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3章 路子果然很野呐

  “舅舅,何为自然课?”
  车驾出了皇城,太子顿时就得意了起来,一会儿掀开车帘看看外面,一会儿又问贾平安。
  “晚些你就知道了。”
  贾平安含糊以对。
  内侍曾相林笑眯眯的道:“武阳侯学究天人,这自然课定然是不凡的,我等能听听也是福气。”
  这等马屁对于贾平安来说压根就没有吸引力。
  秋风掠过长安城,许多行人缩缩脖子,加快了脚步。
  朱雀街两侧的坊墙上竟然看到了不少杂草,随行的属官皱眉道:“这是懈怠了。”
  坊墙一旦长草,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草根侵袭进墙体里,只需一场大雨,直接就垮了。
  垮吧!
  贾平安在默默祈祷。
  长安城唯有坊墙垮了,才有盛世的味道。
  大外甥看着行人就觉得津津有味。
  “舅舅,这是世间最繁华的城市吧?”
  看着他的小脸上全是兴奋,贾平安本不想打击他,可随行的人竟然都是如此……
  “世间最繁华的城市没有坊墙。”
  咦!
  众人不禁一愣。
  “没有坊墙?那他们进进出出的岂不是很不好管?”
  曾相林觉得这不可能。
  “为何要关着?”
  贾平安再反问。
  想想大唐的百姓也真是可怜,竟然被关在笼子里……也就是被关在了大型小区里不得动弹。
  “关着才好管。”
  曾相林的眼角瞥见太子颇为赞赏的眼神后,兴奋了起来。
  “有律法在,为何还要关着?”
  贾平安的反问一个接着一个,看似平常,可李弘却一怔。
  “舅舅,律法管不着吧?”
  律法若是什么都能管,不,是什么都管得着,那还要坊墙来作甚?
  赵二娘在马车里低声道:“殿下,不可冲动。”
  太子出行,言行必须要成为道德标杆,否则就会有无数人戳他的脊梁骨。
  这娃有些魔怔了,不,是惯性思维。贾平安笑了笑,“为何管不着?你自家想想,金吾卫的军士整日不停歇的巡查,坊正坊卒们在坊内巡查。
  你说管不着,不外乎便是担心推翻坊墙后,百姓就如同洪水猛兽般的在人间作恶……
  其实,作恶的不是百姓,而是那些贵人。”
  “武阳侯!”
  赵二娘的声音有些沙哑惶急,然后清清嗓子,“武阳侯,此等话不可说。你说作恶的是贵人,可贵人何曾作恶?”
  可怜的女人!
  贾平安笑了笑,“贵人作恶无处不在。”
  武阳侯这话太过了,难道权贵大多是不法?
  曾相林看了看太子,正一脸茫然,显然是迷茫期,不知这等事儿的立场对错。
  咱若是把武阳侯给说的幡然醒悟,回过头殿下岂不是要对咱另眼相看?
  想到这里,他再看了太子一眼,“武阳侯说贵人作恶无处不在,敢问在何处?另外,咱虽然是刑余之人,却也知晓贵人们就是天下的根基,武阳侯这番话也不担心引发争论?”
  这话说的不错,进可攻,退可守。
  这人倒也有趣。
  曾相林的心思在贾平安的眼中无所遁形,他微微一笑。
  “就说简单些,何为人?”
  这个简单?
  曾相林满头雾水。
  赵二娘眼中多了迷茫。
  武阳侯这话何意?
  “人便是人。”贾平安也不转弯,“从出生开始,人便分为三六九等……这是价值的体现。譬如说卢国公,他为大唐立下了汗马功劳,自然该成为权贵。”
  人生而不平等!
  哪怕是在后世,政客们把人人平等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可却在实际行动中却把人划为三六九等。
  你连饭都吃不饱,还琢磨什么人人平等?
  吃饱撑的?
  这便是底层人。
  “人的手中有了权利,就要为自己谋福利,自觉不自觉的会去攫取旁人难以想象的权利。为何?权利诱人。”
  这是在剖析权贵心态。
  赵二娘面色苍白,捂着耳朵,低声道:“奴什么都没听见。”
  曾相林却蠢的一批,依旧在听。
  这个蠢人。
  赵二娘觉得此人迟早就是个倒霉蛋。
  而李弘却若有所思。
  “那些人攫取了权利之后,就会为自家谋夺田地,谋夺生意,谋夺一切能挣钱的事物,而在这个过程中,罪恶就会滋生。”
  贾平安发现赵二娘竟然把手放下来了,不禁莞尔,心想这些话就算是被说出去了又能如何?
  他贾某人今非昔比,怕了谁?
  “武阳侯说的罪恶是什么?”
  曾相林问道。
  “你确定要问?”
  贾平安似笑非笑。
  这等禁忌话题一般人哪里敢提及,百姓反而敢。
  为何?
  虽然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个道理深入人心,可以前也有人为此折腾过,结果狼狈而归。
  “还请武阳侯指教。”
  曾相林不过是个内侍罢了,哪有后世的知识储备?
  在信息爆炸的时代,上下五千年的学识都被归纳成了重点,灌输在人类的脑海中。
  贾平安只是随意的提及了这个话题……
  赵二娘面色依旧苍白。
  曾相林也觉得不对劲,但羞刀难入鞘,不好退缩。
  大外甥却很好奇,眼中全是求知欲。
  贾平安本不想再说,可看看大外甥的眼神,就笑了笑。
  为了大外甥,他也得把这些观点……吐槽,不,灌输给他。
  “百姓在底层挣扎,权贵们在上面洋洋得意。今日百姓还能容忍,所以看着大唐蒸蒸日上,可终有一日……大唐官吏与权贵的贪婪会毁掉这一切,他们越贪婪,百姓心中的火就越旺。当这团火不可抑制时……太子。”
  “啊!”
  李弘听的一知半解,想到那个场景就有些痴了。被这么一声惊动,竟然吓了一跳。
  他讪讪的道:“舅舅你说。”
  贾平安深深的看着他,“你来说说,当这团火不可抑制时会如何?”
  李弘呆了。
  贾平安也不说答案,策马上前。
  风中传来了他的歌声。
  “大海啊你全是水,骏马啊你四条腿……”
  现在轮到曾相林面色苍白了。
  这是个可怕的分析,按照武阳侯的分析,没有任何一个王朝能长盛不衰,最终都会崩塌。
  赵二娘反而释然了,低声给太子解释。
  “这团火便是百姓的怒火,当越来越多的百姓饥寒交迫时,这团火就会聚集起来,最后一把火烧掉这个王朝。”
  这个武阳侯啊!
  赵二娘掀开车帘看了前方一眼。
  贾平安在高歌,听着很是兴高采烈。
  “赵二娘……”
  太子的眼中突然出现了惊惧之色。
  “何事……太子,你怎么了?”
  赵二娘觉得太子不对劲,她下意识的握住了太子的手,仿佛这样能驱散他心中的畏惧。
  “你是太子,大唐未来的继承人,你要坚强!”
  “是。”太子面色渐渐恢复了正常,“舅舅说的让我震惊,今日一百个百姓饥寒交迫,大唐有无数百姓,所以他们能忍。可当更多的百姓饥寒交迫时,他们会聚在一起发泄不满,就像是一个个火把聚拢在一起……”
  很可怕!
  太子觉得自己身处火堆之上。
  “要如何去阻止这等惨事?”
  他用了惨事这个词。
  这是个仁慈的太子啊!
  赵二娘柔声道:“那需要你去睿智的统领大唐,尽量少的私欲,尽量多的公心,并且你还得要学会如何去治国……”
  太子点头。
  “孤知道了。”
  他掀开车帘,招手喊道:“孤要骑马。”
  贾平安调转马头回来,俯身问道:“要骑马?”
  “是。”
  李弘觉得胸中有一团火在燃烧,闷在马车里会越来越难受。
  “伸手!”
  李弘伸手。
  贾平安单手抓住了他,轻松的把他提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太子!”
  随行的侍卫们满头黑线。
  “武阳侯,你孟浪了。”
  孟个毛线!
  贾平安就见不得这些人谨小慎微的模样。
  “太子,你去过道德坊,见过田地,可你还有一个功课,该去见见普通百姓的日子。”
  晚些,一行人进了道德坊,侍卫们大多被留在了外面,姜融被警告不许咋呼。
  “这是太子?”
  一个坊卒激动的道:“坊正,咱们可算是发达了。”
  “是武阳侯发达,关你屁事!”
  姜融踹着坊卒们,骂道:“看好坊门,那等面生的不许放进来。”
  贾平安带着太子寻了一户人家。
  篱笆墙很严密,代表着这家人的倔强。
  院子不大平整,一只母鸡蹲在角落里不知道干啥,一个穿着破烂的孩子正在蹲守。
  孩子的鞋子比衣裳更破烂,胯间开叉的袍子竟然被拉到了腰间,下面的分叉都是线头,没法再缝。
  他的头发有些乱糟糟的,蹲在那里看。
  全神贯注到了心无旁骛的境界。
  众人屏住呼吸,不知他在做什么。
  但想来会很重要。
  母鸡突然站起来,仔细看看自己的成果,咯咯咯的叫唤着,大概是去寻吃的。
  孩子猛地扑过去,动作之矫健。
  他一把抓住了土窝里的东西,竟然是个刚下的蛋。
  鸡蛋上面还有血丝,可孩子却如获至宝,急匆匆的跑进家去。
  “阿娘,阿大下了个蛋,你看。”
  里面有织布机的声音。
  “大郎,把蛋放在罐子里,等积攒多了,阿娘拿去换钱。”
  贾平安摆摆手,众人退后,他带着太子进了院子。
  孩子不过四五岁,出来见到贾平安后就拱手行礼。
  “家中谁在?”
  “阿娘。”
  孩子笑的很干净。
  “你阿耶呢?”
  “阿耶去了。”
  孩子大概没感受到父爱就失去了父亲,所以看着很是欢乐。
  咯咯咯……
  母鸡回来看不到鸡蛋就抓狂了。
  贾平安站在门外朗声道:“贾平安请见娘子。”
  织布机的声音停了,接着就是拍打身上的声音,以及整理衣裳的声音。
  晚些,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出来了,福身道:“见过武阳侯。”
  “这个孩子整日不知愁苦,今日我带着他来你家吃吃苦头。”
  贾平安笑眯眯的道。
  妇人欢喜不已,“快请进来。”
  屋里堪称是家徒四壁,一架破旧的织布机就是最值钱的财产。
  凳子的面有些发黑,李弘苦着脸……
  “给这个孩子弄一顿吃的,就弄你家最好的。”
  贾平安摸出了十枚铜钱。
  “哪里要钱,武阳侯羞煞奴了。”
  我知道你这是欲拒还迎,所以赶紧收了吧。
  最终这十文钱还是收了,妇人欢喜的去厨房忙活。
  三个鸡蛋做成了一个汤,里面加些菜蔬便是美味。
  李弘看着这个菜却没有丝毫胃口。
  味道很古怪啊!
  “吃吧。”
  贾平安大口大口的吃着。
  味道意外的不错,至少比表兄当年弄的销魂汤好多了。
  李弘几度想作呕,却在贾平安的逼视下忍住了。
  孩子在边上帮母亲干活,很是勤快,只是不时要偷瞥他们一眼。特别是李弘,虽然穿着简单,但却感受到了贵气。
  他是在眼馋?
  李弘有些明悟了。
  原来我无法下咽的食物,却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美食。
  有了这个明悟,李弘再看这母子二人时就多了些解码后的了然。
  晚些,他们起身告辞。
  “多谢了。”
  李弘竟然能说出多谢了,让贾平安颇为刮目相看。
  “为何不去作坊?”
  临走前,贾平安问了妇人。
  妇人苦笑,“孩子还小呢,一个人放在家中不放心。”
  “你……可以把孩子带去。”贾平安补充道:“只是孩子不能捣乱。”
  李弘在妇人的眼中看到了狂喜之色,“果真吗?”
  贾平安点头,“你晚些就去作坊,就说是我说的,让你带着孩子去做工。”
  妇人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多谢武阳侯,武阳侯……若是无武阳侯,奴也支撑不下去了……”
  妇人泪流满面。
  贾平安带着李弘出去,外面等候的那些人都半百无聊的在闲聊。
  “明白了吗?”
  贾平安问道。
  这娃就是个聪明的,此刻给他的三观定型,以后就好教导了。
  李弘点头,神色沉郁。
  “舅舅,他们这般可怜……大唐如这般的百姓有多少?”
  哟!
  这娃竟然还有清除贫苦之心?
  这也算是个意外之喜。
  “很多。”
  别说是现在,就算是后世的灯塔,依旧有许多人挨饿受冻。
  “你要做的是好好读书,好好观政。”
  等皇帝的毛病发作的再厉害些,大外甥就能监国了吧。
  想到这个,贾平安就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
  “武阳侯,还去曲江池吗?”
  侍卫头领问道。
  “去。为何不去?”
  曲江池,魏青衣就在门外等候。
  秋风微冷,吹得人头痛,可贾平安依旧不来。
  她望眼欲穿,看着前方,恨不能把贾平安从里面抠出来。
  “来了来了。”
  范颖不放心女弟子,也跟着来了。
  “师父,你赶紧避开。”
  魏青衣担心师父又犯蠢,可范颖却振振有词的道:“怕什么?大不了老夫和他拼了。对了,青衣,他若是对你动手动脚的就别客气,踹他一脚,咱们回终南山去。”
  贾平安和太子来了,身后的人只剩下了小猫几只。
  可里面的游人却多了数十人。
  都在周围缓缓游走,但凡发现不对劲就出手。
  “这是我家子侄。”
  贾平安介绍了李弘。
  魏青衣看了李弘一眼,咦了一声,“你……”
  这个女人果然是个有造诣的。
  李弘在宫中深居简出,魏青衣从未见过他。
  “你看到了什么?”
  贾平安笑眯眯的问道。
  赵二娘和曾相林就跟在身后,盯住了这个女人。
  武阳侯带着太子来这里,原来是幽会?
  啧啧!
  男人呐!
  果然都是不省心的。
  赵二娘不禁唏嘘不已。
  曾相林却嗤之以鼻,心想女人有什么好的?就是麻烦。
  贾平安回身,“你二人暂避。”
  等他们走后,魏青衣眯眼看着李弘,随口道:“报个生辰。”
  贾平安先给了个错误的。
  “不对!”
  魏青衣看了他一眼,“是你的子侄?”
  这一眼……
  把贾平安看得恼羞成怒。
  这是啥意思?
  你是想说哥给人绿了?
  贾平安报了个正确的。
  魏青衣盯着李弘,眼中多了些神气。
  神气渐渐浓郁。
  这个女人……
  贾平安不禁为之震惊。
  路子果然很野呐!
  那双明眸中的神气渐渐满了。
  魏青衣闭上眼睛。
  她的手在结印。
  “你眉心的黑云竟然在渐渐消散……”
  “你遇到了什么?”
  贾平安为李弘回答,“他只是遇到了些贵人。”
  “贵人也无济于事!”
  魏青衣斩钉截铁的道:“你生于贵门,本不该……”
  可我这个贵人却非同一般!
  她睁开眼睛,神气全数消散。
  “武阳侯,且随我来。”
  贾平安摇头,微笑道:“你只管说来。”
  魏青衣看了李弘一眼,突然笑了。
  “是了,这等贵子自然非同寻常,不可用常理度之。”
  舅舅和她在说什么?
  李弘很是好奇。
  难道是想给我说亲?
  那也太早了吧?
  这个女人很聪明,贾平安收回了她犯蠢的话。
  那双眸子里此刻很是平静。
  贾平安不否认,就说明她的相面没错。
  魏青衣突然抓住了李弘的手。
  你这是相面之外又弄了生辰,现在还要摸骨?
  贾平安想笑。
  李弘挣扎了一下。
  “无需挣扎!”
  贾平安就在边上,这个女人但凡生出歹意,贾平安一刀就能剁了她。
  魏青衣语气急促的道:“你今日去了何处?”
  李弘看了舅舅一眼,见他并无反对,就说道:“去了道德坊一户人家吃饭。”
  魏青衣松开手,拱手道:“武阳侯……这个孩子的命数一直在变。我想请教,你今日带他去道德坊见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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