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槎 第58节

  “当然。”
  顾问带着苏新七一个区域一个区域地参观,从特教区到有氧运动区再到力量训练区、综合训练区,顾问尽职尽责地介绍区域功能,健身器材。
  苏新七压根没在听,她的注意力都在人身上,步履仓促,走遍了好几个区都没看到想找的人。
  顾问见她行步匆匆,似乎对健身馆不太感兴趣,为了业绩,她有针对性地建议道:“我再带你去瑜伽室、操厅、单车室看看?”
  苏新七想了下,说:“你们这是不是有泳池?”
  顾问忙点头,“有的有的,在楼下。”
  “带我去看看吧。”
  苏新七跟着顾问下了楼,绕过更衣洗浴区,推开一扇大门,入眼处就是一个大泳池,池子里有不少人在游泳,她的目光从那些人身上一一扫过,如果陈鲟在池子里,仅凭泳姿她都能够精准地认出他,她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最后才死了心,他不在这。
  苏新七觉得是自己看错了,表情难免失望。
  顾问观察苏新七的表情,还是很尽职地说:“女士,我们馆才开业,您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提,能解决的我们都会给您解决的。”
  苏新七抚了下太阳穴,忽然心念一转,问道:“你们馆长是谁?”
  “啊?”顾问有些懵了。
  “你们馆长,叫什么名字?”
  顾问虽觉莫名,但基于职业素养还是如实回道:“我们馆长是罗粤,罗先生。”
  苏新七听到这个回答,沉下的心又冉冉升起,她双眼微亮,笑着说道:“给我办□□身卡吧。”
  第54章 相见
  夏季白昼长, 城南路的路灯七点钟才一一亮起,夜色渐浓华灯初上,城南区反而愈加热闹, 年轻人的夜生活才将将开始,附近的居民在饭后也会去滨海栈道走一走消消食。
  健身馆二楼,办公室里,陈鲟站在落地窗后, 低头看着底下, 苏新七从健身馆正门出来, 她走了段路,突然站定,转过身抬头往二楼看, 陈鲟一动不动, 表情也没变, 冷冷淡淡的。
  办公室的窗玻璃镀过膜, 外面看不到里面, 罗粤走过去, 低头往底下示意了眼,“你暴露了,她在馆里找你呢。”
  “谁?”
  “少装了, 你进门就拉着我东躲西藏的,玩躲猫猫呢,我不信你没认出她。”罗粤瞥他,“我还以为你在国家队这几年已经心静如水了,怕碰上她你还来大屿干嘛?”
  陈鲟面无表情,“下半年在这训练。”
  “少来,你这几年大多时间都在澳洲的俱乐部训练, 也就集训的时候会去总局待上一段时间,今年训练基地搬到大屿来,你突然就愿意回来了,别人可能觉得你想念祖国母亲的怀抱,我可不信。”
  陈鲟乜他,“爱信不信。”
  罗粤被陈鲟这么怼也不恼,一手搭上他的肩,有些幸灾乐祸地说:“藏不住了,她刚问了顾问我的名字,然后就办卡了,你猜,她还记不记得我?”
  陈鲟推开他的手,“你是不是太闲了,健身馆新开业不用忙?”
  罗粤耸了下肩,“你这个投资人都在这,我可不得伺候着。”
  “别把我的钱赔光了。”
  “怕什么,赔了你就多拿几个冠军。”玩笑话说罢,罗粤正色道:“说真的,你这次能休息多久?”
  “十天。”
  “老沈还算有点良心,锦标赛结束知道给你几天假,不然谁受得了。”
  老沈是陈鲟的主教练,他把陈鲟从市队选上省队,之后又陪着他去了国家队,专门负责他的训练事宜,陈鲟在澳洲的时候他也跟着,其实每次比赛结束老沈都会给他放假,不过以前他都不休息,赛后也照常训练,这次赛后回国,老沈让他休息半个月,陈鲟没拒绝,回家住了几天,提前来了大屿。
  罗粤看着陈鲟说:“我让舒苑来馆里当游泳教练,她答应了,大概明天会到,还有几个省队的老朋友,听说你在大屿,也想来看看你,怎么样,明晚你把时间空出来,一起吃个饭叙叙旧?”
  “再说吧。”
  “啧,就这么定了。”罗粤抬了下下巴,“你晚上没什么事吧,去池子里比划比划?”
  “你比不过我。”陈鲟一点也不谦虚。
  “那是。”罗粤坦然,冲陈鲟挤了下眼睛,“你练的‘童子功’,谁比得过你?”
  陈鲟斜乜他,“滚。”
  罗粤贱兮兮地一笑,“我女朋友一会儿来,见见?”
  他似乎知道陈鲟会说什么,立刻补了句,“新的,你还没见过。”
  陈鲟不欲搭理他,看了下时间,戴上手上的鸭舌帽,转过身往门外去,“走了。”
  “欸,你这就走了?不下水了?”
  “人太多。”陈鲟几天没下水,今天来健身馆本是想下去游两圈的,现在却是没了心情。
  健身馆前是个小广场,现在这个点全国上下无论哪里,凡是有个空地就会被跳广场舞的阿姨们占领,这也算是中国特色。
  陈鲟从健身馆出来,他压低帽子,寻常人一样从从容容地走着,夜色掩护下没有人认出他是前几天占领头条的双冠王。
  大屿的游泳训练基地在湾泊区,基地有宿舍,陈鲟来大屿之前,罗粤帮他租了个房子,就在湾泊区,他不训练的时候住那。
  陈鲟今天是自己开车来的,他嫌城南路这边容易堵车,来的时候就把车停在了商贸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商贸离健身馆有个三百米的直线距离,他不赶时间,就在滨海栈道上走了走。
  夜色下的海洋深邃得神秘,岸上的人间灯火照不透深海,陈鲟把手肘撑在栏杆上,眯着眼望着远海,目力所及之处有几艘邮轮在缓缓航行。
  这里的海与澳洲的不同,陈鲟忽然想起自从十八岁后,他已经有几年没在国内的海里游过泳了。
  夜色稠浓,栈道上人来人往,小地摊越来越多。
  陈鲟没在栈道上逗留太久,他继续往前走,过了个红绿灯就是商贸,大楼里灯光太亮,他怕被认出来,没进楼里搭乘电梯,绕道去了停车场的地下出口,往下走进了停车场。
  地下停车场灯光晦暗,偌大的地方没有人声,有点像香港警匪剧的场景,似乎下一秒匪徒就会出现。
  陈鲟找到了自己的车,却没有立刻上车,他站在车前,忽然开口说:“还要跟下去吗?”
  他的声音显得停车场愈加空旷,空气寂静了几秒。
  苏新七知道自己暴露了,她躲在一根立柱后面,屏息抿唇十分紧张,几秒后,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启唇,声音有些颤抖,“你想见到我吗?”
  陈鲟循声望过去,盯着那根柱子,“跟踪我的人不少,你不出来,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苏新七抿了下嘴,睁开眼说:“你知道。”
  陈鲟冷笑。
  过了会儿,苏新七听到车开锁的声音,她以为他要走了,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从柱子后面缓缓走出来。
  陈鲟靠着车身,手上拿着车钥匙把玩着,眼睛直直地看着那根柱子,直至后面的人走出来。
  苏新七抬眼触上他目光的那刻,心脏一揪,竟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们之间隔着五年的光阴,于她而言,分别恍如昨日,他在她的心里没有淡去,反而随着四季更迭愈发刻骨铭心,她原以为再次见到他,她会懊悔、痛心、自愧,但所有负面的情绪都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只看他一眼,思念顿时如潮水将她湮没。
  苏新七眼眶微热,她不敢走近,看着他心里竟十分忐忑,说话的语气也透着慌张无措,“……好久不见。”
  陈鲟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苏新七攥着一手的汗,她可以在法庭上镇定自若侃侃而谈,却在他的眼神下败下阵来。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我只是……”苏新七一顿,剩下的话说不出口。
  她想见他,这个念头可以让她跨越山海,让她丢下一切从北半球到南半球,从白天跨到黑夜,可以让她放下律师的操守,尾随着他一路走到这,却不能给她足够的勇气,让她把想念宣之于口。
  她害怕他会厌恶反感,也害怕自己会忍不住露出祈求的姿态。
  “想和你说声祝贺,你成功了。”苏新七深吸一口气,敛起情绪,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在纠缠,惹他更为生厌,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故作坦然道:“你不用刻意躲着我,健身馆我不会再去了,我也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以后……祝你一切顺利。”
  苏新七说到这,鼻尖一酸,好像现在是迟到五年的道别,今晚之后,天涯海角,他们再无瓜葛,此刻她甚至后悔今晚跟着他来到这,如果他们没有碰面,或许她还能抱着一丝愚不可及的奢想,自欺欺人。
  她后退一步,深深地看他一眼,最后转过身,轻轻说了声,“再见。”
  “你这么肯定我还记得你是谁?”
  苏新七走了两步,忽然听到陈鲟的声音,她顿住脚,低下头,掩去眼底的落寞,“眼神不会骗人的。”
  陈鲟神色清冷的,眼神幽暗,他语带嘲讽,冷笑了声说:“你以为你是天女下凡,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会对你恋恋不忘?”
  苏新七晃了下神,心口一阵酸楚,她握了握垂在身旁的双手,咬了下唇,片刻后才说:“你当然记得我……恨一个人有时候比爱刻骨。”
  她语气轻嘲,轻飘飘的,陈鲟听着却觉得刺耳。
  “既然知道,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苏新七嚅了嚅唇,心里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到了嘴边却只剩下最苍白无力的词汇。
  “对不起。”
  陈鲟沉下声,“你说过了。”
  苏新七忆起那年,一阵恍惚。
  当年他洗清嫌疑,被释放后第一时间就离了岛,她从祉舟的葬礼离开,追去码头时轮渡船已经起航,她只能在岸上追着船,哭着朝他道歉,后来她去了大陆,他不想见她,再后来他就出了国,她知道自己彻底伤害了他。
  “我以为你没听到。”苏新七喉间涩然。
  “有差别吗?”
  苏新七摇了下头,她没指望一个道歉就能把伤害抹去,但她此前一直抱着一个无耻妄想,她以为他没听到她的道歉,所以才会毫无留恋地离开,但现在,她该清醒了。
  有辆车从车库里驶出,车灯从他们身上划过,很快四下又归于昏暗。
  苏新七回过神,她逼退眼底的潮意,暗自吸了吸鼻子,下定决心后转过身,语气郑重道:“当年的事,我欠你一个面对面的道歉。”
  她眨了下眼,鼓起勇气抬眼与陈鲟对视,由衷地说道:“那时候我没有选择相信你……对不起。”
  陈鲟沉默着,没有回应,他眼底情绪不明,没什么表情,既无怒容也并不释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新七,双眼似灯塔的探照灯,欲要看进她的心里。
  半晌,他动了下身,打开车门坐进车里,驶离车库。
  苏新七看着他的脸从身边一晃而过,好像这已经是他们所能到达的最近的距离了,以后山长水远相见陌路,只剩她还留在那年夏天。
  .
  陈鲟一路飙车,从滨海区回到湾泊区,他直接去了训练基地,下了车径自往训练池去,晚上基地里还有人在训练,他们都以为陈鲟在休假,甫一见到他还有些惊讶。
  “鲟哥,你怎么来了?”泳池里有人问。
  陈鲟没回答,戴上泳镜一头扎进水里,猛地游开。
  一众人有些懵,纷纷看向岸上的老沈,老沈摆摆手,脸上表情嫌弃,埋汰道:“别管他,单身,休了假精力无处发泄,让他游。”
  所有人哄笑,很快就散开各自训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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