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钩盖章一百年不许变 第68节

  两人停在卧室门旁的浴室前,施念默了几秒后问:“刚搬来吗?”
  郁谋站浴室门口,帮她扶住门,低头看着她:“我回来还不到三周。通过朋友的朋友联系上你室友,没敢直接来找你。你是问这个吧?”
  施念还真不是问这个。她想他不收拾东西,是不是因为很快又要走。这是能问的吗?会不会也涉及到保密?
  犹豫再三,她问了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不敢直接来找我?” 施念靠着门框仰头看他,心里难过。她其实一整天心里都有点过不去这个事,想他来喂猫,小丁一定是知道的,他这样曲曲折折才找上门来,和她预想中的不一样。说不定她的朋友、他的家人都知道了,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郁谋挺怕她那样看他的。于是装作帮她调水,花洒很高,他给她拿下来,在手上试了试水,问道:“花洒是挂在上面还是你喜欢拿手里?”
  “挂着吧。” 她短促地回答好这个并不重要的问题,追在他后面问:“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看你有没有……” 想说男朋友,但后来又想,别装了,你明明在乎的要死。所以他自己都笑了,换了个措辞:“有没有开启新生活。然后就是我如果直接去找你,我怕你躲我。所以观察了一段时间,看看你。”
  他把她的洗浴小筐放到一处溅不到水的位置,看见里面她拿来的睡衣,嗯,不是之前那条露屁股的,而是规规矩矩的条纹长袖长裤。
  他指指卫生间的门拴说:“房子太老了,门框变形,浴室门没法完全撞上,撞上的话我在外面也很难给你打开。你洗的时候就轻轻关就行,也别锁,夹一块毛巾它就不会忽闪。我不会进来的。”
  她脑子嗡嗡的,一句话没听进,揪着刚刚的话题直言不讳:“不管怎么说,你应该直接来的。所以你观察的结果是?”
  “像是开启了新生活,又不像是。我挺为难的。” 男人脸上浮现的神情不似完全的开心,为难什么呢?说到底,就是处于一种既期盼什么又害怕什么状态。小丁和他讲述施念这几年的生活时,他的一颗心上上下下。这是自私和理智并存的结果。他对自己的心态摸得透透的,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得知她一直在等他,又心疼又欣慰,觉得自己太虚伪了。
  气氛有点僵。
  他能感应到她的生气,又觉得下一秒她可能会哭出来。决定先让她赶紧把澡洗了,湿衣服多难受啊。“你先冲个热水澡吧,我怕你感冒。之后我们再说。” 踏出浴室。
  施念还在想,如果他早点来找她,他刚一到北京就来找她,那么两人就能早十几天见面了。早十几天可能对别人来说没两样,可她一直处于希望无望中转换的状态,如果十几天前的自己就知道郁谋没事,那该多开心。也想过如果他还活着,会不会有了新女友,和别人搂搂抱抱说情话,甚至上床……但比起这种事,她更迫切地需要知道他没事。没事就好。
  他还好意思说新生活。什么狗屁新生活,那都是她装的。她就是一直在等啊。
  第四年她开始每天坚持吃早饭养胃,每周买束花摆在窗台上,开始穿舒服又好看的睡衣睡觉,每天起床都会认真铺床,上班午休间隙会去菜市场买菜买水果,甚至回老家时会去应付地见一下她母亲给她安排的相亲对象……好像是说服了自己接受“他可能不会再出现”这个最坏情况,可她知道这样的自己并没有做好迎接新生活的准备,包括但不限于迎接一个除了郁谋以外的男人进入生活这样的事情。四年时间还是太短暂了,年少时喜欢过的男孩子才不是四年时光就能忘却的人。她每天双手合十冲游戏手柄祈祷,祈祷他能平安无事,也祈祷能早点见到他,除了日复一日的相信和希望,她好像并不能做任何额外的事情了。这样的心情他到底懂不懂啊。
  她气鼓鼓地去关门,完全没听见他刚刚对于门的嘱咐,一次撞不上,再次去关时使了点力气。
  “咣——” 门掩上前门和门框间出现了一只手,以及一张痛苦万分的男人脸。
  她低呼一声:“你疯了?你干嘛啊!” 赶忙去看他的手。
  郁谋把门顶开,右手被夹,一股子生疼。他皱着眉任由她捧着自己的右手看来看去:“不是让你不要使劲关门。”
  “你什么时候说了?” 她是真的没听见。除了关于他离开的事,他叨叨的其他在她那里都是白噪声。“没夹坏吧?”
  “……” 郁谋意识到被捧的是右手,下意识缩回来,语气不太好:“手没事。”
  他思索片刻,瞬间又决定便宜贺然那个男的,把手重新伸到施念面前,脸背过去不让她看自己得意的微笑:“手有事。”
  这样的反复无常令施念以为他被夹的是脑子。“到底有没有事?” 她说,捧着那手。
  郁谋想,现在我的手翻一下,就能摸摸她的脸。他克制住这个想法,道:“小拇指被夹狠了,有点没知觉。”
  “我来瞧。” 她凑近,除了有点红没看出什么,以为是内伤,开始忧心忡忡:“实在不行去医院看看。”
  不等她细看,他把手收回来,一副大度样子:“没事,你先洗吧,出来我们再观察。”
  门重新关上时,是轻轻的,很听话。
  他在外面站着,看她先是关门,门忽闪,她拿一条毛巾折两折,夹着关门,门不忽闪了,但是出现一道小缝隙。
  不是有意偷看,只是来不及转身。看她背着身把衣服脱了,褐色长发垂下来。而后弯腰抬脚,黑色的内裤被扔到筐里。一道白白的身影站直看,比以前瘦了一点。女人光着站在那里,慢悠悠地翻筐里自己的洗面奶和洗发水出来。他其实里面放着洗发水,但她肯定嫌弃不用。他想她拎那个小筐,里面瓶瓶罐罐东西多得很。而后她走到花洒下,转身去拉浴帘。这下他前面也看到了些许,摇摇晃晃的。熟悉,又陌生。他站那里忘记动,怔愣着发呆,像是第一次看到此类场景的青春期少年,脑子里一串串炸开。慢慢地,浴室内香香的热汽喷出来一些,他好像也置身其中,开始热起来,乱七八糟的想法也逐渐变多,他逃离了那里。
  同样是等待某种审判,十分钟的澡令他和鳖都感到格外漫长。
  看她穿戴整齐地出来,这套睡衣啊,把该遮的不该遮的全遮住,正经的不得了。他坐沙发上,目光瞟了一眼,内心哀叹。嘴上轻描淡写评价道:“穿成这样,你是要去做报告吗?”
  “对,我给你炖完这只鳖还要去加班。” 她不知道他在阴阳怪气些什么,顺着他的话茬开玩笑。
  郁谋看了看盆里的鳖,感觉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你说什么?”
  施念转去厨房,没找见鳖,问:“鳖呢?案板呢?刀呢?”
  男人捧着盆进来,确认:“你要杀了它?” 这措辞奇怪极了。
  施念古怪地看他一眼,拎着鳖放到案板上。鳖拼命想往窗台爬,头伸的老长,像是看窗外。
  她找出刀,搁手里掂了掂,出手利索,先是拿刀背敲晕王八,而后手起刀落……剁头的时候还说:“叫你瞎跑,叫你乱看。”
  在旁观看这一切的男人只感觉下身一紧。大概因为形状类似,他已经有通感了。她无意说的话更是令他心惊胆战,为死去的鳖,为他自己。他想,“黑洞”这个名字还是世袭给两人之后真正的宠物吧。
  施念看他一脸沉痛,以为他被这场景吓到,于是举着菜刀岔开话题:“你手指怎么样了?”
  “嗯……” 男人眉头紧锁,抱臂盯着案板上身首异处的鳖,低声说:“似乎……已经没事了。” 对不起了贺然,看来还是要借你一用。
  第81章 happy-secret-broken-heart
  细长条的厨房里,一人站将将好。施念在那里咣咣咣剁葱段,郁谋在她旁边看。看她在一方天地里辗转腾挪,一一打开橱柜门确认调料在哪里,打开橱柜门好几次差点扇到他脸,她手高举扶着边沿冷漠地说:“小心头。” 他感觉自己很碍事,于是站到她侧后面。
  他靠坐在墙的暖气上,长腿尽可能叉开给她腾地方,有几次她不小心被他的腿绊到还不耐烦地啧,凶劲儿给他弄的哭笑不得。
  厨房里的烟火气令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记忆里上次见她,这女孩儿雄赳赳气昂昂说太累了、说这说那的来提分手,分完以后又神色恹恹地窝在他加州的沙发上说她不会做饭,中午吃了他剩下的半盒冷沙拉,给他气够呛。如今再见面时,头发长了,人整体瘦了,身上该长肉的地方长肉了,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杀死一只王八了。
  时间真的好快啊。从异地,到异国,到异另一个国,到彻底失联。仔细算算,从十六岁到现在,两人真正像这样在一起的时间可能连一年都不到。
  他觉得此时自己在和自己玩一个游戏,就是把记忆里和她有关的片段一一拎出来和现在的她进行比对。找不同,就是这样的游戏,令他很唏嘘,很怅惘,连同窗外的雨声做背景,惊觉这些年竟然就这样过去了。岁岁年年天都下雨,都下雪,都刮风,都打雷,人的岁月却年年不同。真是不公平。
  郁谋在想这些事时,施念在认认真真煲汤。她把水烧开,焯甲鱼,焯完撕掉壳上面一层透明的皮,再抄起刀来把甲鱼剁成小块儿。动作特麻利。
  施念做这些的间隙意识到了他的目光,起初没理,后来感觉他一直在后面看,实在没忍住,旁过头瞥他一眼:“看什么?” 想起什么,她举着刀尖对他,故作凶巴:“我在干活,你不许讲话,不许再拿‘现男友’这个话茬儿说事,很无聊。”
  郁谋还真没准备说那个,有些玩笑说多了就不好笑了。更何况这个话茬儿令他也很难受。他道:“是你自己非要说的,你不提我都给忘了。再说我也没说话,我一直在这边静静坐,没招你没惹你。”
  “你说了,你脑子里说了。”
  “你好霸道,连我脑子里在想什么也要管。”
  她切了一声转过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他在身后开口:“所以呢?”
  “所以什么?” 她手下没停,没意识到自己因为刚刚的斗嘴已经扬起嘴角。
  “所以你这几年怎么样?” 其实他在小丁那里问了个七七八八,可是还是很想听她亲口说。于是问道。
  她以为他问感情方面,本来笑着,笑容收起来,鼻子一酸:“你要听真话还是要听假话?”
  “假话听过了,早上你说的那些。八十几个什么的,特别离谱。现在要听真话。”
  她手上忙忙叨叨了一阵儿才说话。
  “真话就是,被你甩了,我难过了四年。原来被单方面放弃是件这么难过的事啊,我想我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然后一想到你可能也许万一死了,真的不会再出现了,我彻底找不回场子了,没法当着你面给你讲大道理让你愧疚,就更难过了。”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细,吓得他没敢接话,挺怕她哭的。
  过了会儿男人站到她旁边,低头看,试图转移话题来哄:“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她也很默契地没再提,点点自己中午买的其他菜:“打算给你包饺子吃。我妈说远行的人回家要吃饺子,喝肉汤。最好要做一大桌菜,但我没那能力,你将就下吧。闪开。” 她语气又变冷漠,把他说回暖气片上坐着。
  “我看你现在挺厉害的。” 夸夸她呗,他想。
  施念给他展示自己的手:“假象。设计兼职测评,天天摸手柄,敲键盘,我就是力气大,手稳,显得刀工好。实际做菜不好吃。比我妈做菜还难吃。”
  “咱妈最近怎么样?”
  “是我妈。你不要混淆视听。她今年年底退休,前几年相亲,现在也不相了,说没合适的不能硬找。她有个关系很好的学妹因为离婚彻底回国了。还有个高中同桌、女的啊,重新联系上了。姐妹团打算退休后四处去旅游。我说我可以资助她旅行资金。”
  “挺好,那咱爸呢?”
  “是我爸,你不要占我便宜。我爸……其实他总换工作,因为他脾气问题在一个地方总也呆不长,嫌人家这不好那不好的。年纪大了,换的工作越换待遇越低。我也不清楚他现在在做什么,之前好像是去给小学校做饭,现在不知道。我家和大伯家之前还有点破事,没和你讲过。不重要,反正钱还完了都。我妈也踏实了。”
  “印象中见你爸爸那次,我感觉叔叔人挺温和的。”
  “呵。你再跟他接触试试,第二次第三次你就能体会出来了。他其实一直没变。不过我也不和他较劲了现在。前两年我……不是因为你么,状态不太好。我回老家,我爸爸一直觉得我不需要他,那次回家他觉得自己终于有用了,拉着我开导,还给我做饭吃。然后那次我发现他老了,真的老了,做的一盆红烧肉又硬又腥,但他自己都没意识。”
  “吃完我就发高烧进医院了。” 施念说。
  郁谋恍然大悟:“那次开始的肠胃炎吗?”
  她点头,无奈笑说:“对啊,可惨了,吐的酸水都出来了。然后断断续续一年都没有好完全。后劲儿好大。”
  “一盆红烧肉导致的……很逗吧。我爸在我病床前掉眼泪,他说,他这人好像天生就有总会把事情搞砸的能力,他也很无能为力。无论是年轻时追随我大伯做生意,还是之后去打牌,然后就是一次次的换工作……每次他的初衷都是好的,但是事情到后面总是会往糟糕的方向发展。好像老天爷就是在和他作对,不让他赚钱一样。”
  “我没被他打动,只是自那以后决定不对他抱希望了,所以也不会有失望,关系反而稍稍缓和。我能理解他说的,他说那是诅咒,实际上呢,就是性格,可能我爷爷奶奶没有培养好吧。而且我工作这几年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发现那些类似我爸、胜似我爸的人大有人在。有些人就是从来不知道如何正常做事正常讲话,没有办法的。所以我才越发感慨,像你这样凭借自己的能力领悟很多道理没有走歪的人真的好厉害好厉害。”
  “你是在夸我吗?”
  “当然啦。我以前只知道自己是喜欢你的,想不清楚理由。觉得你学习好能力强,长得帅性格好。长大后才发现,原来中学时的自己那么喜欢你,是在想,要是我自己、我爸爸可以像你那样为人处事就好了。你就是给人一种很稳的感觉。”
  “中学时……那你现在不那么喜欢我了吗?”
  “哼。不喜欢了!” 说完这声,施念还觉得不解气,回头瞪他,结果男人笑眯眯看她,看的她立马转过头舍不得瞪他了。
  厨房回归安静。炉子上的文火炖的鳖汤一会儿咕嘟一声。
  郁谋看她背影,长长的头发用一根细细的黑色发绳松松散散地束着。发梢还是老样子,有自然的软软弯度,垂到腰间。这睡衣把什么都遮住了,只是她动作时,布料会褶,显出身体的弧度来。
  喉结动了动,他把手放到她腰上。
  施念扭了一下,他手顺势往下滑。被她捉住狠狠扔掉。她回身恶狠狠:“你老实一点,咱俩现在不是男女朋友关系我可告诉你!你不要耍流氓!”
  “哦,忘记了。抱歉啊。”他温和地笑,心想,不是男女朋友了你给我炖鳖汤,是装傻还是真傻啊你。
  等她转身后不久,他的手又放上去。
  气的她再次转身,扒拉他的手,他就是不动,赖唧唧地看她:“哎?你的腰上怎么长出一只手?你等我给你拿下来啊。” 然后好像使了好大力气才把自己的手从她腰间挪走。
  就这样放手、转身、上手、转身、放手……把她气的直跺脚,他才罢休。
  在她要拿汤勺敲他前,郁谋突然说:“我来北京前,其实先回了老家一趟。”
  “哦。你爷爷是不是揍你了?”
  “差不多。我进家门后他把这么老厚的牛津字典扔过来砸我,说:my heart(哈特) is broken(布肉啃)!”
  施念没忍住哈哈大笑。郁谋讲的她脑海里都有声音了,郁谋爷爷学英语学魔障了,天天中英夹杂。
  “然后我说,您孙子去给国家做事了您还砸。他回屋待了会儿,出来抱住我,说 i'm happy(嗨呸) for you and i must tell(胎喽) you a secret(塞克瑞特). 然后他就开始说中文了,这么多年词汇量似乎也没有增加,说来说去就是这么几个词。”
  “你爷爷说什么秘密给你了?”
  “真要我说吗?” 郁谋语气开始不耐烦:“他说他给你介绍了好几个相亲对象。真是我亲爷爷啊。”
  施念笑的眼泪出来了,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刚刚冷冰冰的状态。她笑着猛点头,“对的。我去年到现在相亲了四次,有三次都是你爷爷给找的,是他老同事的孙子外孙什么的。说这些人不比你差,有个是牛津毕业的,有个复旦,有个中科大。他让我务必去,好好去,千万别把我耽误了。让我不要在他孙子这一棵树上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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