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8)
识海中,单渊的灵体更加透明了。
就在这时,天空响起一声闷雷,应瑄抬头瞧了一下,避开凶猛而来的剑意。手指在空中画出奇怪的符文,那一瓣若见落在了图案的最中间。
在天雷劈下之前,若见融入符文,随着雷电的轰然而下,撒做细碎的光点成某种形状布局在地面。
光点所过之处,尸体皆化作粉末灰尘,一朵朵红花迎着雷电疯狂生长。
一滴血从应瑄的指尖滴落,开启一方大阵,而阵眼正是应瑄所在的位置。
这个阵,沈白幸是见过的,就在深渊跟天厄城的交接处。初登大宝的魔族君主,将整个城镇的人化作棋盘上的棋子,一旦阵成,魔族不需要出深渊,就能把整座城池的人化为深渊的养分。
阴阳天煞阵,记录在《禁书》上的阴损招式,曾经在往生天的藏书阁待了一年。玉微仙君闲来无事,心血来潮跑到藏书阁找书看,他背后跟着一身的黑衣的应瑄,左右乱翻之下,从某个犄角旮旯里掉了出来,被玉微见到。
那记录残缺的一页,当时就被沈白幸给毁了,他没想到多年后,应瑄能自己复原出来。旧事重演,沈白幸已经不确定他这次能不能阻止应瑄。
大阵上方是越演越烈的天雷,道道紫色横空劈在阵上。黑色的宽袖轻扬,金丝绣制的龙纹好似要活过来,在奔涌的沧海中咆哮。
雷鸣般的兽吼从头顶传来,沈白幸抬眼看去,那道黑色的门再次出现。麋身龙首的神兽在门外现身。
麒麟踏着十方雷电一跃而至,鳞甲燃烧着漆黑色的业火,冲向了应瑄。
刹那间,业火带着紫光染透了一半青山。墨绿的色泽中,戮仙君抬手遥指,修长的指尖飞出瓣瓣红色,若见如银河飞瀑般席卷群山。
堪比冰雪消融后的三月春花盛放,绯红漫天,眼花缭乱。明明是美到极致的景色,但所有目睹着一切的人都不寒而栗。层层缤纷所掠之处,远山变成灰蒙蒙一片,好似陷进了凛冽寒冬,生机被洗劫一空。
花叶枯萎,若见冲向云霄,与麒麟发出惊天动地的碰撞。
整个琉璃秘境都在颤抖,沈白幸站立不稳摔在地上。正要站起来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单渊咬紧牙关,力气大到齿缝中渗出血丝。他一双剑眉深深皱起,身体因为疼痛弯曲成一团。即使是痛到模糊的视线中,单渊也能分辨出撑在他旁边那只手是他师尊的,他就像失去安全感的婴孩,紧紧握着一丝丝温暖。
一抹红光划破视野,数不清的红线从秘境内外迸发而出,它们就像有着自己的意识,争相汇聚入门内,进入麒麟跟单渊的体内。
单渊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他看见了应瑄手上那根同他如出一撤只是颜色不同丝线。识海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砍断,砍断那根线。
手抬起长剑,就像某个指令,麒麟身上的业火烧掉了若见。沈白幸惊诧的眼神中,麒麟庞大的身躯缩做一个光球,迅猛的窜到了单渊身上。
应瑄背后是灰扑扑的群山,他稳稳站在阵眼的位置,目光幽深的像是透过单渊望着什么,天煞阵,最初不是为了屠戮凡人存在。
拥有麒麟血脉的恶,是吸引他们出来的最佳灵药。淡然的语气从戮仙君口飘出,他从虚空中抓出一条长鞭。
肉眼可见的魔气从鞭上溢出,数万魔族的精魂被聚在里面哀嚎哭叫。戮仙君轻轻一挥,饶是沈白幸也难以挡住这磅礴的凶神恶煞。
单渊跟应瑄的修为本就隔了十万八千里,更不用提在这至阴至邪的大阵中。还没至近前,他就被困住了。
本座的东西,便是天道,也不可剥夺。
话音落地,应瑄身上的袍裾更加浓黑,宛如将天下间的阴暗尽数披在身后,他同单渊一道融入了污秽的包裹中。
第65章 大净化术
乌黑的魔气中,道道红光顽强不屈的立在单渊周身,保护他不受魔气的侵蚀。凤凰图案的长靴踩在地上,应瑄看着拦在眼前的红线,用手指轻轻拨动。
仿佛碰触到吹毛断发的刀刃,应瑄的指腹被割开口子。
感受到戮仙君的触碰,麒麟发出嘶吼。业火从破焱剑上燃起,单渊模样发生改变,只见青筋暴起的手背上泛起黑色的鳞片,眼眶中显出神兽的金色瞳仁,虎视眈眈的盯着应瑄。
鳞甲一路往上生长,从衣领中冒出,成乌金石色泽,最后在单渊的右脸颧骨处停止蔓延。鳞片覆盖的胸口,若见仿佛碰到了天敌,艳丽的花瓣变成淡粉色。
天煞大阵中,沈白幸眼睁睁看着脚下的魔花凋败,这是从未见过的景象,向来只有若见吞噬别人的份。
以为这样,本座就奈何不得你了?戮仙君一步步靠近,深渊的精魂在他身上纠缠,尖利哭叫扑向红光。
他手臂一展,露出腕骨,只见一条黑红的丝线快速缠到了单渊体内的麒麟身上。应瑄徒手抓住红线,身上的精魂瞬间将这根线腐蚀,神州的气运,本座也曾掌握,要说多好,算不上。只是乍然失去,本座不适应。
手指碰上了单渊的额头,就在这时,天雷宛如千军万马劈开了大阵。
识海骤然疼痛,戮仙君的身影消失在了单渊身上。意识被抛上又狠狠砸在地面,在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又遭人践踏,意识死透了。
单渊!
是师尊在叫他,单渊想着,但终究抵不过戮仙君的力量,阖上了眼睛。
麒麟的嘶鸣停止,若见成燎原之势,被风一吹,花瓣如绯云平铺直到天际。糜丽的花海尽头,是白雪皑皑的高山,薄云冰雾笼罩在山尖。
云海翻腾间,一树绿叶银花在鎏金大殿前随着昆仑山的的寒风摇曳,摇光殿三个字在树枝中若隐若现。
黑衣男子从若见花从中爬起来,他的第一道目光就落在了昆仑雪山上。甫一抬足,落英缤纷汇聚成长桥。男子走上了桥,触目所见皆是若见,除了冰冷的雪山还是白色。待行至桥中央的时候,单渊忽然顿住,他记得自己曾经通过红桥进入了往生天,但忘记了这次是如何看见往生天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往生天有他的小九,他的师尊。师尊在的地方就是家,其他人无所谓,这么一想,单渊加快步履,他迫不及待的要跟别样的师尊说话。
白色的袍裾从冰凉的石阶上垂落,动作悉索间,半截赤裸的脚背从衣服下面露出。一个满头银发的人背对着单渊跪坐在大树下,那人听见脚步声回头,浅茶色的眸子露出笑意,你来了。
师尊,地上冷。
明明从未跟银发的玉微仙君说话,但两人就像熟稔许久,没有初次见面的拘谨疏远。
我不怕冷,沈白幸如是道,他对单渊招招手,这颗种子我种了许久,为何它还是不发芽?
紫色的发带半系住头发,沈白幸的头发很长,他跪坐在脚背上的时候,银发沿着削瘦的脊背掉落在地上。面容绝世的玉微仰着脸蛋,整个人散发着圣洁无暇的气息。
单渊走近,寒风吹过,将沈白幸的头发吹到了他的手背上。丝丝凉凉的感觉仿若隔靴搔痒,单渊反手握住。
你这人,我让你帮我看种子,抓我头发作甚?
地上脏。
沈白幸不理会,用手指拨开土壤,露出里面的种子。细白的指尖被黑色的泥巴沾染,十分惹眼,他正要将手放上腿,手腕就被大手握住。
师尊,你手脏了,弟子给擦擦。
闻言,沈白幸扯出浅笑,露出调皮之色,道:你不先告诉我种子为什么不发芽,手就不让擦。
无法,单渊只能认真打量土壤中的东西,只见应该圆鼓鼓的种子已然干瘪,赫然早就干死。寻常小儿都知道的东西,生活在往生天的玉微仙君却不了解,他就像困在牢笼里的幼兽不沾尘世,干净的令人难以置信。
思及此,单渊更加心疼,怜爱道:它已经死了,当然不能发芽。
睫毛轻颤,沈白幸垂下头,满是失落,这样啊,是我把它养死了么?
面对这样的师尊,单渊怎么能说是,他摇头:不关师尊的事,弟子重新给你种一颗好不好?
浅茶色的眼眸亮起,好。
手被执起,单渊拿出手帕仔细将沈白幸指尖的污秽擦去,神情一丝不苟像在修复世间珍宝。粉嫩整齐的指甲重新露出,沈白幸歪着脑袋看徒弟,突然道:你长得很好看。
没有师尊好看。
那当然。沈白幸从地上站起来,他赤脚绕着大树走。薄雾冰绡制成的衣裳尽显无边高洁,手掌宽的暗纹云雾腰封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沈白幸展开双臂,踩上石阶。冷风吹动宽袖,他享受般的合上眼睛。
师尊!单渊被吓到,不免提高声音喊道。
眼前虚影飘过,衣角从单渊的手心溜走,却是沈白幸脚尖一点,平地飞到了树上。银花形似飞鸟,摇光殿前的这棵树很高很大,花蕊中飘出灵光,随着沈白幸的动作撒向昆仑雪山。
山顶的生灵感受到灵力的普泽,发出清越的蹄叫。
万物生灵的喜悦被沈白幸感应到,他睁开眼睛,瞥了树下的单渊一眼,我很无聊。
弟子可以给师尊解闷,前提是师尊从树上下来。
白衣翩跹,沈白幸从树上飘下,身形晃到徒弟跟前,两人靠得很近。
浓黑的睫毛根根分明,落入单渊眼中,他就像着魔般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轻轻抱住师尊的肩膀。呼吸扑在沈白幸脖颈,惹得后者奇怪看来,你抱我作甚?
师尊脸脏了,弟子擦擦。
沈白幸没意识到脸脏同拥抱没有关系,耳廓被什么东西扫过,他抬手摸摸,直白道:你是不是亲我了?
单渊毫不避讳对方的目光,五指从雪白的耳背摩沿着沈白幸的脸部轮廓摩挲,弟子喜欢师尊。
摇光殿前,沈白幸被整个搂在怀中,嘴角又让人亲了。他皱着眉头推开单渊,解闷是这样的?
不是。
骗我,我不喜欢同骗我的人玩。
眼见着沈白幸要生气,单渊哪还顾得及调戏师尊,他非常容易就安抚好对方。见后者发带有些松了,单渊手指灵巧的穿梭在发间,重新系紧。
薄云从殿前飘过,里面好似全是雪山的寒气,白衣人蹲在地上,双手捧着脸蛋。他脚上穿着大了许多的黑色靴子,赫然是单渊觉得自家师尊冷,将自身的鞋子脱下给人套上。
种在后花园的修竹被砍掉,堆积在单渊脚边,他拿出小刀砍掉枝叶,然后将柱子劈开成细瘪的长片状。单渊的手很粗糙,竹篾夹在指间乖顺,顺着心意左折右绕,渐渐形成圆形的模样。
沈白幸觉得有趣,捡起几根想照葫芦画瓢,还没动几下,就被竹篾划伤了手指,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事弟子来就好,师尊金枝玉叶,仔细手疼。
你做起来很容易,怎到了我手里哎!不要含我手指。沈白幸前面一句话还没说完,受伤的指头就进了单渊嘴中。
待指腹上面的血被吮掉,单渊继续他的编织大业。
莫约一刻钟后,一个手掌大小的圆球出现在单渊手中,他往上抛了抛,笑道:师尊,我们来蹴鞠。
圆球被单渊用脚尖勾住,然后一踢,朝沈白幸飞来。沈白幸第一次玩不知道,他顺手接住,然后丢回去。
师尊,蹴鞠不能用手,要用脚。单渊做出动作,就像这样使力。
沈白幸照做,第一脚落空了。几个回合之后,他渐渐掌握诀窍,同单渊在树下玩得笑逐颜开。清越的笑声比银铃还要悦耳,肆无忌惮在往生天回荡,随着这位往生天主人的情绪变化,树上的银花愈加绽放,肉眼可见的灵力从花蕊散出,如曦光朝露倾泻而下。
破风声从耳畔擦过,眼瞅着要接不住,沈白幸宽袖一兜,将球抱满怀,眉眼弯弯,我赢了,不踢了。
近乎小孩子的撒娇软语,单渊笑着摇头,师尊耍赖。
有本事你来打我啊,打赢我我就认输。
师尊无人能敌,弟子舍不得打也不敢打,不过单渊话说到一半,趁对方不注意,猛然扑过去,弟子要罚师尊!
沈白幸看见人跑过来,拔脚就走,但他还是迟了片刻。刚转过身子,就被单渊拦腰从后面抱住,腰上皮肤被人轻挠,沈白幸瞬间软了身体,笑得喘不过气,痒,好痒。
师尊知不知错?
沈白幸嘴硬,我没错。
单渊霎时加了一只手挠他,沈白幸只剩下笑的份,怀中的球咕噜噜滚到地上,被风一吹,孤零零的从高空摔落。凤眼涌出泪水,将眼尾的小块皮肤洇出薄红,沈白幸连忙告饶,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挠好不好?
不好。
嗯?腰上的力道加大,沈白幸疑惑回头。
深沉的眼眸全然注视着眼前人,单渊将人脚尖离地牢牢托起,低声道:弟子的惩罚不止如此,弟子想亲你。
好啊。
沈白幸答应的爽快,天旋地转视线颠倒,他被单渊抱着压在了地上。瞳孔中是飞鸟银花,绿叶蓊郁。
师尊闭眼。
我不要。
单渊不再多言,余光瞥见对方的紫色发带,手指轻轻勾住扯开,满头银发散开。沈白幸视线变得暗沉,发带覆住眼睛并没有绑住。
单渊隔着发带亲在沈白幸眼皮上,然后是鼻尖嘴巴。他们纠缠在昆仑山源源不绝的寒气中,在神秘尊崇的往生天耳鬓厮磨,银色的花苞从绿叶中冒出,盛放过后的花朵从枝头飘摇而下,落了树下人一身。
玩过蹴鞠之后,沈白幸食髓知味,扯着单渊又来几次。蹴鞠玩够了,他便缠着人寻其他解闷的法子。高高在上玉微仙君像毛头小子一样,在往生天横冲直撞,他们共饮一壶酒同塌而眠,从摇光殿一跃而下,转瞬出现在昆仑山脚。
温暖的阳光遍地,花香馥郁,流水潺潺。
一只风筝飘在天上,慢慢朝地上落。
单渊,你过来。
师尊,你要跑起来不能站在原地,手里的线放长不能拉得太紧,否则会断。
原来放风这么讲究。
师尊,不是放风,是放风筝。单渊纠正道。
沈白幸不以为意,多一个字而已,听我的,放风筝就是放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