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穆桂英挂帅

  蓬莱刘家沟镇。
  人山人海,众多人等将刘家沟大地主刘茂源的大院挤得水泄不通。
  大院中央是一座临时搭建的戏台,戏台上十几个武生连续几个跟斗,将手中的大刀和红缨枪舞耍得虎虎生威。
  人们爆发出雷鸣的掌声。
  戏台附近坐着二十几个男人,却是戏班的乐师,有人在拉着二胡,有人在吹奏着唢呐,有人吹奏着笛子……各色传统乐器,不一而足。
  忽然一声清脆的亮嗓,众人立时安静下来,人人瞪着一双眼睛朝戏台上望去。
  一个娇小的身影踏着细碎的脚步,一身戎装,身披斗篷,手持宝剑,缓步走出。
  满头珠玉间插着两根长长的孔雀翎。
  娇嫩的面庞上尽管抹了厚厚的油彩和胭脂香粉,却依然流露着孩子的单纯和稚气。
  快速翻转身子,旋转。
  一把碧玉螺旋宝剑犹如蛟龙出水,披荆斩棘,带着凌厉之风。
  是了,今日上演的正是传统剧目《穆桂英挂帅》,而眼前这个一米多的小穆桂英就是这家享誉关内的著名戏班纪家班的最小的当家花旦玉朵儿,班主纪无爱的女儿。
  小小的玉朵儿毫不怯场地环视众人,轻启红唇,娴熟的动作,饱含深情的戏文,犹如一位戏曲大家,令人忘记眼前只是一个五岁多的孩子。
  “回头来我观见了老爷的面,不由得为妻我想起了前情。你不是三战铜台杨宗保,我不是那大破天门的穆桂英。此一番到在那军阵以上,咱老夫老妻可要并马行。号角吹起我心头恨,我连把安王反贼骂几声……”
  有板有眼,字正腔圆,余音绕梁,动人心弦。
  二十几个扮做兵士的纪家班弟子手持高幡,列成长队,踏着有节奏的鼓点走了出来。
  小小的玉朵儿猛然跃起,连续几个腾空,蹭的一下,猛然跃上一人肩膀上。
  落在那人肩膀上,小小的她却没有停留,而是又一个跃起,竟一手抓住了在戏台正上方悬挂的一根红稠布,那红稠布正中扎着一朵大大的红绸绢花。
  仿佛是一只美丽的蝴蝶,又仿佛是一只小百灵鸟,小小的玉朵儿在空中飘荡着。
  偌大的场院,数千人齐齐看傻了眼。
  美,美若仙子——
  忽然,小小的玉朵儿松开了手中抓着的红稠布,一个腾空,轻轻松松地落在戏台上。
  就在脚尖落地的瞬间,那朵大大的红绸绢花突然炸裂开来。
  纷纷扬扬,无数彩色的碎屑犹如天女散花一般飘撒下来。
  原本的红绸绢花变成了两条宽宽的条幅,上书“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楼。”
  掌声雷动。
  小小的玉朵儿朝台下的众人弯腰施礼。
  做为请这戏班来唱大戏的大主顾大地主刘茂源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摸了摸手中的扳指,道“去,给这丫头打赏两百大洋,就说我刘茂源谢谢她小小年纪,有心了。”
  一人举着托盘走向戏台,道“这是咱们刘爷赏给朵儿姑娘的——”
  小小的玉朵儿朝坐在台下的六十岁的刘茂源抱拳,甜甜地说道“谢谢刘爷爷,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两百大洋太多了,朵儿还是个孩子,受不了这样的大礼,朵儿有个不情之请。”
  刘茂源眯缝起眼睛,笑道“说——”
  看着满场院的看热闹的百姓,小小的玉朵儿说道“不如将两百大洋全都赏给那些爷爷奶奶可好?让他们也如刘爷爷一样穿上一件新衣裳,买上一块寿糕吃?”
  “啪——”大地主刘茂源将手中的纸扇合拢,微笑道“好,小小年纪,却有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情怀,长大必有大作为。我就允你这个心愿。”
  刘茂源扭头道“来人啊,今日来我刘家大院的都是客,凡六十岁以上者,人人皆赠十块大洋——”
  话音刚落,来此听戏的人们纷纷感动地大声道“观世音菩萨下凡——”
  竟有人朝站在戏台上的玉朵儿跪拜去。
  咯咯——
  小小的玉朵儿用衣袖遮挡住面颊,笑着跑向后台。
  一个身穿粉色旗袍的女子正手拿一根香烟坐在一张躺椅上想着心事。
  “娘——”小小的玉朵儿扑进女人怀中,撒娇地说道。
  女子将手中的香烟掐灭,轻轻将小小的玉朵儿拥抱在怀中,在额头上轻轻亲吻。
  一年来,小小的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玉朵儿,已经淡忘了许多许多。
  咿咿呀呀,唱念坐打,前台传来几个老生的唱段。
  女子从一个盘子里拿起一些开心果,轻轻剥开,一颗一颗喂给小小的玉朵儿吃。
  不管多贵的小食,也不管是多么珍稀的东西,只要努力能寻到,女子都会不遗余力地去找寻,她要将最好的都给怀中的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娃娃。
  说不出的亲切感,从见到第一面起,就再也无法割舍。
  “娘,真好吃。”小小的玉朵儿用胳膊揽住女子道。
  “这是这个主顾刘大财主大儿子从叙利亚带回来的,很珍贵——”女子边剥边说道。
  “叙利亚在哪里?”玉朵儿好奇道。
  “地中海一带——”
  “娘,我们为什么不去地中海唱戏?那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吃开心果了。”
  不等女子回答,一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俯身在女子耳畔,低声道“班主,我们已经得手了——”
  “啪——”女子将手中剩余的开心果猛然丢进盘中。
  语气决绝地说道“你们几个连夜走,我们断后——”
  那人忧虑道“班主,这刘老财虽然是个大地主,可是和旁的地主不同,他懂得舍财,很得人心,我怕你们——”
  就在女子要呵斥时,又一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道“班主,鸽子蛋把消息传过来了——”
  一封电报被递送过来。
  看着电报上的几行字,女子道“立即收拾东西,夜里启程——”
  后进来的那人道“可是,咱们可是答应了刘大财主唱上三天大戏,今天才是第一天——”
  女子道“江南有好戏,我们怎可错过?”
  ……
  夜色中,一行数十人悄无声息地从大地主刘茂源的宅院里翻将出来。
  小小的玉朵儿被一个壮汉背在身上,壮汉正是纪家班的武生雷公骆,人称骆大哥。
  另有十几个人身上背着沉重的麻袋。
  纪家班的人都是好身手,不出片刻,便已经逃离刘家沟镇数十里外,就在众人心下缓了一口气时,忽然周围跃出数百手持火枪的兵士和手持火把的身穿黑衣的人。
  纪家班的人被团团包围。
  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从黑漆漆的夜色中走出,那人一身戎装,孔武有力,一双大眼更是虎虎生威。
  来人正是大地主刘茂源的儿子刘富贵,山东蓬莱防卫团团长。
  火枪猛然指向纪家班班主纪无爱。
  “纪无爱,死到临头,若是乖乖受降,还可留个全尸,若是负隅顽抗,怕是你们纪家班数十条性命都要死于枪下。”刘富贵大声道。
  纪无爱轻蔑地看着数百手持火枪的兵士和手持火把的身穿黑衣的人,大笑道“刘富贵,你真的以为凭你们几百人就能将我们制服住吗?”
  咔——
  数百把火枪举起,齐齐瞄准了纪家班的人。
  突然一个纪家班弟子后背上背的麻袋剧烈扭动起来。那弟子猛一松手,麻袋摔在地上。
  纪无爱走了过去,猛然掏出一把手枪抵在麻袋上,呵斥道“都他娘的给我老实些,否则我要了你的小命——”
  麻袋中的人立即停止了挣扎。
  啪,啪,啪——
  一个个麻袋被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把把手枪抵在麻袋上。
  纪无爱仰天大笑三声,道“刘富贵,为了你飞黄腾达,你真的舍得你老爹刘茂源的这十三房姨太太们吗?她们好歹都是你的小妈。”
  刘富贵愣了。
  自从得知纪家班名为戏班,实为江湖大盗,专门趁唱戏打劫富贾大户后,自己就暗下决心将这一班胆大妄为的江湖大盗缉拿归案,借此飞黄腾达。
  恰好自己老爹刘茂源六十大寿,自己便做主,请了纪家班来唱上三天大戏,按照纪家班一贯的手法,必然在唱戏的同时安排人手潜伏进主顾家窃取珍贵物品和财物。
  待主人家发现时,戏班早已人去楼空,加之伪装现场的本事高强,常常迷惑了众人,令人想不到竟然是戏班所为。
  若不是最近偶然被发现,怕是这伙江湖大盗就要潜伏进南京,进入那上等人家做下更惊天的大案。
  一切安排妥当,只待鱼儿上钩。
  自己故意将珍贵财物放在隐秘所在,只为观察并确定眼前这一伙儿人就是那传说中的江湖大盗。
  只是没有想到这伙儿人会临时出牌,会在只唱了一天的光景下就立刻离开。按照往日,定然是警察到场勘察现场,询问,这帮人也不会离开,枉自做出一副无辜相和配合相。
  如今为何得手后就匆匆逃离?并且舍弃了全部的戏班家什?
  尽管百思不得其解,自己还是立刻带人埋伏在逃离必经之地,只为一网打尽。
  百密一疏,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纪家班的人会抓了自己爹的十三房姨太太做威胁。尽管自己不喜这些个妖娆的,多嘴多舌,喜欢搬弄是非的小妈们,可好歹是爹的女人们,咋也要救,否则就是灭人伦。
  想到这里,刘富贵愤恨地说道“纪无爱,你狠,成,把人悉数放下,我放你们走——”
  纪无爱哈哈大笑道“刘大少爷,算你识时务,不要妄想再次拦截我们,也不要妄想以后来寻仇,更不要妄想和其他力量结合来缉拿我们,要知道这玩意儿可并不好玩——”
  说完,纪无爱扬了扬手中的一张文书。
  刘富贵大惊,那文书正是自己私自为倒卖军火的王云柯放行的文书,是自己的保驾护航,军火商王云柯私自将国民政府的一批军火售卖给了一批东北的大山匪。
  若是被人知道,定是死罪。
  猛一扬手,那文书轻飘飘地飞向刘富贵。
  刘富贵猛然抓住那文书,牙齿咬得嘎吱做响。
  纪无爱大声道“兄弟们,给我走——”
  大摇大摆,毫无惧意。
  众人在纪无爱的带领下朝远方走去。
  当纪家班人彻底消失在黑暗中时,刘富贵肝儿颤地将那文书塞进怀中,声音颤抖地说道“赶紧地,给她们解开麻袋——”
  数十个兵士立刻涌了上去,手脚麻利地将麻袋解开。
  当之前那个兀自动得厉害的麻袋解开时,一个满脸麻子的汉子钻了出来,那汉子口中堵着一块破布。
  刘富贵大惊,道“王大麻子怎么是你?”
  人称王大麻子的正是刘家沟镇的磨坊伙计,一个穷苦人,刘大财主家的伙计。
  当另十二个麻袋解开时,刘富贵的胃剧烈地疼了起来。
  一个个麻袋里哪里有人?均是一些棉被和碎石。
  就在刘富贵气恼得要死时,众多手持火把的人朝这边追来,为首之人正是刘大财主家的管家。
  那管家大喊道“大少爷,不好了,纪家班的人均不见了,也不知道出了啥事儿——”
  “能出个啥屁事儿?屁事儿也没有——”刘富贵举起手中的火枪朝远远的一棵大树连射几枪。
  胸口那封文书在提醒着自己“屁事儿也没有——”
  ……
  翌日。
  由济南开往上海的火车上的一节车厢里坐满了一班欢歌笑语的人,显然这些人是熟识的,是友爱的。
  一个五岁多的小姑娘坐在一个女子身旁唱道“穆桂英我家住在山东,穆柯大寨上有俺的门庭。穆天王他本是我的父,穆龙、穆虎二位长兄。当初俺举家投大宋,我在那天门阵上立下头一功——”
  许是唱累了,小姑娘依偎到那女子身上,道“娘,我们去哪里?”
  女子道“我们去上海,不,我们去一个小镇,江南小镇,娘要唱一出大戏——”
  “啥戏?”小姑娘不解道。
  “穆桂英挂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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