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好戏

  花火迷离,盛大如骤雨,照得慕容迦叶的脸颊熠熠生辉,她镇静自若,对于这场迫在眉睫的浩劫感到兴奋,她打着唿哨,笑语安慰茹吉奈:“好戏开场了。”
  “那焰火是在传递什么信号,只不过要用娑罗教的密语来破译,”茹吉奈惶急地发问,“该当如何?”
  慕容迦叶笑道:“你不做我的智囊,当真是可惜。”
  茹吉奈赧然一笑,踌躇地皱眉问道:“观音奴,你的表情不自然,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
  慕容迦叶掏出一对琥珀耳坠:“若我失败了,拿着东西,可以保你和雅束性命无虞。”
  那是一件华贵的首饰,琥珀乃西域所出,应是贡品,做工精良,是只有皇族或后宫嫔妃才能用的规制,茹吉奈不敢多问:“你身处险恶风波之中,我是局外人,千万保重,哪怕这后位不要了,也要给我活着!”
  慕容迦叶重重点了点头,将她轻轻搡到身前去:“回你的住所去,我会派朝凤监的侍卫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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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茹吉奈,慕容迦叶负手望天,捋着心中的千头万绪,忽见崔绰跌跪在慕容迦叶面前;“禀报太后,大事不好!”
  慕容迦叶仿佛已经听见百里之外的骚动,心中已经有数:“你慌什么?!”
  “许多牧民抽着马鞭朝金帐去了!情势危急,请太后示下。”
  温泉宫和金帐王庭相去数百里,快马加鞭也需要半个时辰。
  这显然是一出娑罗教策动的暴乱,打着为草原战神伸冤的幌子,目的无非就是拉慕容迦叶下野,撤帘还政,这一晚的行动极具挑衅意味,由此可见,温泉宫随行的皇亲臣工之中,必定有娑罗教的内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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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帐王庭中戒备空虚,只有一些闲杂人等,留下坐镇的,是副将军贺兰腾。
  贺兰腾的脸上还裹着纱布,提刀四顾,下了个混乱的紧急部署,在王庭的南门故意造成空缺,眼睁睁看着暴民举着火把鱼贯而入。
  他笑着抵挡牧民的汹汹来势,没有对任何一个人下死手,却突然被一阵乱刀砍伤了后背,他以刀柱地,只听排山倒海的讨伐之声呼啸而来:“恶毒的女罗刹!还我们敕勒川的战神!还我们嵬然的第一勇士!”
  不错,他要假意抵挡,要让这群暴民进去,焚烧宫室,造成不可扭转的后果,这样才有可能让慕容迦叶悔悟,好好彻查赫连骧的冤案,还他的兄弟一个清白。
  敕勒川广袤险恶,这群游牧民族生于斯,长于斯,生性骁勇凶悍,势不可挡,很快打开了王庭的第一重关卡,猝不及防的宫人们倒在血泊之中,火把烛天,马蹄踏破草甸,声震穹庐,听上去惊心动魄。
  贺兰腾看着手下兵士死于暴民的刀下,虽心疼,可一想到蒙冤受辱的赫连骧,便立马狠下心来,继续挥着虚招,让暴民们趁虚闯入。
  他当然想过自己的结局,如此失职,定会遭到慕容迦叶的责罚,轻则革职,重则丧命。不过为了赫连骧,他觉得值得。
  一名守门侍卫哀号地向贺兰腾求救:“贺兰将军!我们要请求温泉宫那边的支援了!”
  贺兰腾恍若未闻,有气无力道:“给我撑住,决不能让暴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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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迦叶火速地换上了戎装,唤来自己的海东青:“兵分两路。”
  朝凤监成员英姿飒爽,头上钗着斧状的兵佩,严整划一,望之杀气腾腾,慕容迦叶戴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具,立于阵前,更显得军容凛不可犯。
  慕容迦叶抽刀振臂:“众兵听令,区区暴动,不足为怪,我们兵分两路,一路随我返回金帐,另一路留下控制温泉宫,不允许任何人溜走,不能出任何差池,否则,别怪哀家军法处置。”
  “母后,请带着皎皎一起!”斛律涂月风风火火地赶来,身后跟着的是一群训练有素的长公主府兵。
  慕容迦叶见状,却扔给她一枚丹凤符:“皎皎,温泉宫的影卫尾大不掉,不知道你的好弟弟会下什么忤逆我的命令,就烦请你的兵相助了,不要让他们出温泉宫半步。”
  斛律涂月从未受过如此重托,只觉得兵符沉甸甸:“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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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连骧生生挣脱锁链,在马厩偷牵了一匹影卫的快马,抄山间小路,混入茫茫牧民之中。
  诏狱的隶卒喝得大醉,竟让他趁乱逃了。
  他拼命朝前奔驰,不敢有半点松懈,他知道,那群暴民之中,有个人要刺杀慕容迦叶,他要找出来,绝对不能让她受伤。
  他醉醺醺的,酒劲未散,脑子里还想着那一晚的温存。那温存几乎把他所有的伪装都击溃了。
  “我都是被迫的,我怎么会背叛你,我是为了你,等我的死期到了,你的大业也就成了。”赫连骧狠狠踢着马腹,马儿四蹄生烟,他神神叨叨地自语道,像个得了失心疯的痴儿。
  等奔至王庭之时,正是一场白热化的血战,他摸了摸裤别在裤腰里的一把匕首,在拥挤的人潮里穿梭逡巡,企图寻找到那个伺机而动的刺客。
  “别来无恙啊,我的独眼狼王,没想到,温泉宫到金帐王庭,还有一条这么近的路,你的御马之术真是了得,让我追得好生辛苦。”
  赫连骧觉得耳熟,一回首,看见一张妖艳的脸,正是宇文恺之女宇文渠央,她穿夜行衣,头挽高髻,凌厉地问道:“我的战神,你想去哪儿?”她携长刀在手,刀气森然,随时可能会要了赫连骧的命。
  “你认错人了。”赫连骧匆忙转过身。
  宇文渠央在他眼前亮出一枚豹头玉佩:“我是宇文恺的女儿,渠央。”那玉佩是宇文恺的私佩,他如今人被困在温泉宫,只好叫女儿来传信。
  赫连骧狐疑地看着她,嗫嚅着,盘算着解脱之法。
  “见玉佩如见大司马本尊,我向你传达指令,也是一样的,”宇文渠央清了清嗓子,有力的手将赫连骧拉到了一边人烟相对稀少的隐蔽之处,“我知道你要去干什么。”
  宇文渠央绝非等闲女流,早年拜师于剑宗大师,混迹江湖多年,武功卓绝,在英雄榜上位列前茅,如今效力于父亲,深受宇文恺器重,是云中神都中,皇后的最佳人选。
  赫连骧虽被称为草原第一巴图鲁,也不敢在她面前轻举妄动。
  赫连骧只好装乖狡辩:“是的,本来是要逃跑的,被你抓了个正着,不好意思了,我回去就是。”
  宇文渠央嗤笑一声,面露不屑:“你才不是要去逃跑,你是想要救慕容迦叶,对吧?”
  赫连骧一阵心虚:“太后有朝凤监保护,哪里轮得着我来救。”
  宇文渠央欺近赫连骧:“别忘了,你现在不过是我父亲的一个傀儡,一切行动,要按计划行事,不然,我们把你的把柄泄露给你的义母大人,她也不会饶了你!”
  赫连骧黯然神伤:“我知道我是死路一条。”
  “放心吧,现在还不是杀鸡取卵的时候,我们不可能这么快要了太后的命,顶多会伤她几根毫毛罢了,再说那女人狡猾得很,谁输谁赢,还两说呢。”宇文渠央诡谲一笑。
  赫连骧眼露凶光:“你们和我谈条件的时候,可没说有娑罗教的事儿!”
  宇文渠央微讶:“娑罗教?我们的大计,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赫连骧怒不可遏,如张口露獠牙的恶狼,却极力在人潮中站稳脚跟,压低了声音:“焰火!他们在仙陀山放了传信的焰火,今天的暴动,肯定和娑罗教脱不了干系!他们的信徒丧心病狂,本被流放在千里之外,今天牧民暴乱,肯定会威胁太后的性命!”
  宇文渠央不以为意,只觉得可笑:“别和我发火,我只是个来传信的人,我只能跟你保证我们的人要不了她的命,你不用费力气了,老实受你的刑,演你的戏,我们恪守条件,你也万不能逾矩!”
  赫连骧:“你确定?”
  宇文渠央被一个横冲直撞地路人,险些站不住,跌在赫连骧怀里,掸了掸灰尘,看戏似地抱臂,指向已变成一片火海的王庭:“听着,痴情种,你今天要是敢贸然救慕容迦叶,我们的计划就功亏一篑,到时候你的秘密,哈哈哈哈,那是不是比杀了你还痛苦啊?”
  赫连骧低下头,看自己褴褛的衣衫,血染的前襟,还有慕容迦叶的抓痕,奄忽之间,他趁她不备,一掌劈在侧颈的死穴之上,见宇文渠央彻底昏晕在地,赫连骧拔脚离开,逃去如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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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金帐王庭的混乱之中,却始终没有看见慕容迦叶的身影。
  没行几里路程,慕容迦叶便率手下人马到河边修整,忽然下令按兵不动,她卸下了重重的铠甲,逗弄着肩头的海东青,回望仙陀山景致:“这娑罗教的焰火,当真好看,诸位忙活了一晚上了,不妨一起看看。”
  崔绰不解其意,忙问道:“太后,我们若不加紧赶路,恐怕,王庭危如累卵。”
  慕容迦叶:“你就不好奇,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巡行温泉宫,而且几乎是倾巢而出呢?”
  崔绰恍然大悟:“请恕属下愚钝,难道太后是故意为之,令图谋不轨的贼人钻空子?然后待时机成熟,再一网打尽。”
  “我说过,好戏才刚开场呀,这朝堂之上,有人和我唱大戏,咱们也不好不接着呀!”
  慕容迦叶讳莫如深。
  崔绰联系前因后果:“首先,赫连骧下狱,告密之人始终是谜,家宴之上,左右贤王对您语出不逊,这一切,看似无关联,实则环环相扣,极有可能是一场滔天的阴谋。”
  慕容迦叶的政治嗅觉极其敏感,她知道,自己的名义上的儿子,斛律步真,将带着他身后的党羽,要对自己动手了:“如履薄冰的日子,过不久了,何不一起沉入寒潭之中,他们看不惯一个女人当政,那我就偏要骑在他们脖子上屙屎。”
  崔绰不敢再妄自揣测,慕容迦叶处事一向从不将心中的谋算全盘托出,总是中途半遮半掩,直到最后一步,崔绰才能理解她的深意,反正她知道,自己效忠的天后,正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自己,是她最忠诚的棋子。
  夜色渐浓,仙陀山上的焰火依旧绚烂地爆裂在天际,海东青受了惊,长啸一声,在慕容迦叶身畔盘旋起来,她胜券在握地笑着:“你慌什么,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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