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今生面对谁曾想

  伯利特医院。
  面色苍白的吴慕青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数个塑料管子,气息奄奄的她微微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小脚女人两眼红肿,哭泣着。
  身穿白色碎花袄子,粉色罗裙的孟水芸踉跄地冲进病房,冲到吴慕青的病床前,锦缎盒子和一叠照片被举起。
  一叠底片被从锦缎盒子里取出。
  “啪——”打火机点燃了。
  一张张底片,一张张照片燃烧成飘飞的灰烬。
  眼泪默默地流淌着,吴慕青气息微弱地说道“谢谢——”
  林纪香哭泣着看着吴慕青,说道“已经得了消息,桐卓今天早晨就会被放出来了。你婆婆和公公正在赶往上海的路上。”
  情绪激动的吴慕青微微点了点头,喃喃道“我想看看儿子——”
  眼泪喷涌而出,林纪香用丝巾捂住嘴,哭道“我这就去接——”
  突然,一口鲜血涌了出来,吴慕青睁大了双眼,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惊骇的林夜思大喊“医生,医生——”
  七个身穿白衣的医生和众多的护士冲了进来。一个医生悲痛地说道“快,你们争取时间吧——”
  一声哭嚎,林纪香冲了出去。
  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孟水芸哭泣着朝房门跑去。房门外站着一人,正是林岳宇。
  ……
  华帆货场。
  汽车疾速地朝位于上海曹行镇的华帆货场开去。
  “为什么不是直接去监狱门口接人?”孟水芸声音沙哑地问道。
  “或许是因为不想引起记者们的注意,而改在货场交人。”林岳宇边焦急地开着车,边说道。
  荒草萋萋,古树蔼蔼。
  踏着清晨的露水,孟水芸,林岳宇两人急切地跑向这座废弃许久的货场。一人从另一方向急匆匆地跑来。
  林岳宇愣了,激动的泪水涌了出来。来人显然也愣了。
  默默无言,三人走进这座庞大的幽暗的货场。
  散乱的干草上,几只老鼠悉悉索索地跑来跑去,完全不惧怕人的气息。
  远远的一堆杂物下的地面上坐着一人,伤痕累累,头发凌乱,衣衫褴褛。一副血迹斑斑的手铐铐在手腕上。十个荷枪实弹的警察站在附近。
  “桐卓——”太过激动,孟水芸大哭着冲了过去。
  “站住——”一个警察大喝道。
  手枪直指孟水芸。
  一个膘肥体壮的警察从裤腰上摸出一把钥匙,举了举,然后将铐在林桐卓手腕上的手铐打开了。
  猛一用力,孱弱的伤痕累累的林桐卓被拽了起来。
  膘肥体壮的警察拿起钥匙轻轻碰了碰林桐卓的脸,道“过去——”
  这个被折磨得几无血色的青年激动地看着货场另一端站着的孟水芸、林梧城、林岳宇。
  艰难的,踉跄着,一步步地走来……
  因为太过悲伤,太过心疼,孟水芸手捂胸口,眼泪簌簌而落。
  林梧城,林岳宇亦是激动。
  就在林桐卓走到货场正中时,林岳宇眼角的余光忽然注意到货场上方的钢制支架突然摇晃起来。
  “二哥小心——”林岳宇大叫着冲了过去。
  众人大惊,复杂的钢架带着极大的力道砸落下来。
  就在林岳宇要接触到林桐卓时,一个庞大的粗重的钢架已经迫近二人。
  几乎就在一瞬间,林桐卓猛然推了林岳宇一把,林岳宇跌倒在地,一声巨大的轰鸣。
  林桐卓被钢架砸在地面上,鲜血不断地涌了出来。
  “啊——”一声撕心裂肺地哀鸣,心痛到极点的孟水芸和林梧城顾不得不断砸落下来的钢架,急切地扑向已经昏迷过去的林桐卓。悲痛哭嚎的林岳宇和林梧城用力将砸在林桐卓身上的沉重的钢架抬起。
  大哭着,孟水芸,这个向来温婉的小女子泪眼模糊地用力将林桐卓从钢架下拽了出来。
  在不断掉落下来的钢架中,林岳宇用力将林桐卓背在身上。
  当众人冲出货场时,这座庞大的货场轰然倒塌。
  漫天灰尘中,林岳宇疾速地打着方向盘,掉转方向。汽车轰鸣一声,像箭一样穿射出去。
  怀抱鲜血淋淋,头部和身上多处被砸伤的林桐卓,孟水芸发出响彻天宇的哭嚎。
  这一刻,这个向来温婉,坚强,淡然的小女子终于崩溃了。
  林梧城坐在前排座位上,双手握成拳头,用力击打着自己的额头。泪眼迷蒙,他深深地懊悔着,自责着。做为林家的长子,却是一个逃避责任的人。
  林桐卓的鲜血和孟水芸的哭嚎深深地刺激着他,仿佛拳头用力地击打着他的心。
  ……
  伯利特医院急救病房。
  在众人惊诧中,一个浑身鲜血的昏迷的青年被用担架急速地抬进一间宽敞巨大的急救病房。
  一众医生,护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两个昏迷的人儿分别被两组医生和护士团团围住。
  一个是濒临死亡边缘的气息奄奄的吴慕青,一个是被钢架砸伤头部、胸部,大腿的林桐卓。
  器官疾速衰竭的吴慕青躺在病床上,面无血色。
  怀抱林耀华的林纪香冲了进来,扑到吴慕青身边,哭道“慕青,快醒醒,看看你的儿子——”
  手握吴慕青苍白的手,小脚女人哭道“闺女,你让我还怎么活啊——”
  一声哭嚎,众人回头望去,却是林纪楠,安容顺,张芝兰,林永蝶,单凯,秋嫂,奇峰。
  看着两个昏迷的人,安容顺瘫软地坐在地上,痛苦地哭嚎道“老天爷啊,天杀了我吧——”
  哀痛的孟水芸看着正在被抢救的林桐卓,心似被揉碎。
  突然一声微弱的声音响起“水芸——”,却是醒转过来的吴慕青。
  泪眼模糊的孟水芸走到床边,轻声道“我在——”
  吴慕青的目光落在林纪香怀中的林耀华的身上,林纪香连忙将小小的林耀华放到吴慕青的身边,小小的林耀华惧怕地朝一旁躲去。
  吴慕青凄然一笑,柔声道“对不起,我是爱你的,我很想对你好——”
  毫无血色的纤细的手轻轻放在林耀华的脸颊上,眼泪涌了出来。
  血脉相连,小小的林耀华竟主动将脸靠近吴慕青,这一刻,众人心如刀绞。
  目光落在孟水芸身上,吴慕青艰难地恳切地说道“抱着他,把他养大——”
  心伤哀痛,孟水芸抱起小小的林耀华,用力地点了点头。
  众人哭泣,安容顺在秋嫂的搀扶下走到吴慕青床边,哭道“你是林家的媳妇,永远都是。”
  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林纪楠悔恨着自己的过往。这个向来儒雅威严的老者郑重地说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们。”
  吴慕青眼含热泪地说道“爹——”
  林纪楠流着泪水点了点头。
  目光落在一直痛哭的小脚女人的身上,吴慕青,这个生命边缘的女子遗憾又愧疚地说道“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这一世最后悔的事情是没能叫养我长大的伯父一声爹——”
  阳光铺撒进病房,落在昏迷的林桐卓的身上。
  尽管昏迷不醒,尽管浑身伤痕,毫无血色,但天然的,与生俱来的英俊之气让他看起来是这样醉人。
  吴慕青侧着头久久凝望着这个自己倾尽所有爱着的男人,这个刻骨铭心爱恋的男人。
  突然小脚女人爆发出刺破天宇的哀鸣。
  在无限爱恋的凝望中,吴慕青,曾经的骄傲如阳的帅府千金走了,永远地走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扑到门前,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失神的他跌坐在地上。
  男人是吴佩孚的副官吴茂本,将吴佩孚全部值钱之物典当后,带着几个兵士一路疾驰,却在邻近昆山的一处山坳被一众匪徒伏击。
  钱财全部被掳劫,自己和几个兵士被投到暗无天日的山中水牢。几经挣扎,在其他人皆死去的情形下,这个忠心耿耿的汉子终于挣脱索链从水牢里爬了出来。
  ……
  上海警察局。
  钱义凡站在窗前,嘴里咀嚼着口香糖。
  一个警察走了过来,恭敬地说道“局长,吴慕青死了,林桐卓胸腔大出血,腿骨骨折,医院的线人说,基本算废了,即使醒来,也失忆了,搞不好,是个彻底的瘫子了。”
  麻杆儿一样的钱义凡得意地笑了起来。
  为了整治林家,自己临时想到那处荒废已久的货场,事先将支撑货场的钢架做了手脚。
  突然,那个恭敬的,一直弯腰的警察睁大了眼睛。
  钱义凡看着眼前这个突然表情骤变的警察,呵斥道“还不去做事——”
  那警察却是愣着不动,一双眼睛瞪得浑圆。
  鲜血从钱义凡的耳朵,鼻孔,嘴角,眼角慢慢地流了出来。
  钱义凡猛然用手抓住脖子,仰面朝后倒去,脸色铁青。
  这个刚刚上任数月的警察局局长死了,有人说是吃了太多春*药死的,也有人说是异物误入气管,窒息而死的。
  有人提出解剖尸检,钱义凡的遗孀方群玉大闹警察局。
  在方群玉的哭哭啼啼中,钱义凡被风光大葬。
  ……
  一个月后,上海薤露园万国公墓。
  一个女子推动着一个轮椅缓步走到一座坟墓前,轮椅上坐着一个俊美的青年。
  细致如美瓷的肌肤,冷傲孤清的双眉。张扬着高贵与优雅的,高挺绝美的鼻梁。头发有如黑玉,泛着淡淡光泽。
  只是那原本泛着迷人色泽的乌黑深邃的眼眸却是无神,茫然,苍茫。
  女子从腋下抽出一方洁白的手帕仔细地擦拭着面前的墓碑,喃喃道“慕青,桐卓来看你了——”
  墓碑上刻着数个娟秀流畅的字——“爱妻吴慕青之墓,夫林桐卓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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