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王女与忠犬兽人(19)

  关于这个问题季汐想了很久,直到天黑的时候她突然福至心灵,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维多利亚女王的请帖发遍了全世界的各个角落,不乏那些同样发达的、开始大规模使用蒸汽机的国家。阿丽麦坎在一些伟大的航海家中口口相传,她邀请自己前往,自己本身便是她的一个展品。
  柯蒂斯明显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把她放到了展品的角度上来说,配合传闻中的玫瑰手册就能达到最佳效果。季汐脑补出自己站在玻璃展柜中,对来来往往的绅士淑女们说:“你看到我捏起了鼻子,因为你从来没见过下半身是章鱼的女人并且对海鲜过敏。哦,别害怕,我不会猜心术,这些都是手册告诉我的。”
  她简直气笑了。
  想给柯蒂斯一拳,但总觉得挨揍的另有其人,比方说她现在直想游过英吉利海峡去给女王一拳。这种屈辱感在文明社会已经很少体会到了,就算是被人看不起,也没有这样被人实打实地当猴耍过,自己端盘子的时候很多高中生大学生会认真道谢呢。
  底层打工人也是有尊严的,没想到当上王女之后尊严反而被人看轻了。
  她怀着火气吃了顿晚饭,今天的晚饭和平时的一样难吃,生冷的鹿肉切片后做成夹着生蔬芝士碎的三明治,再加一些毫无味道可言的蕃茄酱炖猪肉丸,旁边配了些土豆蛋子,撒了些香料,吃起来像是在忆苦思甜的苦难教育。好在吃饭的时候银星如愿以偿地摘了捧新鲜的小雏菊送给她,少年过来的时候头顶还冒出两只雪白的狼耳朵,毛茸茸的可爱极了。
  自从那日她对这两只耳朵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后,银星就很爱把耳朵露出来。偶尔兴奋的时候还会冒出尾巴,像螺旋桨那样飞快地摇动着,逗得季汐捧腹大笑。
  季汐只顾得吃饭,没有接过花,顺手在他耳朵上摸了一把,心情果然好了些。
  她走神这半晌,少年低着头吭哧了半天,编出一个雏菊花环来。他坐在地上,举着花环,想给季汐带上。季汐坐在椅子上垂在脑袋,让他把花环带在头顶。
  宛如洋娃娃般精致漂亮的陛下带着他做的花环,看起来更可爱了。
  银星心情大好,耳朵又抖了抖,低下头趴在她的膝盖上,脑袋往她的大腿上蹭了蹭。季汐摸了摸他的脑袋,用叉子叉了块肉丸子:“张嘴。”
  少年张开嘴,将她给的肉丸毫不犹豫地吃下去,嚼得腮帮子鼓鼓。
  越来越像狗了。
  吃完饭后,银星神秘兮兮地说要给她看一个惊喜。季汐闭着眼睛,被他牵着手走到室外。温柔的夜风轻轻吹拂,送来些许雨后的泥土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过了一会儿,两人站定,他说:“可以睁开了。”
  牵着的手松开后,季汐睁开眼睛,看到一只巨大的雪狼出现在眼前,它的皮毛好似白雪一样洁白柔软,湛蓝色的眸子好似浅海湾一样晶莹剔透,明明如此巨大,却让人觉得温柔而忠诚,一点都不令人惧怕。
  深蓝色的天穹下,这只庞大漂亮的生物安静地矗立在花圃之中,美好的好似童话里的场景。季汐不由自主地走近,伸手摸了摸它的毛发,轻声道:“你的记忆都回来了,银星。”
  雪狼呜咽一声,垂下头蹭了蹭她的手心。她不知为何有些感动,眼睛热了热:“你变成狼的样子好漂亮。”
  少年清亮的声音响起:“陛下也很漂亮。”
  她带着自己编织的花环,雪白的小雏菊点缀在金发中间,映衬得她愈发精巧可爱。季汐淡淡挽起唇角,拍了拍它的脑袋,翻身骑到了它身上。
  “你想带我去哪儿?”
  “东北方向有一座山,山上面有一层雪,我想带陛下去看雪。”
  王女陛下点点头,伸手攥紧它颈间的毛发,轻声道:“去吧。”
  ……
  今夜天气很好,月明星朗,清凉的银辉倾泻而下,给山川草木染上一层淡淡的灰色。
  头顶的星空稠密极了,大大小小的星子一闪一闪,像是在交换着不为人知的隐秘。白色的雪狼驮着金发少女穿梭在浓稠的夜色之中,树林呜呜作响,绿叶迎面纷飞,漆黑的树枝好似伸展的手臂,欢迎着二人的到来。
  季汐仰起头,看着星空极速退去,突然间有种在银河中遨游的感觉。阿丽麦坎的秋季还未到来,整颗心已经浸泡在清爽的夜晚,她有种莫名的预感——今夜发生的一切,应当会让她永生难忘。
  似乎察觉到她心情不错,银星跑得愈发起劲,纵身一跃竟跳上了一处高高的断崖,头顶的月亮顿时拉近许多。
  清风吹起他的毛发,如海浪般柔顺地起伏着。季汐叹了口气,脸蛋蹭了蹭他温热的背。
  他顶着月光,慢慢哼唱起一首舒缓悠长的歌谣。
  “故乡啊故乡,白雪覆盖的地方。
  故乡啊故乡,难以抵达的远方。
  昔日不会重演,故乡已把我遗忘……”
  它唱着唱着,一滴眼泪突然掉了下来,顿时化成了一颗冰晶消融在夜风之中。季汐拍了拍雪狼的身子,轻声道:“你在想家么?”
  银星摇摇头:“我在陛下身边就很好,不会想家。”
  “真的?”
  它顿了顿,又道:“偶尔,偶尔才会想起家乡。”
  它没有撒谎,只是在无数个生活的缝隙之中,它偶尔才会想起那个冰雪呼啸的地方。那里冬日漫长,雪花纷飞,世间四处都是和他们一样纯净的白,跃进雪丛中便能淹没在天地之间。
  在那里出生、成长的雪狼,最先学会的便与寂寞同生共死。它们的心纯粹得像是从未被污染过的海洋,包容、忠诚而又强大。直到那一日,外面的世界撕破了自然的屏障,它的王女陛下用鲜血淋漓的双手,把它拖入了现实的世界里。
  那时候银星才发觉,外面的世界虽然肮脏,但都一样很好。
  都很好。
  还要活着,都很好。
  季汐看着它湿润的眼睛,心脏突然细细地痛了起来。她轻轻抚摸着身下柔软的毛发,安抚一般说道:“极地雪原既然已经被发现,一定也有回去的办法。如果你想回去,我会送你回家。”
  银星却摇摇头。
  “我在陛下身边就很好。”
  它身上的毛发是安德鲁赠与他的那张,已经被毁掉了大半,它尽了最大的努力才复原出十分之一。如果顶着这层毛发回到家乡,没过多久便会活活冻死在那里。更何况,它已经被标记过了。
  被标记后的雪狼,生命中再无自由,只有宿命。如果硬要选择自由,那与被丢弃的垃圾无异。
  就像那些被弃养的流浪猫和流浪狗。
  只是这些所思所想它没有说出口,季汐自然也无从得知。她内疚地看着那双湛蓝色的眸子,心想如果任务完成了,还是把它送回家乡最好。
  芙洛琳做的错事,她不能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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