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良心的天平
上海薤露园万国公墓。
一个两眼无神的女子被众人搀扶着朝一个新起的坟墓拜去。
女子正是旧病复发,失去心智的何绘婷。
来此送葬的人达数千人,受人尊敬的何帛轩的死讯深深刺激着众多受他照顾,受他惠及的人们。
有受他的资助读书的孩童,有受他赠与金钱得到救治的病人……
也有各界仰慕佩服他的众多合作伙伴。
一个善良的,醉心中国传统文化,一辈子极力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的老人,长眠于地下。
众多遗孤院的孩童在教员的指引下,手捧鲜花,哭泣着走到墓碑前,将最真诚的谢意轻轻放在墓碑前。
身穿黑色西装套裙的孟水芸和身穿黑色西装的林桐卓带领众人朝长眠地下的何帛轩深深鞠躬。
落雨了。
仿佛是有良心的人们的眼泪,又像是何帛轩不舍的父亲之爱的眼泪。
待来此送葬的众人一一走散,孟水芸带领林家人,孟家人,带着两眼无神的何绘婷朝墓园外走去。
雨越来越大。
众人纷纷撑起油布伞。
就在即将跨出墓园大门时,十多辆黑色的汽车呼啸着朝墓园而来。
为首那辆汽车嘎然停止在孟水芸面前,车轮击起片片水花。
呼啦啦,众多身穿黑色西装的人从汽车里钻了出来。
身穿黑色旗袍的许茹宝从为首那辆汽车里钻了出来,一个汉子连忙为这个双眼精*光四射的女人撑起油布伞。
许茹宝将嘴里的香烟拿了下来,轻轻磕打,道“一个亲姐姐将自己的亲弟弟送进监狱该是人间多么凄惨的人伦悲剧,啧,啧,我真不忍心看到这一幕发生啊。”
“姓许的,你究竟想怎么样?”奇峰大叫着冲了过来,众人连忙拦住这个满腔怒火的青年。
同情地环视众人,许茹宝微笑道“我啊,老了,也想好好做做善事。我不想看到你们姐弟间因为证人证言而成为仇人——”
冷冷地看着孟水芸,许茹宝道“咱们是老相熟了,你该知道我想要什么,咱们还是老规矩。”
没有意料中的委曲求全,也没有想像中的愤怒,孟水芸平静地看着许茹宝,道“这一切都是你的局,你布置的?”
许茹宝喷吐出一口香烟,道“咱们的孟大经理还真是愚笨啊,看来还对自己的亲弟弟抱有幻想啊。来人啊,赠送给咱们孟大经理一份礼物,让她看看自己的亲弟弟是什么货色。”
一个汉子从汽车里取出一个文件袋,双手递送给许茹宝。
许茹宝举起这个文件袋,递送给孟水芸。
就在孟水芸伸手去接这个文件袋时,许茹宝忽然将手松开,文件袋掉落在地上,溅起水花。
“哈哈,哈哈——好好看看你的亲弟弟——”许茹宝转身钻进汽车。
在汽车要开动的刹那,许茹宝道“我是个商人,只要你能出得起价,让我满意,我可保你孟家不失去这个还算有几分聪明的小子。”
十几辆汽车排成长队开走了。
孟水芸俯身去拣早已经被水浸润湿的文件袋,当手要触及文件袋时,她犹豫了,怕,惧怕这文件袋中的东西毁灭曾经拥有的美好。
泪眼蒙胧。
小小的孟水芸穿着破衣裳,每日里背着小小的孟水新,手牵孟水年行走在山间小径上。
“姐,我好饿啊——”孟水年道。
孟水芸将手在破衣裳上擦了擦,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米面饼子,道“给,吃吧。”
孟水年接过玉米面饼子,咽了一口口水,正要咬去时,又停住了。
“姐,我吃了,你吃啥啊?这是你的早饭啊。”
“姐不饿,我们水年吃,吃了长大个子——”孟水芸笑道。
嘿嘿地傻笑,孟水年抓起饼子,张开大嘴。
“水新吃,水新吃,饼子是水新的。”身后传来小小的孟水新的抗议声。
孟水年抓着饼子,迟疑了。
三岁多的孟水新在孟水芸的后背上扭动起来,哭泣道“我的,我的,饼子是我的——”
不舍孟水新哭泣,孟水芸将后背上的孟水新放在地上,从孟水年手中拿过那个玉面饼子,一掰两半,道“好,我们水新一半,水年一半。”
三岁多的孟水新抓过那半个饼子,继续哭道“不给哥哥吃,不给哥哥吃——”
孟水年心疼地看着弟弟,道“姐,那我不吃了,都给水新吧。”
“不行,一人一半——”孟水芸执意地将另一半饼子塞进孟水年的手中。
不等孟水年接过那半个饼子,孟水新气鼓鼓地将自己手中的半个饼子狠狠丢在地上,道“我不吃了——”
孟水芸将落了灰尘的半个饼子拣起,吹了吹上面的灰尘,道“好啊,水新不吃,姐姐吃——”
一双小手急切地伸了过来,挂着泪珠的小脸仰起。
“不要姐姐吃,我吃,我吃——”
“好吧,那给你吃,但是不许再丢到地上了。爹爹和娘种地多不容易啊,要珍惜粮食啊。”
“我听话,我听话——”孟水新抓起饼子狠狠咬去。
看着孟水年和孟水新吃得津津有味,孟水芸露出欣慰的微笑。
善良的她并没有吃早饭,这饼子就是她的早饭。
看着日*上三杆的太阳,孟水芸的肚子咕咕地叫着。
“没事儿,就快中午了,中午一起吃吧。”小小的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
深夜。
辗转反侧。
大手伸了过来,林桐卓将早已身心俱疲的孟水芸搂在怀中,安慰道“睡吧,已经后半夜了——”
蜷缩在林桐卓的怀中,孟水芸无声地哭泣着。
伪装了多日的坚强,此刻崩溃了。
泪水打湿了林桐卓的衣服,打湿了被子。
月色下,林爱薇和林锦民,林光义,三人,并排躺在一张特制的大摇篮床中。
看着孩子们香甜的样子,孟水芸停止了哭泣。
一个庞大的家族,一群需要关爱的人,一个需要支撑的家,她不能流泪,不能倒下。
紧紧搂抱住林桐卓,这个善良的女子似乎在通过这个方式来获得维持自己坚定站起来的力量。
轻轻亲吻孟水芸的额头,林桐卓安慰道“良心是天平,按照良心的意志来取舍吧。”
微微点了点头,孟水芸更加用力拥抱住林桐卓。
隔壁的房间的书桌里放着那个刺痛众人的文件袋。
文件袋里有记录了孟水新切断手指,走出许明嵩家大宅时痛苦模样的照片。
年轻的他脸色苍白,表情扭曲,用右手死死地捏住左手的手腕,试图阻止血液流淌。
多张照片记录了孟水新与丁心彤的浪漫一刻。
更有多张照片记录了孟水新与许明嵩见面的场景,两人攀谈,好似多年熟悉的老朋友。
也有多张旁人写的证人证言,证实孟水新多次亏空厂子里的资金,多次吃拿卡要上游供料商。
更有多张刘云镇的教员家属做的证言,证明孟水新多次搅扰教员们的人身安全。
最刺痛孟水芸的是数张证言来自何公馆的众多家仆的,这些对何帛轩怀有深深敬意,深深亲情的家仆们,亲眼目睹了那刻骨铭心的一幕。
每一张证言都怀着深深的恨,泣血的控诉。
……
披头散发的兰彩霞游荡在三层小洋楼的院子里,双手紧紧握着一根粗粗的燃烧的三尺香,喃喃道“儿子,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姐和你咋也是一个爹。她不会舍弃你的。”
孟孝平如同兰彩霞一样,在一夜里白了头发。这个忠厚了一辈子的老人坐在场院的地上,哀痛地看着精神崩溃的兰彩霞像个幽魂一样游荡。
眼前再次浮现孟水新大婚的一幕:坐在轮椅上的何帛轩轻轻拍着孟孝平的手背,道“孩子们好,咱们才能好——”
浑浊的泪水涌了出来。
孟孝平愧疚地喃喃道“老哥哥,我对不起你啊,是我害了你啊,我恨我自己啊——”
穿着睡衣的孟水芸和林桐卓走了出来。
孟水芸啜泣道“爹,娘,早睡吧,这都后半夜了,天凉得很。”
不等孟孝平回答,三尺香掉落地上,白发苍苍的兰彩霞扑了过来,抓住孟水芸的手,哀求道“水芸,是娘不好,你小的时候,娘对你关心不够。可水新和你是一个爹啊,他是你的亲兄弟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眼泪喷涌而出,这个心碎的妇人哭道“你若是恨我不如亲娘一样待你,我现在就给你跪下——”
拥抱住精神崩溃的兰彩霞,孟水芸哭道“娘,您在说什么啊,我从来没有怪过您啊,我一直很感谢您,感谢您陪伴着我爹。是我们孟家亏待了你,不要说我,您也没穿过好衣裳啊,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啊。水芸把您当做亲娘的啊。”
兰彩霞突然松开抱住孟水芸的手,朝林桐卓抱拳,道“桐卓,你要是认我这个娘,你要是觉得你是我兰彩霞的女婿,我求你,求你们林家放弃一切,满足许茹宝,只要她满意了,水新就一定会没事的。”
林纪香等人走了出来。
“兰嫂子,您放心,莫说放弃一切,只要能救出水新,我们林家啥都答应——”
林桐卓点了点头,道“娘,您放心,只要能救出水新,我愿意放弃锦程证券所。”
兰彩霞似吃了定心丸,抓过孟水芸的手,哭道“水芸,你知道许茹宝想要的是什么,为了你弟,你放弃吧——”
环视众人,看着兰彩霞,孟水芸道“娘,许茹宝哪里是真的想要爱薇公司和锦程证券所?她想要的是彻底毁灭我们林孟两家。即使我们这次满足她,她也不会放弃,不会住手。”
“啥——”兰彩霞猛然松开抓着孟水芸的手,痛心地说道“你为了身外之物,竟然不要你的亲弟弟,你为什么这样残忍?”
仰天,将眼泪压抑进心中,孟水芸道“良心,娘,我们都是有良心的人。您不是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吗?您可看到何老伯和何绘婷天人永隔?您可知每一个目睹那凄惨一幕的人都会刻骨铭心?”
“良心?良心?良——”兰彩霞似突然想起什么,猛然转身,在院落里找寻着。
忽然,这个白发苍苍的妇人跪倒在地,将已经熄灭的三尺香双手捧起,哭道“佛祖啊,一切都是我的错啊,有什么报应都报应我的身上吧,求您保佑孟家否极泰来吧,保佑我的水新免除牢狱之灾吧。”
清冷的月光下,一片肃穆哀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