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皇后 第261节

  谢宁不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她把二皇子也带上了。天气冷二皇子不能象前几个月一样出门撒欢,早就在屋里憋不住了,一给他穿大衣裳他就知道是要出门,乐得一刻都等不及,拉着谢宁的衣裳就不撒手了,生怕她出去了把自己撇下,更不肯让乳母和宫人来抱他。
  谢宁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亏你还是当哥哥的呢,将来弟弟要跟着你学,可怎么办?”
  二皇子还不大听得懂,就跟着重复:“弟弟,弟弟。”然后转头去找。
  “弟弟不去,外头冷。”
  永安宫到福晖堂近得很,谢宁也没传步辇,换了一双鞋子,再加了一件大氅,牵着二皇子的手,同明微公主一起这么慢慢踱步去了福晖堂。
  一进福晖堂就能感觉到这里和宫里其他地方不一样。到底哪里不太一样,谢宁说不上来,但是明微公主感触比她要深。
  福晖堂前后遍植松柏、冬青与碧竹,郁郁葱葱的绿意倒不象已经入冬的时节。这儿伺候的人也不象明微公主想的那样多。同别的地方相比,福晖堂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懒洋洋的,不紧不忙,全然没有宫中其他地方那样森然有序,肃穆萧杀的感觉。
  夏红穿着一件老叶绿色宫装,外头罩着灰蓝素缎兔儿毛坎肩,笑着出来相迎。
  玉玢公主正在方夫人跟前,手里攥着一个绣着蝴蝶扑花的荷包,看到有人进来也一动都没动,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一样。
  还是柳尚宫抱着她代为行了礼,然后带着玉玢公主退了下去。二皇子还好奇的看了她好几眼,很快就对这个不动不说话的孩子失去了兴趣,转而扑向了方夫人。
  方夫人笑着把二皇子搂住,问他冷不冷,早上吃了什么,又让人去拿点心来给他。
  明微公主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方夫人不象是心情不好的样子,这当然得多亏了贵妃和二皇子。倘若明微公主一个人过来,方夫人大概也会和和气气,但绝不会象现在一样笑容满面,和蔼可亲。
  趁着方尚宫哄二皇子吃点心的空儿,明微公主着实的认真打量了方夫人一回。
  以前也不是没照过面,可是明微公主从来没在意过方夫人的相貌。一个半老的尚宫,她的相貌有什么要紧?要是一个年轻貌美的,明微公主说不得要多关注一二。
  或许是心里已经有了判断,打量方夫人的时候,明微公主就觉得她和皇上是有相似之处。脸庞,眉眼,说不上多象,但确实有几分仿佛相似之处。方夫人的身份今非昔比,但穿着打扮却没有大变,头上系着青色绞纹抹额,戴了对寿字长簪,别的装饰一概没有,与明微公主想象中“太后”该有的威风显赫奢侈……全不一样。
  方夫人对明微公主也是客客气气的,不算太热络,但绝没有慢待。喝了杯茶,明微公主将带来的人参等礼物送上,方夫人笑着说她太见外,然后又给了回礼,前后没有半个时辰,等到出了福晖堂,明微公主还晕陶陶的回不过神来。
  这就见过了?
  就这么轻而易举就见过了?
  她来时那么多的担心,惶恐,一下子全落了空,没想到福晖堂一行这么顺风顺水,没有受到丝毫留难就过了关。
  明微公主的丫鬟扶着她,看着她神情怔忡,还以为在里头遭了冷遇,半个字也不敢多问,只搀着人往外走,慢慢的说:“贵妃娘娘还在里头哪?”
  明微公主点点头,终于感觉到脚从云端里迈下来踏到实地上了。她转头往回看了一眼,说:“贵妃和方夫人说话呢。”
  真难得,这一对过去的主仆,现在的……婆媳?关系居然很融洽,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方夫人对二皇子是真好。
  这是肯定的啊,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二皇子还是她看着出手,她带大的。
  就算不是,就冲着二皇子这个身份,谁能不对他好?
  往回走时明微公主觉得自己终于想明白了。
  今天方夫人这份儿和颜悦色且不能当真,这份儿好脸色是给二皇子和贵妃的,至于自己,说不定下回再见着时候是个什么境况呢。
  她可得打起精神来,别当自己在方夫人面前是个得脸的就失了分寸,说不定下一回再见才是要动真格的时候。
  真象戏台子上演的一样,也说不准再过个百十年,这件事儿真会在戏台子上演出来。含辛茹苦的慈母,诚孝的皇上,母子分离数十年终于相认……
  为什么皇上不直接将真相公布,给自己亲生母亲太后尊位呢?
  明微公主想不通。
  对这位皇兄,明微公主自认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若说他对生母没有情分,那绝对是假话。这位皇兄是个重情义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明里暗里庇护了她好几次。对自己这个并非同母所出,没有多少情分的妹妹都如此,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就更不用说了。
  要说是有人拦阻,那也不对。太后早不在了,连明寿公主也已经赐死,曾经显赫一时的后族早就烟消云散,在京城的权贵圈儿里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早就不可能是皇上的阻碍了。
  那皇上为什么没有下诏呢?
  明微公主虽然消息灵通,但是对这件事情却没打听着什么。她也不会想到是方夫人自己推拒了皇上的心意,哪怕告诉她她也不会信的。
  叫她怎么信呢?在明微公主想来,能做太后,这是一个女人一辈子能达到的最尊荣崇高的位置了,都说皇后母仪天下,可自古有几个皇后过得好?太后就不一样了,只要有儿子在,太后的地位就永难动摇。
  再蠢的人也不会把这份儿富贵往外推的。
  ☆、四百零三 画梅
  大皇子快要走近揽秀阁的时候,风忽然刮得紧了,随着北风有一股冷冷的香气飘过来,待要仔细去寻,又不见踪影了。
  多半是腊梅已经开了。
  揽秀阁先前就是个赏梅的地方,在阁子的二层往远望,梅园就在脚下。现在改做了玉瑶公主的居所,梅树也有一大半圈了起来。玉瑶公主前天还说等花开了请他来赏梅饮酒。
  说是饮酒,可是两个人一个弱,一个还小,那酒其实就是略带酒香气其实并没有酒味儿的花露调制出来的,闻着有酒香,其实喝着跟甜水儿一样并没有酒味儿。玉瑶公主还说要用梅花浸酒,围炉赏雪,那样才有趣。
  玉瑶公主已经听到人禀报说他来了,到门口来相迎,大皇子见她只穿着一件织花锦面紫貂坎肩,外头衣裳没穿就出来了,顾不上寒喧急着说:“快进去再说话。”
  玉瑶公主笑盈盈的说:“我一点儿也不冷。倒是皇兄你得穿厚实些,我听说娘娘让人给你做了一件火狐狸皮大氅,怎么没有见你穿?”
  “又没下雪,且穿不着那个。”那件大氅外面罩的面子是深石蓝色云锦,滚边是金丝绞银线,试衣的时候那星星闪闪的银光就象披了一身夜间的星子在身上,大皇子一来觉得有些奢华,平日穿着不相宜,二来平时也不是没有衣裳,这件儿新衣裳他想留着过年时候再拿出来穿。
  玉瑶公主和他脾气正相反,一件衣裳倘若她喜欢,那是一刻也等不及就要穿上,而且除了换洗时,还喜欢连着穿。她想的很明白,反正现在自己个子还在长,衣裳做好了也顶多就是一季,过了季到了明年一长个头可能就穿不上了,不趁着这时候穿个痛快难道要等着搁过季了枉自空叹不成?再说,新衣裳每季都得,一箱一箱的抬进来。皇上对女儿格外大方,总是赏这个赏那个,玉瑶公主到现在其实也没弄明白过自己一年的公主俸禄有多少,反正她又不指着那个过日子。
  “皇兄来的巧,娘娘才打发人送了两篓贡梨过来,郭尚宫让人拿了去熬了梨汤,哥哥也喝一盏吧。”
  揽秀阁原来是个赏景的所在,原来的敞轩被改做了公主日常起居的所在,这会儿里头摆了一张长案,上面摊开了一张宽幅的茧色画纸。
  纸上才刚打了底稿,画的就是敞轩外头已经绽放的腊梅。她学画时日不长,但是这画看起来架构意境都有,只是笔法还稚嫩。
  玉瑶公主看见他仔细端详那张画稿,不好意思的推了他一把:“有什么好看啊,瞎涂的。”一面说一面拿了一张纸把画盖住。
  “画的不错,等画完了裱上,我正好拿了去挂。”
  玉瑶公主飞快的摇头:“不成。”挂起来看到的人就更多了,那丢人才丢大了。
  再说,她平时可没这么大耐心,画上两笔写意就算了不起了。这回起意想把揽秀阁外的的景色画在纸上,是为了给人看的。
  林敏晟走了好些天了,京城已经又下了一场雪,不知道他那里冷不冷?离得太远也没有音讯,也不知道他几时才能回来。
  不过……等他回来时,多半年都过了,这些梅花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开得这么精神这么热闹,他看不见挺可惜的。
  要是画下来,等他回来看不见花,好歹还有画能看看。
  这个打算她跟谁也没有说过,按说皇兄也应该不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她自己有些心虚,总觉得皇兄看她的时候那笑容别有深意,似乎她心里的所有念头都瞒不过他一样。
  幸好这时候梨汤端进来了,借着喝汤才把这画的事岔开。
  汤里只搁了一点儿冰糖,喝起来梨子香味儿很浓,和平时喝的不太一样。
  王念秋侍立在一旁伺候,进宫这么些日子,她的变化特别大,与先前几乎是判若两人,不细心的话几乎要认不出来了。她总算不象进宫前那么瘦小干瘪了,两腮上好歹添了些肉,穿着一件新做的宫装,罩着茜红色棉缎背心,脸上被衣裳映衬得也显得有些红润了。
  大皇子这会儿也不得不承认,王念秋待在揽秀阁,对她来说确实是个挺好的去处。揽秀阁事少清闲,玉瑶公主待身边的人也十分优沃,王念秋在这儿吃穿不愁活计又不重,也不象别处一样有许多烦扰倾轧。
  玉瑶公主问她:“这汤怎么熬的?和以往喝着不一样。”
  王念秋有些忐忑:“是不是味儿不好?”
  大皇子说:“不是,梨子香比以往还浓,虽然有点苦,但回味更绵长。”
  王念秋见他和玉瑶公主脸上没有不悦,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奴婢刚才在茶房帮着煮汤时,把梨皮和核一起削了放进去煮了,听郭尚宫说,以往煮的时候都是把皮和核去了,只用梨肉来煮的。”
  玉瑶公主夸了她一句:“你这个办法倒是挺巧的。”
  “也不是巧,”王念秋有点儿不好意思:“是以前在家里都这么煮,不舍得把梨核和皮扔了,就把梨肉削出来切了吃,剩下的核和皮用来煮汤,苦味是有一点,可是趁热喝也不大喝得出来,也挺香的。”
  玉瑶公主笑着说:“这办法倒不错,一只梨既能吃一回,还能再变出一道汤来,是个俭省的好法子,我觉得这么喝倒好,下回还这么煮吧。”
  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从来也没有缺过一口吃喝,一只梨子还要想出几样吃法这样的事情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大皇子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味。
  并不止是一道汤,他听出了她对旧事、对故人的怀念。
  也许她是想起了没进宫之前的日子,也可能是想到了曾经也喝过这道汤的人。
  送走大皇子,玉瑶公主洗过手,继续画那张画。趁着这几天事情少多画一点,等到年根底下事情多起来,天气肯定也更冷,就没有功夫画了。
  ☆、四百零四 绢花
  玉瑶公主在花枝上添了几个花苞,这才想起来问:“对了,皇兄刚才拿来的什么东西?”
  “一包是吃食,另一包掂着不重,可能是衣裳料子。”
  玉瑶公主把笔放下,一边洗手一边说:“拿过来我瞧瞧。”
  王念秋应了一声,过了片刻把刚才大皇子来时带的东西捧了进来。一个竹编如意漆盒,看着就不象宫里头的东西。
  揭开盒盖,王念秋果然没有猜错,这一盒里装的就是吃食,且算不得名贵。盒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四样干果,柿饼、核桃、栗子和花生。
  王念秋从盒盖里拿出一张垫纸:“公主,这应该是大皇子殿下从外头买的,您瞧,香满园的点心都会垫这么张纸,上面是他们铺子的戳记。”
  玉瑶公主捏了一块柿饼:“可是皇兄这几天都没有出宫,雪一停格外冷,皇兄不会这时候出去的,不然父皇和娘娘知道了又该为他担心了。”
  “那多半是让旁人从宫捎进来的。”
  “想必是。”玉瑶公主也猜得着是谁捎的。
  肯定不是她那位有点呆气的表兄,应该是皇兄的另一位伴读程锦荣。
  乔书英可一点儿也不象明微姑母的儿子。明微公主多圆滑,多么八面玲珑啊,就连乔驸马,听说也是个人缘很好,很会为人处事的人。
  可这样两个人,生下的儿女却和他们一点儿也不象。乔书英拘泥古板,明微公主觉得他是读书读傻了。而书棠表姐又有些太过于鲁莽直率,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后来大概是被明微公主耳提面命过,知道有些话不该说,也学着管住嘴了。她能把自己想说的话憋住,但是对于她不想说的违心的话,那谁也逼不了她,她是绝不会开口说一个字的。
  玉瑶公主其实挺喜欢这个表姐的,就算她不会刻意的讨人喜欢,至少她不会虚情假意口是心非。同她在一起不累,不用费心想着她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另一个匣子里则都是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儿了,有绢花有绒花,还有缀着银铃铛的结子、香囊等等。
  冬日里头鲜花不多,女人们头上戴的多是绢花。玉瑶公主前天才得了一对金线织锦珍珠做花蕊的蝴蝶花花环,梳双鬟髻时戴着刚刚好。
  这包里的绢花自然没有宫里针工局做的那么华美奢侈,但是手艺看着也不错,不仔细看的话,这一捧绢花几可乱真。
  玉瑶公主喜欢鲜艳的颜色,这一点在宫里不算是什么秘密,不少人都知道。这一把绢花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差不多全是鲜艳的颜色,花的形状也都做的十分繁复精美。
  玉瑶公主拈起一朵来看了看,又漫不经心的放下了。
  一匣子这么多花,几乎全是她喜欢的。要么买东西的人碰巧了,买的恰好都是她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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