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5)
没关系。这个世界,没钱是原罪。
这是白彦印象中第一次听大余说完整的句子,从前都是冷漠以对,恨不得把他从咖啡店踢出去。这次居然能跟他说这么长的一句话,委实不易。
但,却让白彦听了不舒服。
也,也别这么说吧?我之前误会你是我不对,但我发誓,我绝对不是因为你没钱针对你。
是你又高又壮,还老是用另有所图的眼神看我家小光啊大熊怪!
大余却说:我被误会惯了,这不算什么。
那你的意思是?
大余望着逐渐散开的白烟,眼神充溢着愧疚,语气幽幽:要是有钱,他可以少痛一个小时。
他,说的自然是董为光。
这才是大余心情一落千丈的原因。他望着病床上痛不欲生的人,握着口袋里只有不到一万的银行卡和零零碎碎的一些纸币,只觉得头上压了一块沉重的水泥板,跑也跑不掉,只能活生生承受。
那个,你别这么自责。多亏有你及时送小光来医院,不然他现在可能都还在店里呢。
大余又狠狠吸了一口烟,眼睛被烟雾刺得一酸,只能微微虚起,像在看着前方,又像没有焦距,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白彦看了他一会儿,心中某个想法越来越笃定。
我知道,你喜欢小光。
喜欢两个字一落地,大余收回目光看他。
喂,干嘛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我?我看出来了很值得惊讶吗?我好歹演了这么多年的戏,这点捕捉情感的能力都没有,我洗手不干了好吧!
大余悻悻地别开眼神,难道你不喜欢他吗?
我?!白彦生生一愣这大熊怪还真把他当情敌啊!
我跟小光才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敢情在你眼里,男人之间还不能有纯洁的友谊了?
他经常说你长得好看。某人道出依据。
这种肉眼可见的事实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吗白彦无力吐槽,然后眼睛咕噜一转,上前问,是不是他没夸过你,所以你吃醋了啊?
大余语凝,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但他转头去吸烟的躲避动作已经出卖他了。这样笨拙的动作,落在这大熊怪身上,难免还有些可爱。
白彦逐渐露出大家长的心态:不是,你怎么跟小孩子似的,这么容易瞎想?多大了?该不会还没成年吧?
一根烟吸完,大余把烟头在地上摁灭,十九。
十九?
白彦瞪圆了眼睛,错愕着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虽然这个人的思想是比较单纯,但这脑袋大脖子粗,黑背心黑短裤的样子,说是三十岁都有人信。居然才十九???
有问题么?大余不悦地拧过脖子看他。
嗯不是,我是觉得,你怎么这么小就出来工作啊?不用上大学吗?
没考上。
那就再考一次嘛,现在复读的人又不少。你好歹拿个文凭,以后才更好找工作啊。
提到念书,这似乎戳到了大余的伤心事,他的眸子瞬间暗淡,说:大学里都是人渣,不念也好。
白彦的眼睛一虚,你遇到过不好的事?
大余不置可否,只是对着雪白的楼道墙壁怅然一叹:
都过去了。
这四个字没有一点起伏,像独居在深海里的石头,长年累月,日夜更替,从来没有见过光亮,只有黑漆漆的一团。
这种无奈的境地,白彦体会过。
强/奸犯的儿子,这是白彦来这个世界被贴上的第一个标签。
对世界的认知只有模模糊糊的一层轮廓的小学生,太容易受伤害,也太容易去伤害别人。
白俊,我昨天在新闻上看到你爸爸了,他在牢子里。
白俊,什么是强/奸啊?
白俊,你爸爸为什么那么坏?
你会变成他那样吗?
我不要跟你一起玩,你肯定摸过你爸爸。
我妈妈说,你爸爸是坏人,上梁不正下梁歪。
白俊,他以前的名字。即便过去快二十年,白彦仍旧没有忘记那些嘲讽的嘴脸,以及被红笔写满了强/奸犯的儿子的作业本。
后来,母亲温凝给他办了退学手续,又给他改了名字,从Z城搬到A城,这才得以重新开始生活。
温凝说过跟大余一样的话:
这个世界,没钱是原罪。
为了还掉巨额的赔偿金,白彦在六岁的时候稀里糊涂地开始做童模。他的骨架小,跟四岁的小朋友站一起也没什么差别,加上他眼睛大长相好,所以接到了很多单子。
十岁那年,他们还清了债务,温凝脸上黑压压的乌云终于消除了。
十三岁,他转型做演员,寸步难行。
十七岁,终于凭借一个不错的角色开始为人所知。温凝跟他说,你要上大学,去看看真正的好老师是什么样子的。并不是所有的大学老师都像你爸爸。
十八岁,考上心仪的大学,学表演。少年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十九岁,签约繁希,接到一个商业片的男配角,开始用学校学到的东西运用到表演上。
二十岁,凭借两部电视剧的配角演出成功爆红,一跃跳上了流量之巅。但那年,温凝去世。
这一路走来,于他自己而言,是一步一个脚印。但在别人眼中,这一切都是他坐在床上突然就拥有的。或许每个人的走红都伴随着声讨和质疑。整容、鸭、演技烂、潜规则上位,所有能想到和不能想到的话他都听过。
还好,都过去了。
他现在练就了铜头铁臂,浑身都长满了嘴,谁骂他谁倒霉。
过去的事情不能让它过去,你得把那些插在身上的刀子都□□,变成武器攥在手上。等别人再搞你的时候,狠狠反击回去。这才叫爷们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教师节,祝教师读者们节日快乐呀
第58章
董为光醒来已经是中午, 白彦把病床摇起来, 让他靠坐着。
真是的,生病也不给我打电话。要不是我去店里找你, 到现在还不知道。
确定董为光没事之后,白彦才终于开启了碎碎念模式,堪比说服妖怪不吃自己的唐三藏。
董为光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红润, 唇齿几乎同色,缩在比身体大一号的病服里, 显得虚弱又无助。
他仍旧浅浅笑着,透着病恹恹的柔美,我昨天实在太疼了, 而且大余也在,就没想着再联系你了。
昨晚大余把他送到医院,怕背起来硌着肚子会疼,所以全程都是抱着走的。而白彦打电话的那一会儿, 他们刚好抵达医院。医生确诊是否是阑尾, 还要在他痛的地方按一下, 就那一下,他痛得声嘶力竭,恰好被电话里的白彦听见。
你就那么放心他吗?他就只是你店里的一个员工, 还来路不明的。万一他趁火打劫, 你不就完了?
大余不会的。
嘁!
白彦表示很吃醋,虽然从昨晚的经历来看,大余确实是个很踏实的人。但董为光疼的死去活来, 不知道大余会低声下气去求医生,那这信任也来得太奇怪了。
看你,又小心眼了。董为光无力的扯了扯他的袖子,转而打了个比方,那我问你,你就不担心你的那位陆先生,对你做什么吗?
他能对我做什么?论色相他又不比我差,而且他还那么有钱,没防着我就已经够意思的了。
那可不一定,知人知面不知心。董为光模仿他的语气说,你们现在可是住在一起,万一他哪天没把持住,对你图谋不轨,看你怎么办?
你想哪儿去了?白彦惊呼,殊不知他也曾这么说过大余,我先生他虽然年纪比较大,手段也比较硬,但是他对我可绅士了,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噢董为光的这个噢拖得很长,即便语气虚弱,但其中的心血也只多不少。
顿了好一会儿之后,白彦终于反应过来,你套路我!
董为光笑得温和:不套路一下,你怎么能设身处地明白我的感受呢?
白彦的醋劲儿越来越大,他委屈巴巴的捧着开水杯,你居然为了一个才认识不到两个月的男人套路我。
好啦。董为光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大余是一个很值得相信的人。跟你的陆先生一样值得让人相信。
白彦转念一想,问:那你是不是喜欢他呀?我看你对他好像还挺了解的。
董为光继续打太极:了解就算喜欢吗?那你喜欢你的陆先生吗?
这次白彦不上当了,他义正言辞地声明:这个问题我不回答,你又要套路我。
他精准地避过了这个陷阱,但董为光仿佛上了头,追问到:有这么难回答吗?喜欢还是不喜欢?
弄得白彦发挥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想到了对策:如果我喜欢陆至晖你就喜欢大余的话,那我就喜欢。怎么样?你喜不喜欢大余呀?
不得不说,十年的友谊还真是不简单,连套路都是一样的。分明二十好几的人了,斗起嘴来还跟小学生一个样。两人聊了很久,直到护士来撤液体拔针。白彦才为了不被护士看到脸,戴了口罩趴窗口使劲往外望。
时针指向一点,回店里收拾东西的大余终于拎着两个大口袋来了。
大余,这些都是什么啊?
董为光大大吃了一惊,盯着他手里的两个口袋,由于脸上染着病态,所以这个吃惊的动作让他的眼睛变得圆溜溜的,像清晨从沾了露水的草丛里钻出来的小鹿。
大余熟络地把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摆,抽纸,毛巾,甚至董为光放在写字台上的单人照,统统都收拾了过来。放到桌上或柜子里,井然有序。
他蹲在柜子前面,尚且宽敞的过道被他庞大的身子一堵,骤然间变得拥堵。他一边收拾一边说:是一些日用品和换洗衣服,医生说要住几天院。店我已经关好了,也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在董为光面前,大余的话不由自主的就多了起来。
好了,该换班了。白彦很识相的不做电灯泡,拿起外套起身,我下午有事,要先走了。
董为光还在数落大余太郑重了,又不得不分一些注意力到白彦身上,不再休息一会儿吗?
白彦摸了摸饿扁的肚子,再休息下去,我就要前胸贴后背了。
董为光看了眼大余刚送来的手机,苦笑:抱歉,我自己没饿,也忘了这是该吃饭的时间了。
没关系啊,现在也不算太晚。白彦一面说一面戴渔夫帽。
要让陆先生来接你吗?
噢,他说他已经在停车场等我了。
哇,这么细心呀?董为光笑得不怀好意。
白彦抛去一个暧昧的眼神,说到细心,那谁又能比得过你呢?我亲爱的小光。
董为光什么都不怕,就怕他肉麻。好了,你赶紧走吧,待会陆先生等久了就不好了。
哦对了!白彦走到门边又闪回来,半个身子探进门内,医生说,要等你放过屁才能吃东西,你别嘴馋啊。
放,放温文尔雅的董为光说不出那个字,无奈只能道,我不放那种东西。
白彦啧了一声:别犟,这可是医嘱。然后嘱咐正在忙碌的男人,大余,你守着他放屁啊。不放别给他吃东西!
语罢,他功成名就地闪身走了,董为光才稍微舒了一口气。
大余。他略微不安。
嗯?
白白说的那个,医生有告诉你吗?
没有。
董为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去,我就知道他又戏弄我。
大余放好日用品之后,打了水开始拖地,似乎要把病毒和细菌全都驱赶干净才罢休。
但是他这个人虽然很小气,但对你很好,这种事不会拿来开玩笑。
董为光对此持怀疑态度,但现在这两个人沆瀣一气,他也不再辩驳什么,只拿着手机去网上搜,准备用正儿八经的医学知识放锤。
然后,他就看到阑尾炎的病人在肠道的功能恢复之后,会出现排气,也就是俗称放屁在肛/门排气之后,可以叮嘱患者经口进食、进水,并且初始的时候是以流质饮食为主
于是乎,向来以君子自居的某人身高不安,但他常年不温不火的脾性又让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不是神仙,当然放过屁。但,他千真万确没有在别人面前放过。尤其是没过多久,他肚子里就有气体滚动的万分危急的时候,心里的焦虑仿佛就是着了火的油锅,轰然沸腾。
大余你先出去一下。他把头埋得深深的,看不见表情。
老实巴交的大余抬头,怎么了?
别问了,反正就是快出去。董为光攥着被角。
大余觉得奇怪,但也没再往下问:好。
然而,正当他走到门边,刚扶上把手的时候,背后传来轻微的一声
噗!
声音特别小,像婴儿的呵欠似的,但在安静的病房里却十分清晰。
差一步登上码头的船忽然沉落,水手的指尖摸到了岸上的踏板,仅仅一下,紧接着又坠落到汹涌的董为光满脸涨红地低着头,仿佛水分不足的花枝,恨不得马上缩到被子里消失不见。
那个把窗打开一下,通通风吧。
经过阑尾炎这件事,白彦算是对大余放下了成见,并且觉得,他家小光若是非要跟这个大熊怪在一起,好像也并不是特别难以接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