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瑷珲除暴(3)

  当晚,俄军便有了动作,严禁商人携带砂石砖木等建筑材料进城,更加不许城内城外民众为进城清军所雇用。
  他们这是想从根本上阻止清军重建衙署,没有材料没有工人,看你们如何重建。
  衙署旧地可是一片废墟,当年这里除了衙署,还有文庙与学堂,都连成一体,成了一堆瓦砾场。
  要想重建,嘿嘿,可没那么简单。
  李安生知道程德全的心思,那是要重建瑷珲城,重新恢复当年这座重镇的辉煌。
  从眼前这片庞大的废墟,就知道重建瑷珲城的不易,以及当年的盛况。
  从依稀的轮廓来看,瑷珲城内环崇岭,外襟大江,很有气魄。
  据窦固说说,当年内城植松木为墙,中实以土,高一丈八尺,周围一千三十步,门四;西南北三面,植木为廓,南一门,西北各二门,东南临江,周围十里,另有一条贯穿外城的南北大街是瑷珲新城的商业区。
  当年瑷珲城还同时建起了许多庙宇,如城隍庙、龙王庙、文庙、真武庙、关帝庙、大佛寺、魁星阁等。
  如今保存完好的,大概就只有魁星阁了。
  当年俄军将瑷珲城付之一炬,满城尽毁,唯一留下的便是魁星阁,堪称奇迹,魁星阁历来就是人们登高远望的最佳去处,既然进了城,没有理由不来登一登高。
  李安生在窦固的陪同下,信步而来,登上了阁顶,极目远眺,古城残**于废墟堆尽在眼内,满目凄凉,城外奔腾大江气势雄壮,等再过些日子大江便要封冻,到时候又是另一番风光。
  从此处往东眺望,便是当年的沃土江东六十四屯,如今却被老毛子占着,仍然不肯归还,实在可惜可恨。
  李安生苦笑着摇摇头,江东六十四屯的惨祸仍在眼前,瑷珲城还在俄人手中,时局多艰啊。
  目光的尽头,也依然不是江东六十四屯的尽头,这片足有数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乃是片神奇的土地,肥沃平坦适于种植,是上天赐予的财富,可老毛子为了抢占去,生生的造下了孽,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至今仍然被时时提起。
  “江东之地堪称我中华少有之膏腴,当年百姓勤农为务,年产诸粮,富甲全省,黑龙江奔流万里,独独偏爱此地,乃是大江沿岸最为富庶的一方土地。当年《瑷珲条约》签订后的40余年间,远东俄国人粮食、蔬菜半数取于此地。百姓富足,路不拾遗,都是些良善之人呀。当年我们屯上两白余户,九百余人,有大畜力四百二十余头,马三百一十八匹,其乐融融。我父亲乃是私塾先生,家中也颇为殷实。谁曾想却有如此奇祸?三万余人被强行驱赶一空,数千人死于非命。人命竟如豚犬,上天既然赐如此沃土于我等,却又降奇祸于我等,岂不可笑?”
  窦固眼睛通红,语音平稳的诉说着当年的惨祸,悲愤中并无半点激动,可见仇恨到深处以经让人能够直面任何的不堪。
  是的,他是有意引导李安生他们登上这魁星阁的,多少年了,深埋心底的仇恨一次次折磨着他,可他只能忍着,盼着,望着那朝廷有朝一日能荫护他的子民。
  李安生暗暗心惊,怪不得沙俄要强占江东六十四屯,百姓竟富足至此,不到千人的屯子能有七百多头牲畜,而且其中还有三百匹马。可想而知,人数少些的屯子即便牲畜没这么多,但比例也是相当高的。
  而且听窦固说到,大多数屯子都有私塾,孩子们四五年间念完四书五经,有钱的便再去瑷珲城读书,这已经很了不起了,中国教育程度最发达的江浙地区也无法办到所有孩子都读四五年的书,并且多半还要继续“深造”的。
  要是没有沙俄的暴行,几十年下来,这江东六十四屯便能够自为一体,繁华程度不下于江南小城。
  窦固见李安生并没有不满自己有意的将他们引到此地,反而对当年的惨祸颇有探究的心思,便一五一十的回忆起当年的惨案来。
  “我们屯人多势众,还能且抗拒且退走,大部分人都能躲藏起来,事后逃到南岸来,可小些的屯子便没这么幸运,奚文山家的屯子便被俄军都拘于大屋内,大部分被活活烧死。文山当时在瑷珲城当披甲兵,倒是逃过一劫。”
  原来各屯的青年人,到了十八岁,每逢二、八月都要到瑷珲城进行骑马、射箭等操练,合格的当“披甲兵”,其余的作为民勇,奚文山因此能逃过此劫。
  李安生与王伏白等人都没有想到书生气十足的奚文山当年还是瑷珲城第一勇士,弓马纯属。
  奚文山早就在旁默默垂泪,两鬓隐约有白发点点,可想而知他当年遭受了多么大的心理折磨,驰骋来去运箭如飞的少年豪雄陡逢大难,亲人尽皆惨死,性情为之大变。
  他数年来无数次潜入江东旧地,亲手杀死一百六十余名俄人,如今已经醒悟过来,那些占了他们土地的俄民也不过是沙俄高层的工具而已,杀之泄愤并不能动其根本,于是潜心学文,想要做官,盼着能找到收回故土的办法。
  今日李安生迎着俄军的枪口慨然进驻瑷珲城,让心如死灰的奚文山生出了希望,胸膛中总有些奔腾不息的火焰想要宣泄,窦固那一番话沉痛至极,让他潸然泪下,心里也好受了些。
  云飞扬见他身体壮实,四肢修长,倒真是习武的材料,想象得到当初弃武从文需要多大的勇气与魄力。
  “当时俄军到哪都是先行放火,毁尽房屋,枪杀居民,聚拢大股民众便往江边赶,未及过江者,不分男妇老幼一同用枪刺逼入江中,数千人就这么白白溺死江中,浮尸蔽江者数日不绝。”
  震惊之余,李安生等人也对窦固与奚文山刮目相看,如此惨祸如此折磨,依然让两人平静的面对,希望能够找到报仇的方法。
  此时站在魁星阁上,竟然有些阴寒刺骨,望着那奔腾大江,恍惚间仿佛能过看到江边到处都是溺水之人,凶残的禽兽仍然在用刀枪将民众逼入江中,哭喊声、怒斥声、狂笑声,天都不忍看这惨剧。
  望着窦固与奚文山眼神中的渴望与希冀,李安生有些不忍,江东六十四屯一时半会只怕是要不回来的,却不忍说出来,伤了两人的心。
  云飞扬怒目圆睁,似有熊熊火焰在胸中烧,竟没有想到俄军凶残至此,也痛惜遇难同胞之悲惨命运。
  王伏白却是已经习以为常了,在黑龙江的百姓许多都跟老毛子有仇,当初他们弟兄之中绝大多数都是与老毛子有血海深仇,为了报仇连命都不要的硬汉。
  这几年他们对侵占海兰泡与江东六十四屯旧地的俄民也没少杀,这其实是如出一辙的,在那片土地耕种的俄国农民又有何罪?
  王伏白等人当然知道他们毫无过错,但杀起来还是不手软,不为别的,让这些人成功的在这里耕种,让他们在土地上生了根,迁移来更多的人,将来要夺回这片土地,不知要花多大的代价。
  其实林虎他们都没有想到,他们铁下心肠进行的杀戮,让沙俄为此疲于奔命,多花费防守的兵力在这些土地上头,背后其实有着无比重大的战略意义,这些战略意义都可以上升到国家层面,那就是生存空间的争夺。
  这些无心插柳的行为,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自从《瑷珲条约》签订后,沙俄加紧向黑龙江左岸移民,在大批移民的同时残酷地灭绝当地原住民族。随着移民的增加,对耕地的需求量变大,但阿穆尔省虽地域广大,却大都是森林、莽野和沼泽地,只有黑龙江上游和中游沿岸地带适于耕种,于是江东六十四屯这片适宜耕种的肥田沃土就成为沙俄侵夺蚕食的对象。
  没有江东六十四屯,沙俄就无法以此为根基向南岸渗透扩张,而且粮食等都是大问题,与此同来的大问题便是,他们移民的国家战略无法顺利完成。
  李安生是知道沙俄的黄俄罗斯计划的,贪婪的沙俄是要吞并东北与蒙古、新疆等地,哪里会轻易的吐出已经占据的膏腴之地。
  漫长的西伯利亚铁路东部的这半段,能有海兰泡与江东六十四屯这样的繁华立足地,能够将整个铁路、河运与海运综合体作用发挥至极限。
  李安生何尝不想拿回江东六十四屯,甚至是海兰泡,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眼下能够收回瑷珲城就是不错的了。
  望着身边包括云飞扬在内的殷切眼神,他一阵汗颜,他何时有这个才能担负的起如此期望?除非国家强大到一定的地步,以国家的实力为后盾。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沙俄施加于我等身上的践踏与凌辱,早晚都要一一还回去,甚至还要讨还利息。只是斗争的道路是漫长的,要讲究方法,报仇的同时保存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就拿这瑷珲城开始,先向老毛子讨回些公道。将来的账,我们一笔笔慢慢算。老天让我来到此地,必有它的缘故。我当尽力,以收复国土为己任,不求青史留名,只为无愧于这方土地,无愧于追随我的人民。”
  说出了这番话,他的心情陡然顺畅了许多,也似乎能够感受得到,窦固与奚文山甚至是云飞扬等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有了一丝丝不同。
  即便再难,都要尝试,即便付出生命,也好过于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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