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1150节
“室尚书几次来信叮嘱相托,我也不会负他老人家。”
说完举起酒杯:“能够来到这里的,相信都是大辽的精英,我就一句话,少关心政治,多研究学问。”
“不要将宝贵精力,分散到自己无法掌控,徒劳无力的事情上,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要获得每一天的收获。”
“来,我敬大家一杯!”
第二天,安排好辽国学员,送走了还要赶赴汴京的贺坤成使节后,苏油起身前往獐子岛,开始了和王经的第二轮谈判磋商。
辽国终于收到了大宋取安西、北庭的消息,而且听说自己的藩属部落竟然自带饭盒帮助大宋征伐之后,耶律弘基不禁勃然大怒,要求王经与宋国交涉,此事无论如何不能善罢甘休。
但是苏油态度非常强硬,让獐子岛上风声鹤唳。
首先受到影响的就是鹰券,价格以坠崖的方式狂降,十三黄的鹰券价值,从之前的三万贯,直接跌到了一万三千贯!
接着受影响的就是铁厂债券,债券持有者对铁厂的前途表示忧虑,纷纷抛售,本来带着几分利息的溢价,如今却已然降到了本金以下。
等到传出大宋可能将切断舶来钱供应,以及辽国提出反制措施,将要禁绝舶来钱在南部诸州流通的风声,绢钞应声而涨,舶来钱价格直跌!
舶来钱实际金银的价值,只有面值的七成,其余三成,是来自精美的加工工艺和大宋信用的背书。
如果真如风言风语里所说的那样,舶来钱立即就会贬值三成。
因此这几日南部诸州的钱庄和獐子岛皇宋银行,挤满了前来兑换舶来钱,抢购绢钞避险的人群。
王经亲自到丰锦钱庄安慰群情激动的人们,要求大家冷静,说南院正在与宋国司徒紧急磋商,一定会拿出解决办法,要求大家再有点耐心。
但是激动的人群哪里听他的,最后王经潸然泪下,将自己家族所有绢钞都贡献了出来,换成舶来钱,企图稳定币值。
然而只起到了杯水车薪的作用,知道苏油再次抵达獐子岛,鹰券、绢钞、舶来钱的波动才瞬间稳定下来。
王经毁家抒产,都敌不过宋国司徒登岸之后轻轻的一句话:“何至于此?”
宋辽双方在獐子岛市舶司展开会面,王经是陪着耶律慎思来打酱油的,全程其实是耶律慎思在交涉。
原因只是苏油的级别太高了,耶律慎思不够敌体。
王经本来不想来,但是不得不来。
因为最近这一波币值波动,王经实在是赚大发了,还又当又立,见到苏油都有些不好意思打招呼。
耶律慎思对大宋提出了严厉的指责,认为大宋引诱辽国的藩属去帮自己打仗,这样的行为是可耻的,是大辽坚决不能够接受的。
等到耶律慎思喷完,苏油才幽幽地说道:“鞑靼与契丹相隔数千里,有些事情发生了误会,我并不怪你们。”
“首先,我们要弄清楚这件事情的定性,无论宋国还是辽国,都有广泛的,信仰佛教的教众。金刚崖、大陷谷,早在入宋之前,辽人和鞑靼人就在络绎不绝地去朝拜。”
“黑汗王倒行逆施,引发的是吐蕃、青唐、河西、祁连、西州、以及贵国鞑靼诸多教众的不满,他们在南北两路弘传活佛的倡议下聚集到了一起,参与了前往黑汗拯救佛徒的行动。”
“这样的行动,是自发的,正义的,非官方组织的。”
“大宋只是奉虔诚的太皇太后的懿旨,为他们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但是这决不能表明,是大宋主导和诱发了这次战争。”
耶律慎思也是佛徒,苏油抛出来这么个论调,立刻占据了道义的最高点。
耶律慎思只好从另一个方向攻击:“可是你们武装了两部部众!”
“错了!”苏油当即予以否认:“大宋绝对没有武装任何一个鞑靼人,相反,大宋朝廷在下给河西制置使的敕文中特意提到了这点,虽然鞑靼信众拯救佛徒的呼声也很高,但是他们必竟是辽国的藩属,因此要区别对待。”
“大宋只能根据之前援辽救灾条款,予以物资、粮食、帐篷等人道方面的援助,因为那个时候正是滴水成冰的冬日,这么多鞑靼人聚集在沙州,一日的消耗都不少。”
“司徒好巧的口舌!”耶律慎思冷笑道:“白鞑阻卜两部,如今大量装备了宋朝的骑刀、制式弓箭、弩箭,这些东西,却是从何而来?!”
苏油说道:“收到辽朝的抗议后,我朝进行了认真细致的调查,才发现的确有部分大宋的藩属,出于同情或者经济利益,在朝西域共同进军的过程中,与鞑靼存在贸易往来。”
“其中以居延海的图干部和于阗的尉迟部为最。”
“早期为了抵御黑汗和西州,大宋曾经提供给他们大量军械,使成西域屏藩。”
“如今他们将军械售予白鞑阻卜两部,这既非出于大宋的授意,也绝不是大宋朝廷意志的体现。”
“事后我朝也吸取了教训,取消西域都护,改立河西路,将之从羁縻体系纳入正式的路州府行政体系,相信今后,再不会发生类似事件了。”
耶律慎思都想跳起来打人了,尼玛黑汗和西州都灭国了,今后当然再不会发生类似事件了!
冷笑道:“然而两部替宋国攻陷了北庭,这个司徒都还能推搪?”
“我是真恨他们不是在替大宋打仗!”苏油一拍几案,咬牙切齿义愤填膺:“否则如今蒙根图拉克和吉达的人头,早已传示西域诸国!”
“大宋是文明的国度,大宋的军队,是文明之师,大宋永远不会对无辜百姓加以屠戮,哪怕他们是敌国的百姓!”
“然而白鞑阻卜两部,对彰八里和北庭实施了屠城!如果他们是在大宋的麾下,这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如果他们是出于宋军指挥的授意,那就是宋军指挥的大罪!”
“贵国也是以游牧起家,两部的行为在贵国军制中或者是正常行为,但是这样的行为,在大宋军方,尤其是在元丰之后的军方,是决不能容忍的。”
“因此贵朝指责两部是大宋指使,只能说,贵朝不了解我朝的军法。”
“真实情况,是两部擅自行动,且对北庭实施了屠戮,大宋军方获知后,立即前往制止了两部的行为,并且命北路活佛约束其行动。”
“自始至终,阻卜与白鞑两部,一直都游离于大宋北路西征大军之外,不受我军约束,除了出发前从慈善基金领取了救济粮外,并没有与我军发生过任何瓜葛。”
“他们都是牧民,跑得比我朝军队快,总是追不上他们,实际也难以节制。”
“即便如此,因为没有往两部派遣观察员,没有及时制止两部的妄举,最终导致悲剧的发生,我朝对北路指挥刘昌祚、童贯也进行了惩戒。”
“这,才是事实真相。”
这尼玛……耶律慎思都无力吐槽了,久闻宋国司徒纵横家学,陛下他老人家派我来跟他打擂台,可实在是太看得起我了……
软的不行来硬的,硬的不行来横的,耶律慎思咬牙道:“宋朝这些年来四处攻伐,大修边寨,已经引发了我朝极度不安,如今又灭了黑汗和西州,再次拓土五千里。”
“还有鞑靼两部,就算司徒说得天花乱坠,他们手中的武器,总也是产自大宋,这些,司徒也能够否认吗?”
第一千六百九十二章 继续
“有一点要解释清楚。”苏油继续义正辞严:“首先,大宋这些年来四处攻伐,那只是现象,而不是本质。”
“其本质是,大宋攻伐它们,是对,还是错?是正义,还是非义?当地百姓,是欢迎,还是反对?大宋介入之后,那些地方百姓的生活,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
“四处征伐,只能说明大宋周围近年来跳踉小丑,无道昏君层出不穷。并不是大宋想打,而是大宋作为对蕃属国百姓负责任的宗主国,文明的保护国,不得不履行自己的应尽的职责。”
“还有一点,为何贵使只提到我大宋四处攻伐,却不提我大宋对贵朝的无私援助?”
“贵朝遭遇蝗旱的是时候,是大宋援助贵朝粮食;贵朝遭遇瘟疫的时候,是大宋援助贵朝医药;贵朝遭遇水灾的时候,是大宋帮助贵朝兴修水利。”
“白鞑阻卜,南部诸州,完颜女直,大宋历年来,为贵朝拯救了多少人命?”
“辽阳、长春,贵朝年收五百万石的粮仓,是怎么来的?”
“如今我正与贵朝王丞相交涉的工业基地,这对贵朝来说,是有好处还是有坏处?”
“大宋同样不是非得做这些,但是大宋作为负责任的邻邦,文明的保护国,依旧不得不行使自己的职责。”
“宋辽两国,是友好了八十多年的邻邦,两国历代君臣,为了维系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付出过很大的努力。”
“我要再次声明,大宋,永远是热爱和平的国家,也会永远坚决捍卫文明,维系王道纲常。”
“这,是我大宋的天命。”
“鞑靼、女直问题,那是贵朝的内政问题,大宋,不会干涉贵朝的内政。”
“但是我要提醒贵朝,不要在遇到国家内部忧患的时候,便煽动对大宋的敌对情绪,宣扬大宋的威胁,企图以这样的方式,将忧患转移到国外,转嫁到无辜的大宋百姓头上。”
“大宋绝不会接受这样的解决方式,而我相信,贵朝百姓,同样也不会接受这样的解决方式。”
“因为这样除了增加两国冲突,让贵国更加新的麻烦和灾难之外,解决不了任何旧有问题。”
“贵国所应该做的,是正视自己的国内的麻烦,找到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而不是故作不见,或者扬汤止沸,甚至与邻为壑。”
“经过数轮磋商,如今这个基地所需要的设备,技术,大宋已经准备完毕,即将启运。”
“如果贵朝决意中止此次采购计划,那是贵朝的损失,不是大宋的损失。”
“犬子在广州数次上章,就是希望能够有这样一套设备,在广南东路落地,三百五十万贯,对我大宋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如果贵朝愿意主动放弃日产十万斤钢铁的基地,放弃能够一天武装三万人,或者为五万人提供农具的能力,愿意走回到游牧渔猎,穿兽皮,骑裸马的生活方式,同样,大宋也只会尊重你们的选择,而不会横加干涉。”
“但是我要提醒贵朝的朝廷、宗室、陛下,你们应当考虑的,是百姓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是朝廷怎样才能让他们过上他们想要的生活。”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解决问题,才能万姓归心,王朝永续。”
“如果贵朝的朝廷、宗室、陛下,考虑的只是如何以天下奉一人,如何穷国中之力,养残暴之军,施掠夺之行……我要告诉贵朝的是,李常杰曾经这样做过,但是他失败了;诃黎也曾经这样做过,他同样失败了;谅祚、梁太后、阿里骨、哈桑,统统都失败了。”
“历史已经给了我们答案,这也是我对贵朝陛下的劝谏。”
“大宋也曾经历过痛苦与挫折,但如今已经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你们有自己的国情,完全不用学习大宋的模式,但是作为讲道义,负责的‘治人者’,却不能不考虑这些。”
“所谓冠冕有加,必承其重。我只能说……祝愿贵国、贵朝陛下好运。”
说完朝椅子上一摊:“国内事务还繁忙,我最多只能在岛上呆三天,三日之后,如果贵国还是愿意促成这项协定,我会安排;”
“如果不行,我就会将基地设备发往广州,毕竟这里边还涉及我朝宗室们的利益,不能因为这样那样的变故,让他们白白遭受损失。”
等到辽人退走后,石得一小眼睛闪烁着精光:“司徒的鸿篇大论,堂皇至极,驳斥得辽人无话可说。”
苏油笑道:“其实他们一直就无话可说,只是以前无话可说的时候,就会动拳头,到如今,那一套却是再行不通了。”
赵仲迁笑道:“用不着等三天,今晚王经那老小子就会将辽人的方案送过来,此君如今富可敌国,辽朝南院诸州的财富,可是如洪流般滚入其囊中。”
“还有你囊中吧?”苏油笑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机宜司,不是法外之地。”
“呃……”赵仲迁顿时哑巴了:“我就是过过手瘾而已。都是陛下的……”
果然,当夜赵仲迁就接到王经送来的线报,耶律慎思不过是故作姿态,辽国如今已经在本国探到一个富矿,根本不可能放弃那个基地。
那个地方就在辽阳府东鞍山、弓长岭、婆娑岭一带,除了铁,还有煤,同时有辽阳大粮仓和人口支撑,完全具备一个工业基地建立的所有条件——资源、资本、人口。
最关键的,那里还是王经的基本盘。
不过耶律慎思还是坚持了三天,到第三天傍晚,苏油开始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耶律慎思才来递交了国书,表示辽国愿意继续和大宋维持友好关系,这个基地,大辽还是要。
苏油表示很高兴,特意延了一夜,在獐子岛上举办了一次酒会,接待辽国使臣,安排后续交涉事宜。
这次酒会还有岛上不少富商巨贾参加,苏油和王经联合给商界传递出一个信息——宋辽关系一切如常,工业基地继续推进,双方合作继续深化。
鹰券、债券、宝钞走势猛然抬头,绢钞走势在经历过一场哄抢冲高之后,开始下落。
因为还在正常走势范围内,王经没有暂时动用舶来钱调整币值,任由绢钞向正常汇率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