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1184节

  杵儿已经走得很好了,快两岁的小孩,正是可爱的时候。
  进入院子,石薇就让程岳将杵儿放下来,然后将赵茂交给他抱着,自己走前几步鼓励杵儿前进。
  赵煦倒是没有看杵儿,目光更多地落到程岳的身上,侧头对漏勺低声说道:“司徒说得对,人是可以改造的,你看程二侠,桀骜气质都褪尽了。”
  漏勺也低声说道:“程二侠武功高绝,一日回心向善,今后郡公在宫外的时候,由他看护,可保万无一失。”
  赵煦可也是做过中二少年武侠梦,平生最仰慕蜀国夫人为人:“堂堂沂河二侠,终究没能逃出司徒魔掌,甘心沦为朝廷鹰犬了啊……”
  “……”漏勺不禁啼笑皆非:“官家,这话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你来说吧……”
  程岳抱着赵茂,见到赵煦表情有些古怪:“官……官家……”
  程岳到现在都经常开口闭口他赵宋官家如何他赵宋官家如何,和普通老百姓我们大宋官家如何如何,中间还是有细微区别的。
  现在省略了前缀,不习惯的微笑里,还透露着一丢丢的尴尬。
  赵煦将赵茂接过来抱在怀里:“辛苦程二侠了。”
  “不……不辛苦。”程岳手足无措:“茂儿……杵儿……都挺喜人的。”
  赵煦脸上露出微笑:“等孩子长大,程二侠还要教授武学,如今侍读学士每月有三十贯的津贴,我用这个数聘你为蜀郡公府枪棒教头,二侠觉得高了还是低了?”
  漏勺就在心里冷笑,官家这话里有陷阱,只要正面回答,这程教头都当定了。
  果然,就见程岳涨得满脸通红:“用不了这么多,我……我有供奉的收成。”
  赵煦点头:“那就这样吧,我也比照苏家,每月二十贯,茂儿也需要玩伴,就和杵儿一起有劳二侠了。”
  程岳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官船,只好嚅嗫道:“我……臣……谢官……陛下……看重……”
  “呵呵呵……”赵煦将茂儿抱着转身朝堂屋座位走去,顺便跟漏勺挤了挤眼。
  漏勺也促狭,跟程岳躬身一礼:“程二叔,今后就为人师表,还和我与父亲同殿为臣了,当真可喜可贺啊。”
  程岳僵在了那里:“我……我……”
  一个小人儿撞到他的腿上,小手抓住了裤腿,顿时让程岳心里充满了感恩。
  杵儿太贴心了,让二爷我找到化解尴尬的法子。
  将杵儿抱起来:“我带杵儿看看鸽子去……”
  跑的时候连轻功都用上了。
  石薇白了漏勺和赵煦一眼:“又胡闹。”
  大家重新坐下,漏勺说道:“兄长和嫂嫂该到汴京了吧?不知道中午赶不赶得及。”
  赵煦抱着茂儿:“要你嫂嫂不在,怕是都该进庄子了,现在要护送你嫂嫂,怕是慢些。”
  漏勺对石薇说道:“父亲来信抱怨我们将他一个人丢在大名府,大家却在中牟团聚。”
  石薇不以为意:“这不还有茂儿需要照顾吗,皇后也是第一次来中牟。何况适儿逊儿也才从嵩阳书院游学回来。”
  “你们路过大名的时候又不是没去看他,越老越酸,不用理会。”
  漏勺平生就佩服自家母亲这份豪气,父亲和母亲两人,父亲心细如发,温煦慈祥,更像慈母;母亲豪迈果决,敢做敢当,更像严父。
  赵煦说道:“辽国有变,就连苏侍郎也要在汴京当值,不然他也该来的。”
  苏辙其实是怕麻烦,中牟庄子诸多古怪,同僚们不敢问陛下,如果他在,只怕会被纠缠着问这问那,干脆借口当值不来。
  果不其然,没多久群臣掐着点儿回来了,范纯仁进门就赞道:“原来种桑还有这么多的门道,秋日里删去老枝,不但没有坏处,还能积蓄营养。”
  “来年会遍发新枝,桑叶会变得又多又密,还方便采摘,实良法也。”
  说完又道:“陛下,此法可下令各州县遵照执行,如此一来,我大宋丝织品又会增加啊。”
  赵煦摇头笑道:“这事情之前与司徒商议过,如今各路流行栽种油料,糖料,棉花。这几样作物的收益,比蚕桑还要高。”
  “如果朝廷强令推广此法,只怕不少州县农户便会以修桑之名,行挖桑之实,故意’修‘死桑树,朝廷总不可能禁止农户挖掉死树吧?”
  “因而可能不但不会增产,反而会导致丝绸减产。”
  “所以此法只能刊登于学报,时报,让愿意扩大桑蚕养殖的农户都知晓,但是绝不能由官府出面满大宋的强推。”
  “修桑之法固然巧妙,但是也只是理学‘格天理’之一方面,要作为政务推广,却又不得不考虑‘顺人情’这一方面了。”
  “也请相公放心,此法如今在松江、两淮、太湖,已然由官府施加引导,让农户们自发推广开去,不过丝绸增产可能还是指望不上,最多是给靠北的土地,腾出些种油、种糖、种棉花的余地罢了。”
  原来还有这么些弯弯绕在里边,范纯仁顿时恍然大悟。
  这也让范纯仁对赵煦顿生佩服之意,此等洞察世情的君主,历朝历代,又有几个?
  这也更加坚定了他料理完高滔滔后事就退位的决心,此等圣主,更需贤相辅佐,自己似乎……不是那块料了……
  接下来开宴,还是苏家传统的斗碗农家菜。
  这样的宴席,却是范纯仁、顾临、范祖禹这些人第一次和皇帝坐在圆桌上从一个盘子里夹菜,不免有些战战兢兢。
  苏家菜明明很好吃,有其那道青笋泡椒烧鳝鱼,可群臣却不怎么敢动筷,还不如过来敬酒道歉的老李放得开。
  赵煦这才知道,自己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拉近君臣关系,表现出自己的“和气”,实在是自己想多了。
  以后不带他们来了,没意思。赵煦在殷殷劝群臣饮酒的时候,心底里这样想到。
  起码司徒和苏家庄的乡亲们就从来不会有这样的顾忌和尴尬,知道苏油带来的那个小孩是未来的皇帝的时候,大家也只是刚开始惊诧了一番,之后却也没啥出格的忌惮。
  毕竟这孩子每年都会来几次,基本上都是大家看着长大的,苏家庄子常年来的贵人也不少,大家都相当习惯了。
  何况……呃,这孩子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苏家庄的外人,小时候没少被俩少爷带着偷摸自家鸡窝里的蛋。
  第一千七百四十章 大调整
  宴会进行到了一半,扁罐和毕观才赶到,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扁罐还给赵煦献上两件东西:“官家,这是父亲让我带给你和蜀郡公的两件礼物。”
  赵煦先将一个大木匣子打开,群臣如顾临这些亲近的翰林就不由得“哇”的一声。
  匣子里是一件精美的瓷器,底色是宝石般的蓝色,瓶上是描金粉彩的芙蓉锦鸡图。
  扁罐说道:“父亲说这是定州窑的新品,名字叫宝石蓝粉彩描金赏瓶,不用插东西,观赏用的。”
  赵煦说道:“多谢司徒了,这件瓷器太精美了,的确不用任何额外的装饰,本身便是一件艺术品。”
  将瓶子交给早就羡慕不已的顾临等人观赏,赵煦又打开一个小锦囊,里边是一块粉嘟嘟的水晶状石头,给雕刻成了如意锁的形状,两边各衬有一个小金珠,用红绳编织成了个小巧的腕带。
  这东西外人看着稀罕,但是苏家每个孩子都有,包括赵煦小时候也戴着一个。
  抚摸着这个东西,赵煦的眼睛就有些湿润了。
  扁罐说道:“这是父亲亲手为蜀郡公制作的鱼惊石手链,是从文安洼一条四十斤的大青鱼身上得到的。”
  传说鱼惊石有给小儿定惊的作用,赵煦把玩的时候,就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很多事情。
  将鱼惊石交给张士良,让他送到内间,给自家儿子戴上。
  扁罐的到来终于让宴会这一桌的冷清场面发生了变化,他带来不少海军和河北的新情况,以及一些零碎而有趣的小事。
  这些东西成了宴会上的主要话题。
  比如定州冯家窑口,烧造的瓷器如今在朝鲜和日本的风靡……
  比如吴家庄子的精细缂丝工艺,是如何发展起来的……
  比如朝鲜,可能即将出现异常巨变……
  等等,朝臣们赶忙问这是怎么回事儿,子超你为何会有此推断?
  扁罐开始分析,今年年初,高丽王王运病重,朝政几乎被外戚李资义把控。
  已经加封公爵的王颙,在和女直的攻防战中掌握了高丽的精兵。
  人数不多,五千,但是这五千人却具备精甲,日本刀,鹤胫弩,战力不是李家腐朽已久的内地兵团能够匹敌的。
  今年元月,王顒在没有得到王运的许可下,回京探视王运的病情,半路被李资义以王运的名义拒绝。
  高丽外戚与宗室之间的矛盾已经积累了整整五朝几十年,王熙企图回京之举,不能不说是对高丽李氏的试探。
  王运如果真的一病不起,那高丽政局转眼就要大变。
  高丽斗争的背后,其实还包含着宋辽国力的消长。
  大宋应当努力运作一下,在这种局面当中,争取自己的最大利益。
  这话题顿时引来热闹的讨论,莫衷一是。
  赵煦觉得扁罐一路过来肯定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后询问他的想法。
  扁罐说下限应当让高丽绝贡于辽,成为大宋的绝对藩属。
  而上限嘛……獐鹿二岛归宋,陛下你觉得如何?
  獐鹿二岛大宋已经运作了几十年,扼守高丽西京入海口,最关键的是那里离鸭渌江口非常近,对大宋接下来几十年的战略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见群臣还在发昏,扁罐这才解释,鸭渌江能够直通女直的祖地,那片地方部族非常多,除了最强大的完颜女直,还有鸭渌江部,长白山部,蒲奴毛铎部,顺化王部,遏苏馆部,岁陌部……
  掌握了鸭渌江通道,大宋就可以对这些部族施加影响,使其不完全被完颜女直所控。
  众臣这才明白,虽然如今大宋还在大力扶持完颜女直,而扁罐已经在考虑高丽局势和几十年后如何制衡完颜女直的问题了。
  獐鹿二岛名义上是高丽的领土,大宋只是租借,但是在辽国自顾不暇,王顒急需支持的局面下,再进一步,大宋的确有极大的机会。
  有过西夏和青唐的教训,大宋君臣看边境问题的目光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女直如今可比李元昊初期强盛不少,难说不会取契丹而代之,最后变成大宋的麻烦。
  话题逐渐深入,宴席变成了一场政治讨论会,范纯仁、范祖禹、顾临等人总算开始找到了感觉,畅所欲言。
  最后问题讨论到就算一切如扁罐所料,高丽也不会就爽爽快快地同意,虽然人家是小舔狗,但是没骨头吃,也会闹的。
  赵煦端着鸡汤一直在沉思,这时突然开口道:“王顒年前求《册府元龟》,说明其希望在境内推行宋朝制度。”
  “要推行制度,那就需要有人才。”
  “李家控制高丽五朝,一朝失势,高丽还有治政之才吗?”
  “如果我们许王顒选派文士,入大宋参加科举,由我们来帮他们考核人才,以此交换二岛主权,王顒会不会同意?”
  “嘶——”
  不怪在座的众臣都想不到,因为他们都是臣子,赵煦这是从君主的角度看问题,目光层次在所有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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