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会相信

  如果能用一场极致的痛换一场白首不相离的爱情,你愿意吗?素叶说,我愿意。
  这世上有太多的人,多到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到那个令自己春暖花开的另一半反而成了奢望。素叶从懂得什么是孤寂开始,就渴望有双手轻轻掬起她的心,温柔的、温暖的告诉她,这场孤寂还不算太坏。
  她从来都是乐观的,哪怕只是表面伪装着幸福,来遮掩内心的混沌不堪。她知道自己是不幸的,却始终不想承认。
  但无论怎么逃避,现实中还是有双手死死地揪住她,然后残忍地告诉她,你就是不幸的。
  像是一场漫天袭来的悲泓,洒下的尽是火山爆发后的阴霾。
  为什么,她就连那么简单的幸福都得不到?
  父母分离,母亲辞世,这都不是她人力所能控制的,所以她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那么,她的不幸就只成了意外。
  当她遇见了爱情,遇见了终于是那个对的男人,她便拼尽了全力,无论如何都要将其紧紧抓在手心之中。
  年柏彦,成了镌刻在她心底最重要最唯美的三个字。
  每次从唇齿间念出这个名字,她的心都会轻轻晃荡一下,就如同一只小小的船,匿身于涟漪的水面。就算有人跑过来不断地告诉她,年柏彦不是你心目中的那片湖,他远比平静的湖水危险,他是广袤难测的海面,而你这条毫无抗击打能力的小船早晚会被海浪席卷。
  她不信,因为她是那么深信深谙难懂的年柏彦,会为了她而变成温珀的湖,安静的,永远不会将她伤害。
  这一路来,历尽太多喜悲。
  那么多的人言可畏,那么多的借题发挥,她只会拼了命地往他怀里钻,仰头,与他的眉眼相望时便觉得,这一切都不及他的浅笑来得重要。
  挑拨鼓吹她不怕,谁人的搬弄是非她也不在乎,哪怕是离间诋毁,只要能看见他的身影,她便是幸福的。
  她是那么认真地爱着他,不惜跟一切作对。
  结果到头来才发现,原来这世上谁都是安全的,就只有他,才是最危险的人。
  素叶从不怕会跟着年柏彦演一场最凄美的人间戏,只要这场戏直到她和他暮年依旧相携才落幕。她最怕的是,在这场凄美中,只有她在用心地去演,而他,始终是个无心的旁观者。
  病房中年柏彦的一句“不爱”,算不上个句子,只有短短的两个字,那么坚决,那么不拖泥带水,这才是他真正的心思呵。
  有一把剪刀硬生生戳中了素叶的胸口,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她穿膛破腹,将她心中的那只风筝线给剪断,然后,她的心也痛哭着离开了身躯,被那只风筝牵着走远了,再也不见了……
  她真傻啊。
  每一次都会期期艾艾地问他,柏彦,你爱我吗?
  是啊,他没骗过她。
  因为他从来没跟她说过他爱她。
  他的回答永远是躲闪的,永远不是正面的直接的。
  是她忘了,一个问题需要反正两面来问的,她只顾着问最好的,却忽略了最不想面对的。
  如果当时她问他,柏彦,你是不是不爱我?
  那么,他的回答又是什么?
  一句“不爱”远比“我爱你”来得更直接,这才是他的真正答案啊。
  原来纪东岩说的从来都不是玩笑话,是他说的,素叶,等你爱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是个傻子!
  没错,她现在傻住了。
  因为从没想过,年柏彦会是真正的不爱她。
  病房中,年柏彦的身影是那么陌生,他手指上的血还在流,殷红地刺穿了她的眼,她是情愿刚刚那一刀是划在她的心口上,这样一来,她是不是就能感觉痛了?
  是的,年柏彦,为什么当你说完这句话后,我的心就不痛了?是因为,跟着那只断了线的风筝一并飞走了吗?
  没了心的身体,又怎么会知道痛?
  现在,我的心没了,是不是就跟你一样了?
  只剩下双眼的痛,是干燥的,楚涩的痛,难怪它会痛,因为连泪腺都失去功能,再也无法带给她涟漪。
  素叶转身走出了观察室。
  年柏彦,在我们之间,我不欠你的了。
  病房里,叶鹤峰愤怒已化作粗喘,在拼了命地与命运抗衡。
  年柏彦的眼,是化不开的痛。
  血,浸湿了他的手掌,那腥甜的气息充塞着室内冲撞着的气流。
  “你怎么能这么做?怎么能……我以为这么多年你、你至少会讲些情面。”叶鹤峰的声音愈发像陈旧的风箱。
  年柏彦看着叶鹤峰,眉梢之间如同瓦上冷霜,显然叶鹤峰的话令他有了情绪上的波动,他咬牙,近乎一字一句道,“叶鹤峰,情面这两个字怎么就这么自然地从你嘴里说出来?当年你对年家何尝动过情面?叶家是凭着阮家才在金融危机中站住了脚,你利用阮家的势力吞并年家的时候有过情面吗?我父亲临死之前也是这么痛苦和堪忧吧?我还记得他在病床上是怎么哀求你的,你呢?有过情面吗?”
  是他亲眼看见的一幕。
  就在他父亲临终前,他紧紧扯着叶鹤峰的手,声嘶力竭地要他发誓,要他无论如何都要保证他们母子三人的衣食无忧,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无依无靠。
  叶鹤峰当时就站在床前,一句话没说,一句承诺没允。
  最后,父亲带着遗憾离去。
  叶鹤峰出资供他们兄弟二人上学,其目的是什么年柏彦心里一清二楚。父亲死后,叶鹤峰对年叶两家的企业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合并改革,坐上主席位的第一天就将不利于自己的势力肃清,那些原本是叶家上一辈势力的老股东都不得幸免,而阮家的势力,随着精石的成立也彻底被叶鹤峰清扫出门。
  那段时间,叶鹤峰对他们母子三人不闻不问,直到母亲病重,也直到叶鹤峰不经意发现了年柏彦对钻石最敏感的切割和发现能力。
  从那天起,叶鹤峰才将他视为己出。
  可年柏彦心里明镜,作为商人的叶鹤峰,百般地对他好,岂能用“情面”来形容他的用心呢?
  叶鹤峰躺在床上,看着居高临下的年柏彦,用尽全力伸出颤抖的手指向他,“好……好,我总算明白了……年柏彦,你……扪心自问,如果没有我的话,还能有你们……你们兄弟二人吗?你……敢发誓,你对我、对叶家就……就只有痛恨?这么多年我做的这么多……为你做的这么多,你……你就没有一点感动过?”
  “叶鹤峰!”年柏彦的双手“啪”地搭在病床上,英俊的脸颊铁青寒凉,“我有权利让你死不瞑目,你懂吗?在你对年家不仁不义后,我完全有这个权利!”
  他的声音如同困兽,双眼因愤怒而变得骇人。
  叶鹤峰从未见过这般激怒的年柏彦,一时间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周遭的空气成了薄凉,是年柏彦周身散发的气息,像尊死神一样,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将死的叶鹤峰头上。他紧紧攥着拳,指间的血洇在了惨白色的床单上。
  犹若雪地里绽放的红梅,有悲凉的孤独。
  渐渐地,那股子愤恨和怨怼从年柏彦骇人的眉宇间匿藏,他的气息也开始转为平缓,眼角眉梢再度成了平静的湖面,波澜不惊。
  而他的眼,刚刚还充满着近乎杀人痛楚的眼,也抽离了愤怒,变得跟枯井似的寂寥沉默,却有着漫天的悲凉。
  年柏彦开了口,嗓音低沉无力,随着唇齿的开启,抑于眉梢的,是化不尽的隐忍。
  “你永远不会相信我对仇恨的厌倦。”
  叶鹤峰愣住。
  “叶鹤峰,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我想吞了精石是易如反掌的事,如果我想毁了你的两个女儿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我完全可以按照你想象中的那么去做!”年柏彦微微眯眼,紧攥着的指关节咯咯作响,英俊的脸近乎贴上叶鹤峰的脸,锋利的眼眸对上了他那双震惊的浑浊的眼,一字一句,“但是叶鹤峰你给我听好了,我年柏彦还没窝囊到利用女人来成事的程度,也没混蛋到拿着婚姻来换取成功的地步,我要是吞你精石,跟仇恨无关,只关乎,我的心情!”
  “柏彦……”叶鹤峰像是看着陌生人似的看着他。
  年柏彦缓缓起身,高大的身形遮住了大片的阳光。他这才拿过床头上的纸巾,眼里的最后一抹悲凉也消失了,成就了一贯的平静不惊。
  他不疾不徐地擦了手指上的血。
  彻底擦干净之后,将纸巾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重新坐下来,看向叶鹤峰再开口时,语气也恢复到以往的恭敬,淡淡的,“董事长,我和叶叶马上要结婚了,希望你在天之灵能保佑我俩,这是,你对她和对我最大的补偿。”
  他恨不恨叶鹤峰?他恨!恨得杀了他都不痛快。
  但他感不感激叶鹤峰?他感激,因为没有叶鹤峰的确也没有他和年柏宵。
  也许,在遇上素叶之后,他早就在仇恨和感激之间选择了后者。他有那个能力去仇视,可惜,他已经身心俱疲。
  只可惜,没人会信,包括叶鹤峰。叶鹤峰一直在信和不信间游走,所以才会将叶玉许给他,最后又担心于素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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