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雪莲美如玉

  云南德宏陇川。
  山官多拉訇在自己的山寨办了盛大的欢迎宴迎接远道而来的云裳的设计师和绣娘。
  燃烧的篝火下,身穿筒裙的姑娘们跳起欢腾的舞蹈,小伙子们吹奏起“洞巴”。
  火红的光芒下,热情好客的山民们将自己家里的最好的吃食一一摆放在孟水芸和众人面前的桌子上。
  酸笋烧鱼、舂鳝鱼、景颇蒸肉、包饭、米酒……
  欢乐的乐曲声中,几个人朝这边走来。为首之人身穿西装,头戴花边图案包头布,包头布旁边缀着几个彩色小绒珠。一把镶嵌着宝石的腰刀挂在腰间。
  来人面相孔武,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但又有一丝飘忽不定。
  从装扮和随行人谦卑的态度上,孟水芸知道这个穿西装配腰刀的青年就是山官多拉訇的儿子多法更。
  多法更旁边是一位身穿统裙,腿带裹腿,颈挂银铃的女子。女子大概十八九岁的模样,一张瓜子脸,睫长眼大,皮肤白晰,容貌甚是秀丽。满头大波浪的卷发说明这是一位走出德宏,见识过外面世界的女子。
  想来这位身材苗条,弱质纤纤的女子就是这场大婚真正的主角——木鲁。
  当目光落在多法更身后那位身材挺拔的随从身上时,孟水芸心下大吃一惊。但经历太多波折的她还是按耐住心中的万千疑惑,平静似水。
  那随从不是旁人,正是林慕容。
  山官多拉訇微笑道“多法更,来见过孟董,孟董是一位苏绣大师,还曾是国礼设计师。”
  多法更冲孟水芸抱拳道“多法更见过孟董,这场大婚有劳云裳诸位姐妹了。”
  多法更的言谈处处流露出上层社会仕子的从容和高贵。
  “木鲁,把我们从法国带回的礼物送给孟董一份。”多法更道。
  有着大波浪卷发的女子从随身背的精致的织锦的小包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双手递送给孟水芸。
  被叫做木鲁的女孩俯身道“这是木鲁和多法更游历法国带回的,希望孟董能喜欢。”
  孟水芸双手接过这瓶辗转从法国带回的香水,道“多谢木鲁姑娘——”
  当孟水芸的目光落在这个叫做木鲁的姑娘的双眼上,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寒意。
  这就是一个月后的那个惊艳全场的女子,也是自己此行真正服务的对象。为何自己会对这个处处热情示人的姑娘有着抵触?甚至有一丝戒备的心理?
  多法更和木鲁坐到山官多拉訇下首。身穿黑色对襟圆领上衣,头戴碎花包头布的林慕容站在多法更身后,一脸肃穆。
  多法更似乎兴致很高,道“桑洛,来为我们跳上一段你们藏民的《吉祥谣》。”
  林慕容为难道“桑洛一个人恐怕跳不出《吉祥谣》的韵味。”
  山官多拉訇哈哈大笑道“桑洛,景颇,傣族,彝族,藏民本就是聚居在一起,我这四十九个寨子里除了景颇,最多的就是藏民了,要想找到能和你一同舞蹈的格桑花,那还不容易?”
  一声甜美的声音响起。
  “桑洛大哥,可嫌弃我卓文雪儿这个藏族奴隶的女儿?”
  众人望去,却是身穿艳丽长裙的卓文雪儿。
  卓文雪儿微笑着站起身来,缓步从最下首的桌子后走了出来。
  林慕容朝卓文雪儿抱拳道“桑洛能和我们云南第一刺绣大师雪儿姑娘一同舞蹈,是三生有幸的事情。”
  木鲁拿起桌子的手板轻轻打起了节奏。
  林慕容拉着卓文雪儿朝山官多拉訇和孟水芸等人俯身施礼。
  随着一声高喝,百多个鼓乐手吹奏起藏族民歌《吉祥谣》。
  长袖舞动起来,贴琴、根卡、胡琴、热玛琴吹奏起来,巴郎鼓、锣、镲、串铃敲击起来。
  景颇族山民和众多藏民还有傣族,一些彝族山民们,齐齐唱起来。
  “雪莲美如玉
  雪水甜如蜜
  洁白的哈达献给你
  欢乐你请收下
  幸福伴着你
  心中的歌儿唱给你
  一片真情意
  ……”
  欢快的节奏,有力的跺脚,恰到好处的应和。
  卓文雪儿在林慕容的臂弯下快速地旋转着,如天山雪莲般。
  林慕容的舞姿明快,时而像雄鹰般做腾空状,时而又如在奔腾的骏马上的英雄……
  孟水芸如同众人一样,被这欢腾的舞蹈深深折服。
  人们纷纷涌进场地中,围绕着篝火跳了起来。
  木鲁站起身来,道“孟董——”
  孟水芸微笑地站起身来,在木鲁的邀请下,步入舞动的人群。
  来自江南的云裳的姑娘们纷纷走进场地和众人跳起欢腾的舞蹈。
  在快速旋转和交换舞伴及拉手中,孟水芸多次与林慕容擦肩而过。
  当众人围绕着篝火拉着手齐唱“索呀依乐,扎西索”时,林慕容一手拉着孟水芸,一手拉着卓文雪儿。
  红彤彤的篝火的火光中,孟水芸抬头看着沉浸在舞蹈中的林慕容,心中有无数的问题升起。
  ……
  翌日,山官多拉訇的府第。
  普通的景颇族山民住房多为竹结构草房,分上下两层,上层住人,下层饲养家禽牲畜。房屋为长廊形,一端开有房门,进门后有一条过道。房间里有一棵木柱,大小粗细不一,木柱在景颇族象征着财产和势力的标志。住房分有三至十间不等,各间房有门无窗。屋内设有火塘,用于煮饭烧茶,地上铺上竹篾席作寝塌。
  山官多拉訇的府第除了保留了木柱和竹结构,其他一概模仿汉族西南豪宅和傣族土司府的建筑模式。
  这栋动用了无数人工,耗费数十万银元的庞大府第处处显示着奢华。
  孟水芸等人被安排在一套单独的院落里,这套院落共有二十间房屋,干净整洁,布置奢华。
  与这套院落一墙之隔的院落则住着卓文雪儿和她的刺绣女伴们。
  对于婚庆用品设计及制作中需要的一切物品,山官多拉訇命令手下的几个仆役“一切皆满足”。
  山官多拉訇为孟水芸和卓文雪儿各派两个景颇族姑娘做使唤丫头。
  跟随孟水芸的两个丫头一个叫做米娅静,一个叫做朗月过。米娅静是个性格沉稳,少言的姑娘,朗月过则是一个性格豪爽,喜欢唧唧喳喳的欢乐姑娘。
  不到一日,通过这两个姑娘,孟水芸对多拉訇家族,对这庞大的寨子以及德宏陇川有了大概的了解。
  无论是德宏还是芒马、古浪、岗房以及耿马、澜沧等景颇族聚居的地方都有部分藏民,彝族,傣族,汉民。
  一个山官管辖的区域里不仅有景颇族,也有其他几个民族。无论是景颇族山民,还是藏民,傣族,还是汉民,杀牛祭鬼或猎获野兽时,需送给山官一条后腿,称作官腿;百姓每户每年需为山官无偿出工3~6天,称作官工;
  百姓每种一箩种子的水田,需送交山官1~6箩谷物,称作官谷;辖区内的汉族每户每年需向山官缴纳鸦片2~4两,称作官烟;逢年过节、结婚、办丧事、收获谷物或调解纠纷时,百姓需向山官送牛等礼物,称作官礼。
  除了普通的山民,山官的府第都养着大量的奴隶。
  米娅静,朗月过,弘米等人都是山官多拉訇的奴隶,没有人身自由,世代为奴。
  令孟水芸惊诧的是卓文雪儿竟然也是一个奴隶,一个隶属山官岩洼哏的奴隶。
  卓文雪儿的母亲明玛卓玛是西藏察隅一个叫做达吉洛伍的农奴主的奴隶,因为不堪忍受酷刑暴打逃离了头人的看管,经过贡龙,福贡,怒江,一路逃到德宏。昏死过去的明玛卓玛被景颇族青年岩畲救起,两人相爱生下了卓文雪儿。
  岩畲是山官岩洼哏的奴隶,按照习惯法,岩畲一生都要跟随山官岩洼哏,世代为奴,所以卓文雪儿从一出生就是山官岩洼哏的家奴。
  为了震慑手下的农奴和奴隶,达吉洛伍派出众多看管奴隶的头人进入云南,专门搜捕逃跑的奴隶。
  山官岩洼哏惧怕达吉洛伍的势力,卓文雪儿的母亲明玛卓玛被头人们抓了回去。
  卓文雪儿的父亲岩畲一路狂追,被头人们杀死在怒江边儿。
  被捉回察隅后,明玛卓玛被当众缝于牦牛皮袋之内,掷于河中,每五分钟起降一次,直到确认死亡,头人们将明玛卓玛的尸体从皮袋中取出,当众肢解,以四肢和躯体投之江中,随流而去……
  七岁的卓文雪儿日日夜夜思念着母亲,每日踯躅于江水边。
  造化弄人,卓文雪儿在江边拣到随江水而下的母亲的断臂,熟悉的手链,熟悉的柔白。
  山官岩洼哏也算可怜卓文雪儿,让卓文雪儿跟随一众女子学习刺绣。天资聪慧的卓文雪儿很快掌握了景颇族,彝族,傣族,苗族等各民族的绣法,在此基础上,卓文雪儿更创造了许多少见的绣法,将各民族的刺绣方法融会贯通。
  很快,卓文雪儿成为远近闻名的刺绣师,专门为山官,土司等显贵们的内眷刺绣民族服饰。
  到十八岁时,卓文雪儿成为云南民族刺绣第一人。
  尽管卓文雪儿成绩斐然,但所有获得的佣金都进了山官岩洼哏的口袋,为了赚取更多的钱财,山官岩洼哏组织了一批民族绣技法高超的女子做卓文雪儿的助手。
  ……
  一墙之隔传来卓文雪儿的歌声。
  “索呀依乐,盆森措巴学
  索呀依乐,扎西索
  索呀依乐,盆森措巴学
  盆森措巴学
  索呀呐扎西索
  ……”
  孟水芸眼睛里涌动着泪水缓步朝隔壁院落走去,莫名的心疼,天然的亲切感。
  阳光下,一众景颇女子,藏族女子,彝族女子正俯身仔细地刺绣着,
  身穿白色长袍的卓文雪儿边唱边在众女中巡视着。
  长袍内是五色花纹的衬衣,腰前系着一块彩色花纹的围裙。长袍花边是蓝、绿、紫、青、黄、米的五彩色带。
  乌黑的头发被编成无数细细的辫子,辫子的发梢缀以镶嵌有红珊瑚的双鱼吉祥物。
  前额两侧的“腊白”附近置有两颗松耳石。
  刺绣着象征吉祥纯洁的海螺、蝴蝶、琵琶、莲花等各式精美图案的腰带被捆束在腰间。
  “卓文雪儿,谢谢你,谢谢你那日在打谷场为我们解围。”孟水芸道。
  卓文雪儿微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孟姑娘,只有被采用的一方才有资格出席大婚,我们看看哪一方才是最后的获胜者。”
  孟水芸诚挚地说道“我希望是我们共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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