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 第286节

  有张管事帮着,也不过十来天,李桑柔就看好各府县派送铺的掌柜和铺子,以及各个码头上的递铺,由各家新任掌柜、管事们看着收拾整理,以及准备接收高的出奇的顺风旗杆。
  顺风的旗杆,李桑柔都委托给了百城这边的军中木匠,做好了,用船运到各个府县。
  李桑柔回到豫章城时,滕王阁已经是一片热闹的工地了。
  隔天上午,李桑柔和大常,和黑马、小陆子等人一起,往工地过去。
  “你看了这些天,那个宫小乙,怎么样?”李桑柔悠闲走着,顺口问大常。
  大常没跟她出去,这些天,每天去一趟工地,看半天,或是看一会儿,只看,一句话没有。
  “尽心得很,就是管不住人,从他大舅,到那帮工匠,没人理他。”大常叹了口气。
  老大让他只看不许说话,他看的闷气。
  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这个,她想到了。
  离得很远,就看到了滕王阁工地的热闹,高高的滕王阁外,大毛竹的脚手架已经搭好了,上面坐着站着的工匠,干着活,大声说着话儿。
  工地最外围,摆了一圈儿卖拌粉儿的,卖瓜果梨枣的,卖汤水的小摊贩。
  李桑柔扬眉看着还不算少的摊贩。
  大常往前几步,从这头看到那头,“今天又多了两家。”
  “这些工匠舍得吃这个?就算吃,能天天吃?”李桑柔惊讶了。
  要是能天天吃,那她这工钱,是不是给得太高了?
  “不是卖给工匠的,来看热闹的人多,越来越多,真闲!”大常撇了撇嘴,手指点着周围,“多半是长衫,多得很。
  “大前天,有一个长衫,跑到那块石头上,对着滕王阁嚎了半天,没听懂他嚎啥。”
  李桑柔呃了一声,扬眉问道:“那他这嚎,你觉得他是嚎这滕王阁不该修啊,还是该修啊?还是别的?比如南梁亡国了,这滕王阁也是北齐人来修了?”
  “没听出来。”大常闷了片刻,老实答道。
  李桑柔哈了一声。
  唉,她们家,连最有学问的大常,也就是识上几筐大字儿,错字儿不多,而已!
  “宫小乙在那边呢。”大常人高看得远,指了指一大堆木料道。
  “过去看看,都散开点儿,别太惊动。”李桑柔示意黑马等人。
  黑马和小陆子几个往外面散开些,一幅各自看热闹的模样,往木料堆过去。
  宫小乙正围着中年人转着圈,急急的说着话。
  中年人四十来岁,明显是个木匠,足足比宫小乙高出一头还多,健壮自信,叉着腰,扬声吩咐着木料堆上的几个人,理也不理宫小乙。
  宫小乙急的脸都白了,“……你那样肯定费料,你看,你过来看看!我算过了,这样肯定行,你过来看看!你听一听!你先听听。”
  李桑柔离十来步看着,从急白了脸的宫小乙,看向蹲在不远处,拧着眉看着的宫小乙他大舅孙作头,以及周围对眼前这一幕视而不见的诸工匠,忍不住叹气。
  她找的这个宫小乙大管事儿,还真正是,没人理会!
  “你跟他说什么,他不听啊?”李桑柔往前,站到宫小乙和中年木匠后面,问了句。
  “大当家的,您来了,是那边的斗拱,我想了个新法子,能省下两根大料,黄作头说不行,他都没听,他听都没听,他就说不行。”宫小乙看到李桑柔,委屈的跟孩子见到娘一样。
  黄作头回头斜瞄了眼李桑柔,啐了一口,往旁边挪了一步,接着指挥木料堆上的工匠搬木头。
  李桑柔叹了口气,示意大常,“让他们先停下,都过来。”
  “你,你,还有你,把你们的人都叫过来!”大常一声吼。
  周围的叮咣停了停,各自看向各自的作头。
  “这是东家。”孙作头站起来,扬手挥了挥,喊了句。
  “这就是东家,这家没大人哪。”
  “真是个小娘子,她男人呢?”
  ……
  作头和工匠们滑下来,三五成群聚过来,看着李桑柔,指指点点、肆无忌惮的议论着。
  “东家,这要是误了工……”木匠头儿黄作头胳膊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瞥着李桑柔。
  “你觉得该怎么做?告诉他没有?”李桑柔没理黄作头,只看着宫小乙问道。
  “他不听我说,他说我又不是木匠,说我连刨子都推不动,说我不懂。”宫小乙站在李桑柔身边,在周围工匠的注目下,寒缩起来。
  “你现在说给他听。”李桑柔示意黄作头。
  “他不懂!听他说还不是耽误事儿!他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认得他,我还不知道他!”黄作头厌烦的拧起眉,明确表示不想听不用听。
  “你知道他是什么做法?”李桑柔看向宫小乙问道。
  “知道,都是那么做,可我觉得,太费料,也费工,要是这么……”
  “费个屁!老祖宗留下的,你能改?你算个什么东西!”黄作头毫不客气的啐了宫小乙一脸。
  “掌嘴,轻点儿,别把牙打掉了。”李桑柔吩咐道。
  大常上前一步,甩了黄作头两巴掌,没怎么用力,也就是两腮各添了几道指印。
  周围的热闹喧嚣瞬间没了,一圈儿的工匠,瞪着黄作头脸上的指印,下意识的缩起了肩。
  “你不用跟我说,说了我也听不懂。”李桑柔对着大瞪着眼的宫小乙,温声说了句,转向黄作头,“为什么不听他说?他的想法,你是觉得做不出来,还是省不下来料,省不了工?”
  “祖宗留下来的……”
  “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再废话就掌嘴。”李桑柔打断了黄作头的祖宗说。
  “肯定不成。”黄作头看了眼大常,没敢强犟。
  “问问那边有会写字,带着纸笔的没有,请过来一个,帮个忙。”李桑柔示意黑马。
  “好咧!”黑马一声脆应,几步窜到外围一大圈儿看热闹的长衫短衫前,一边走一边喊。
  一遍没喊完,就有个年青书生举手,跟着黑马过来。
  “烦你写两份字据,应该叫军令状是吧?”李桑柔看着跟过来年青书生,笑道,“他,宫小乙,他叫什么?黄壮,立下字据,要是照宫小乙的说法,做不出来,挖宫小乙一只眼,做得出来,挖黄壮一只眼。
  “你用哪只眼吊线?把吊线的那只眼给他留着。”
  宫小乙听的目瞪口呆,黄壮更是眼睛瞪的溜圆。
  “大头呢,拿几个钱,让人跑一趟,请个大夫过来。”李桑柔淡定吩咐。
  “那斗拱,还没拆呢,最少得十天……”黄壮黄作头有些惊恐。
  “不用拆,就在这儿做,现做,做个小点儿的,要做几天?”李桑柔看着宫小乙问道。
  “人够,做小样,半,半天。”宫小乙激动的抖着嘴唇。
  李桑柔看着兴奋的年青书生挥笔写好军令状,示意黑马,“让他俩按手印。
  “好了,你们,把木头抬过来,孙作头,替你外甥挑木匠。你的人你自己挑。开始吧。”
  李桑柔往后,坐到小陆子不知道从哪儿搬来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示意可以开始了。
  ”小乙啊,我瞧她不像是光说说,我早就跟你说,早就跟你说过!你这个!“孙作头胆子小,揪着他外甥宫小乙,抖着嘴唇,话都说不清了,他也不知道该说啥了。
  ”我心里有数!“宫小乙回头瞪着他大舅,捶着胸口吼了句。
  这些天,他憋屈的好几回都想跳江算了!
  “喂,你再不赶紧挑木匠,你外甥的眼可就没了,还有你的眼,算个添头吧。”李桑柔往后靠在椅背上,冲孙作头扬声道。
  “我来我来!”
  孙作头的徒弟和大儿子急忙从后面挤上来。
  “你们照我说的做,肯定行!我算过,我打过烫样!”宫小乙被满腔的憋屈愤懑顶着,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吼。
  孙作头的大儿子和几个徒弟被宫小乙抓过去,宫小乙指着木料,说的又急又快。
  “这没啥比的,他是作头,他说咋做就咋做!我管那么多干嘛!”黄作头听到一半,叫了起来。
  这位女人东家,瞧她坐成那样,就不是个好人,她旁边站的那几个,更不像个好人。
  他惹不起。
  “你这意思,不比了?”李桑柔斜瞥着黄作头。
  “你是东家,他是作头,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做不出来也不关我的事儿!”黄作头背着手走到旁边。远离李桑柔。
  “把他衣裳扒了,打四十棍子,赶出工地。”李桑柔吩咐道。
  “好咧!”
  黑马一挥手, 大头蚂蚱扑上去,架住黄作头,顺手扒下衣裳,黑马左右看了看,挑了根趁手的木棍,挥起棍子就打。
  大头和蚂蚱异口同声,一二三数着数儿。
  看着黑马打完,大头和蚂蚱将黄作头推出人群,李桑柔转头看向静寂无声的众工匠。
  “这份军令状,一会儿我让人多写几份,宫管事把作头挑出来,不论大小,只要是作头,每个人都给我按上三份。
  “以后,再有不听宫管事的安排,非要照自己的法子做,那就是押上一只眼,开赌!
  “宫管事要是错了,我就要他的命。
  “都听清楚了?好了,干活去吧。”
  一圈儿的工匠,闷声不响赶紧各自回去干活。
  孙作头站在宫小乙身后,喉咙发干,他真吓着了。
  “你过来。”李桑柔招手叫宫小乙。
  宫小乙那股子愤懑冲出来的豪气已经散了,脸色苍白,站到李桑柔旁边,先咕咚咽了口口水。
  “这些什么拱什么梁的,能画图吧?你画了图,那些作头看得懂吧?”李桑柔温声问道。
  “能,能画,能懂!”宫小乙赶紧点头。
  “嗯,那以后,哪一处该怎么做,要是照常规就算了,要是你觉得哪儿要改,就画出图,交给作头。
  “他们要是做走了样儿,工钱全扣,还要赔出料钱,赔不出,你去找我,我去抄他的家,或是打断他的腿。”李桑柔声调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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