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0)
妙烟笑道: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首曲子。自你弹后,我在心中反复默奏。只可惜我不知最后的琴谱。
谁能拒绝妙烟?
何况众目睽睽,都期盼地看着何青青。
何青青点头:最后一篇,单独弹来倒也不难。我修为不足,境界不够,才没法子奏完整曲。您一定可以。
妙烟笑意更浓:多谢大师姐传道。
不敢当。
何青青按弦,没有用灵气,琴音轻盈地流泻而出。
众女修正色端坐,凝神聆听。
月影西移,琴声渐弱,如大雪落尽,终归静默无声。
妙烟怔然。
昨夜她一宿静坐而不点灯,独对古琴而不奏,心中已为《风雪入阵曲》谱下结尾。
何青青此时娓娓弹来,竟与她所想相差不远,足有七分相似。
原曲比我写得精妙,倒是我狗尾续貂了。妙烟喃喃道: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这种曲子来。若此生有缘相见
她一时恍惚,竟忘了微笑。
妙烟仙子。不知为什么,何青青闻言心中微酸,这我不能告诉您。
妙烟回神:没关系,我怎会为难你。
琴仙都问不出,谁还能让何青青开口。妙烟却想,总有一天,我能亲眼见到作曲者。
宝船在云雾间穿行,漫天星辰仿佛触手可及。
当年上华微宗时,我也是坐着飞舟。那时还以为自己上了船,就要做天上仙人了。周小芸拍着栏杆,感叹道,后来我又以为,一辈子都要做外门弟子了。
我也是,本来都认命了,每天安慰自己,打工就打工,多少凡人想来仙门打工,都还打不上呢。有人接道。
我们这一走,华微宗又能招一批外门弟子了。有人说。
远行之初,外门弟子们激动地无法打坐,都聚在甲板上吹风看星星,聊各自的过去和未来梦想,不管是不是异想天开。
有人想学炼器,有人想做炼丹师,有人想学画符。
平时不敢说的话,怕被嘲笑的话,今夜因为同上贼船,少年们无所顾忌,畅所欲言。
忽闻船尾风声凛冽,一道金光闪烁的巨影破开云海,全速追来。
两船距离不断缩短。隐约见那船头一道人影指手画脚,似在示威。
众人惊愕。
不好了,后有追兵!快去请宋师兄!
不,宋师兄在吃面,找孟师兄!
宋潜机的确正被孟河泽盯着吃面。
他这辈子吃的面,比上辈子挨的打都多。
孟河泽立在一旁沏茶,欣慰地微笑。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为师兄煮面了。
乍听通传,孟河泽脸色一变。
师兄慢吃,我去!他摔了围裙冲出去,霍然拔剑,高声道,诸位随我列阵!
众外门弟子一齐应是,声震云霄。
且慢。宋潜机紧随其后,定睛一看,赶忙叫停。
你们见过这种大呼小叫的二缺追兵吗。
纪辰在船头蹦跳,奋力挥舞双手,高声大喊。
声音却被高空迅疾猛烈的夜风吹散。
只有宋潜机看懂他的口型:宋兄
第64章 年轻仙官
事情就是这样。我在书画试贺宴上, 与旁系家族已经撕破脸,天地之大,无处可去, 只能带着妹妹来投奔你了。纪辰一拍七绝宝船栏杆, 兴奋道, 实在是无奈之举,还请宋兄扶危济困, 收留我兄妹二人!
宋潜机心想,你笑得像白捡了十万灵石, 到底哪点像无奈之举啊?
纪辰现身之初,外门弟子们,包括孟河泽都很紧张。
毕竟他的飞舟外观华丽, 看上去造价高昂,破开夜雾时风声凛冽,气势凌人。
但当纪辰收了飞舟,主动跳上他们的船时, 这种警惕很快消散。
他身后跟着一位可爱的双髻少女,不过十三四岁, 模样乖巧, 梨涡浅浅。
还有徐看山、丘大成两个熟人。
是你。孟河泽见少女面熟,迟疑道,你是场下帮忙发彩笺的那位纪、纪星?
就是我!孟道友,你还记得我呀。双髻少女眼神一亮, 快步凑近他, 好像在看什么稀奇东西。
孟河泽吓得连连后退。
少女噗嗤笑了:没想到你在台下这么害羞。我还以为你随身带着鲜花彩绸。
孟河泽看了一眼宋潜机, 意在求助。
宋潜机心想, 你自己要走这个路线拉票, 遇见狂热的观众有什么办法。
他轻咳一声:你们两个,又是怎么回事?
徐看山苦笑:宋师兄,我俩的事说来话更长。有个王八蛋瘪犊子,借我俩的手,在华微城的赌场,赌了一万灵石啊!
不是一百,不是一千,整整一万。丘大成补充。
众外门弟子哗然。
赌什么?宋潜机也被勾起好奇。
赌你!徐看山道,就赌你会拜谁为师。整个华微城所有赌客,都输得一塌糊涂。只有那个小子赌你谁都不拜,让我俩赢尽庄家,一万翻十倍,十万!
宋潜机心想还有这种好事,空手套白狼啊。
丘大成哭诉:我俩一战成名,却上了华微城大小所有赌场的黑名单。以后再没得赌了,不让我赌,还不如杀了我。
更可怕的是,消息传到华微宗,执法堂要抓我俩去戒律堂听审,说为什么别人全都押不中,只有我俩知道内幕消息,明显与你有勾结,是你留下的内奸。加上摘星台那夜,你们被赵执事带人围堵,我俩先向大小姐通风报信
徐看山骂道,我俩真是有口难辨,那小子扔了灵石就跑,我们又不知道他名字,更不记得他长相,这事儿说出去,谁会信?
此事如此荒谬,宋潜机听得想笑。
哪来的败家子猜中他的想法,一万灵石说赌就赌,说扔就扔,还给别人添这么大麻烦。
抓人总要有罪名吧?周小芸问。
外门弟子皆义愤填膺。
有啊!罪名就是通宋。徐看山苦笑,华微宗戒律堂最新出炉的一条罪状,还热乎着。
我们见势不妙,打听了宋师兄走的方向,赶紧御剑跑路。丘大成笑起来,路上遇到坐飞舟的纪道友,这不正巧嘛,天下何人不通宋哈哈哈!
纪辰嘟囔:我不是华微宗弟子,我可是光明正大来的。带不带你俩说不准,但宋兄一定会带我。
纪辰相信他与宋潜机是真友情。
虽然他们的友情开始于误会。
然而人生重在参与越努力越不行这种精神,世上只有宋兄懂他。
宋师兄,你就带上我们吧,只当买大送小。丘大成指了指纪辰和纪星,买他们两个大的,送我们两个小的。
宋潜机心想不对,这分明是强买强卖。
你们可知我要去哪里?他沉声问。
当然是去你的封地啊!你年纪轻轻就做了一郡的仙官,前途无量!
宋潜机冷下脸色:
我封地名为千渠郡,如今水源枯竭,降水稀少,哪里还有千渠?那是比沙漠、死海更可怕的地方。穷山恶水、民风彪悍
他语气阴森,一通夸张,将千渠郡说得比十八层地狱还恐怖。
与我去那里不亚于上刀山,下火海。
所以你赶紧带妹妹换个地方玩吧,你俩也换个地方赌。
纪辰听罢,却露出视死如归的坚定神色:
嗯!宋兄,你是我交到的第一个真朋友,好兄弟就算下油锅也一起,不,先炸我!
而纪星双颊通红,捧脸道:哇,跟孟师兄一起上刀山,下火海,好浪漫啊。
徐看山道:宋师兄一贯好运,只要跟着你,就算是去地狱,心里也有底气。
丘大成道:是啊,下地狱还能跟阎王爷摇骰子,总比被抓进华微大牢好!
说得好!孟河泽赞道,恭喜你们,经受住了宋师兄的考验!
宋潜机一怔,我考验什么了?
外门弟子见新来的四人如此坚定表态,一齐鼓掌欢迎。
双方畅所欲言,引为自己人,只差磕头拜把子。
谈笑之间,更有一种天地不怕的慷慨豪迈,一种迈步从头的乐观豁达。
只有宋潜机还傻傻怔在原地。
按计划,他一个人种整个郡。
一路上,人越带越多。
如今只希望千渠郡荒地够多,能让他种个够本。
七绝宝船全速前进。
不觉间,繁星落尽,夜幕隐退。
一轮朝阳跃出云海,万道金光喷薄,照亮船上每一张年轻的面容。
千渠郡位于天西洲东北部。
版图辽阔,形似玉带,南北长达六千里。
南接飞羽即沉的大荒泽,北靠凶兽出没的毒障林。
西有天堑□□山,唯有东边毗邻洪福郡。但边界守卫森严,凡人没有仙官手谕无法通行。
深夜里,千渠郡第六十四任仙官赵仁,站在全郡最高的云楼,不停地拍打栏杆。
他面容扭曲,双目赤红,却不是痛苦,而是激动。
老子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他在心中呐喊。
去年整整一年,他修为毫无长进,写信向赵峰主诉苦,峰主让他忍,并许诺了诸多资源。
当年在千渠郡设下天罗吸灵阵助老祖宗突破,本是家族秘辛。
所以自那之后,此地仙官一直由赵峰主的同族亲信担任。
千渠郡现状如何,鲜为人知。
赵仁本做好再苦熬一年的准备,谁知峰回路转,如今只需要完成最后一件事,就能得到赵峰主的奖赏。
与新上任的仙官顺利交接。
这仙官不是普通修士,是写下英雄帖、留下摘星局,差点做了圣人亲传弟子的双料天才,宋潜机。
他将打破惯例,成为整个天西洲,甚至整个修真界,最年轻、修为最低的仙官。
赵仁强行压下狂喜,一定要先稳住难对付的宋潜机,不能让这厮来了掉头就跑。
如何考量一处封地的好坏?
水土风貌、文化财富都是次要,对修士最重要的,当然是烟火供奉。
传我口谕,明日午时,各乡各村,每家每户,必须出一个人来天城的神仙庙叩拜神像。
他身后站着十余人,皆神色恭敬,低眉垂目,闻言齐声应是。
赵仁想了想,又补充道:为迎接新仙官,每村必须向神庙供奉十头百斤以上的牲畜。
一定要让宋潜机看到百姓的诚心,属地的富饶。
那群人再次应声,唯唯诺诺,像一群勤恳俯首的老黄牛。
赵仁心满意足:诸位辛苦了,都下去吧。
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修士分秒必争,哪有空与凡人消磨?
他虽是仙官,俗事自有司礼、司农、司军打理,各个官职背后是千渠郡的望族豪绅,不用他耽误时间。
老黄牛们默默退下,低头弯腰,步履很小心,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但当他们走下高楼,走出仙官的宅邸。
每走一步,脊背便挺直一分,脚步便加重一分。
直到美婢们提灯迎上,仆从们驾车而来。大街被无数盏灯照亮,被十余架华丽马车挤满。
随侍如云,金灯如昼。
灯火照亮他们昂贵华丽的衣饰、矜贵不屑的神情,卑微老黄牛彻底变作威严富态、手握重权的大人物。
对赵仁的命令,他们颇有微词。
司礼官道:明天午时怎么赶得及?有些村子位置偏僻,路途遥远
用飞行法器去拉。顺便把他们的供奉也拉进神庙!一位富态老者招手,司农,看看今年还有什么税没征?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急忙赔笑出列,闻言却苦着脸道:
不巧,今年能征的全都征了,地税、草税、市税、人头税、添丁税
他一口气报出四十种税名,不带喘气,最后总结:
百姓已经刮下三层皮,再没油水可刮了!现在离秋收还早,新丰税无论如何也收不上啊。
在千渠郡地界,普通百姓天黑点一盏灯油,都要交灯火税。
一阵沉默。夜风吹过,灯火闪烁,众人眼神发狠。
司军咬牙道:仙官要牲畜,就得有牲畜。凑不够数,就用人牲抵债!
第65章 朝觐献宝
起来起来, 都滚起来!
锵锵铜锣声打破静谧夜晚。
每户男丁拜神庙,立刻出发!
乡吏们敲锣打鼓,点起火把进村。
火龙蜿蜒, 黑烟滚滚。
一时鸡鸣狗吠,整座村子从睡梦中惊醒。
怎么现在就走?这才二更天呀!
这是村里最后一头耕地的牛, 不能动啊!
男人的低吼声, 女人的嘶喊声,孩童的哭闹声, 老人的咳喘声, 在冷寂的黑夜里一齐响起。
不多时, 吏官咒骂声、鞭子破风声压过一切声音。
最后凄厉的哭喊被压抑,只剩几句哀哀痛呼。
土屋没有点灯, 月光照进纸糊的窗户, 幽微曲折。
家徒四壁,但有桌有柜,锅里有豆面糊,墙上挂着干饼。
这般在村里, 已经算富足人家。
妇人满目忧色:小虎爹,去拜神庙咋要半夜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