,我们就让太原铜输送到汴京去,然后朝廷将相应的额度抵扣给我们,我们从铜陵拿两浙铜,从海州拿日本铜!”
  石勇看着地图琢磨了半天:“没办法了,只能这样了。这几百里陆路运输的成本,竟然比几千里水路还高。”
  苏油说道:“呵呵,这道理我九岁就已经知道,当年老姐阿弥宁愿走水路绕道大理,多走一千五百里,都不愿意带着马帮翻泥巴山,就是因为太不划算。”
  “那就这样,铁路从磁山开始,磁山经磁县、临漳、魏县,直到大名,这两百里路好修,我们也修得起。”
  李庸问道:“那到邯郸的路要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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