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瑰丽坟墓

  跪了快一个时辰了吧?寒意顺着膝盖和掌心流进身体,心里很清楚,对于身前这个强大又脆弱的魔头必须小心翼翼。
  成片的墨菊在风中摇曳,夜色正浓,月光如洗,那颜色便艳得发紫,周围充斥了浓重的血腥味,狂与冷两种气质恰到好处地糅合在一起。地上有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小的缩成一团,几乎被大的挡得看不见。
  手背一阵凉,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眼前的青衫下摆绣着复杂的银纹图案,三千青丝柔滑垂泻,一股自然风韵。膝盖黏在草皮上不动了,视线竟不由自主地往上移,腰间系着水绿色宽丝带,领口的对襟扣子解了一颗,月牙色的肌肤若隐若现,脸上微微有些醉态,一只手还在往地上撒酒,眸中雾气氤氲,魔魅惺忪,飘渺暧mei,情深似海,殇于无疆,却将一切隐藏在冰山之下,那不敢触及的伤,是逃避还是无奈?
  水中月,镜中花,固执地掬起一掌,碎了。
  我望着那赤红的瞳仁中呆滞的自己,白玉酒盅递到我面前,抿一口,眼睛仍无法移向别处。
  “看够了没有?”眼神不屑似偶尔踩死一只蚂蚁。
  心里暗暗舒了口气,我忙垂下眼帘:“小人该死。”
  “看清楚了,免得以后认错主人。”
  清月丢下一句径自走了,衣衫擦过我的脸,火辣辣地疼,黑洞洞的远方,那个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二天我就被调去伺候清月,端茶倒水,打扫屋子,沐浴更衣,丫鬟做的活都要我一个人做。不知是福是祸,胖婶姑姑说我交好运了,这样的待遇有些人一辈子也求不到,以后若有晋升的机会,说不定就能和紫藤他们一样当个侍卫。自然也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那个新来的,平凡无奇又木讷地像个草包,咋就这么好运?”“想不通了,听说他的眼睛和菊侍卫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这也难怪了,不过我想宫主还是疼夕颜小姐多一点,毕竟她整张脸都像菊侍卫。”“那个菊侍卫也是个妖孽,够下贱的,一会儿勾引宫主一会儿勾引火莲,听说还和个姓柳的勾搭上了,现在也不知去哪儿逍遥了。枉我们宫主还如此惦记他,才让那些人有空子钻,改天咱也弄张面具来带,看一屋子菊侍卫宫主到底疼哪个?”“哈哈哈哈……”
  见我端着盘子匆匆走过,他们笑得更大声了,后面传来胖婶姑姑的训斥:“你们两个懒鬼有闲工夫在这里嚼舌根,还不快给我劈柴去!”
  清月的权威我不敢挑战,一切都顺着他,想着就这样偿还他一辈子也不错,可我最担心的还是他体内的寒毒,在我伺候他的几天里似乎也没见他发作过,他的脸上除了清冷狂傲之外也没有过其他的表情。我甚至以为他的身体已经没问题了。
  “你等等。”
  破天荒的,他居然把我留下了。
  “主人有何吩咐?”
  “我要你去给我杀个人。”轻飘飘的一句话从嘴里吐出,仿佛早已习惯了操纵别人的生死。
  我木然道:“谁?”
  “火莲。”
  好不容易结巴的地方又连皮带肉地被揭开了,那烙在心上的两个字又开始痛起来,我的眼睛一直看着地面,只听见清月“哼”了一声,茶盖和茶盅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清月慢条斯理地拨了拨:“你也不是他的对手,不过……”
  我垂手立在旁边等待下文,清月却不说下去了,房间里的气氛又冷下来,我故意岔开话题,免得他反悔:“主人您有每日吃药的习惯吗?”
  “恩?”好似听到了什么奇闻,让他把手里的茶盅从眼前移开。
  “小人的意思是……您有没有每日喝滋补汤药的习惯?”我笑着补充道。茶水的热气缓缓上升,他也回我一笑:“没有。”汗,我承认那个“回我一笑”是自己编出来的,隔着热气根本无法判断他的表情。
  “对了,府上的墨***是您亲手种的吗?”
  “恩,总共四千三百八十棵,正好是十二年。”
  “这……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清月挑眉:“你问的太多了,不过告诉你也无妨,那是一座坟墓。”
  “坟墓?!”我惊道。
  于是清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墨***与赏花人的故事,也是纠结了我九年阴魂不散的源殇,其实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遇见她是在一个明媚的午后。小男孩并不知道除了练武之外还有玩这回事,爹爹不知从哪儿弄来个师兄,那师兄比他大一岁,天资聪颖,生性却十分顽劣,带着他去草丛捉蚂蚱,树上掏鸟窝,隔壁地里偷西瓜,河里摸鱼上来烤了吃,冰天雪地的便做雪球扔小丫鬟,然后怂恿他扮好人去安慰人家。
  师兄一直扮演坏人的角色,可爹爹却总是当面夸奖他,甚至比自己还纵容他,虽然嫉妒,可还是不得不佩服他,师兄一直都比自己优秀。那个午后,他和师兄上后山抓野兔,师兄一路追去,眨眼就不见了。远远听见有歌声,树林的尽头是一条小河,河的对岸是一片菊园,小女孩正在采花,采下的花铺在旁边的空地上。小女孩快乐地哼着歌谣,完全没有注意到对岸的小男孩。她把晒干的花一朵一朵装进透明口袋里,临走时竟掉了一包,大概是得意忘形了,小女孩回眸望一眼菊园,也不知没有看见小男孩。待她蹦远了,小男孩才跃过小河跳到对岸把那包干***放进怀里。后来他和师兄两人偷偷溜出去,到了那个茶庄,小女孩正坐在门槛上绣花,两只小脚并拢在一起,小鞋上面绣着好看的花纹,一副乖巧的样子。可是师兄却笑了:“明明是个男孩。”他不相信,执意道:“她是个女孩。”师兄开玩笑:“若是女孩我就娶了她。”但自那日起他便再没见过他,爹爹说,想要天下无敌就必须放下心里所有挂念,师兄的出走让爹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又开始了单调的生活,可心中的思念却与日俱增,直到有一天爹爹带人进了他们家……
  只能去求师父,因为凭他的能力根本无法与强大的爹爹抗衡,以前一直认为师兄比自己优秀,很多事情都不必自己操心,而现在终于体会到自己的无用,急切地想要变强,因为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从那以后,他每天都去后院种一株墨****那是一种在血腥和黑暗中生长的植物,艳丽冰冷的外表包裹了一颗被思念侵蚀了整整十二年的心。
  谁道风liu薄幸偏为痴情留,墨***开只一秋,赏花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年年岁岁终如此,却总遗憾。谁道梦里梦外真假却难辨,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朝盼暮盼,生生世世终相盼,却总徘徊。分不清到底是谁薄情谁痴情,韶华终被流年误,一朝秋尽,红颜老去,就只剩下沉香依旧。
  分不清暮销魂的那首诗到底指得谁?墨***与赏花人的故事其实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喜欢。
  “一座瑰丽的坟墓,埋葬了一份永无止尽的痴恋。”清月望着茶盅里慢慢升起的氤氲热气幽幽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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